18.
人类越是在绝望中越是会与相同境遇的人爆发矛盾。尤其是在人类被逼入绝境以后,为求生存总是极力回避未知和不确定的事物,反而更加强调自己的主张。
因为达利士官长的车组里没有办法给一个失魂落魄的人任何安抚性的工作,于是派不上用场的罗兰·伯纳德准尉又被踢回霍克上尉手下。而现在的伯纳德准尉正在从分析敌人的行动模式上找回一点自信。
“……如果真如您所说,敌人的目的只是单纯地抢夺这个箱子的话,那么事情就变得不太合理了,中校大人。”伯纳德准尉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敌人甘愿花费高昂的代价深入埃拉斯提斯深处对我们进行袭击,同时毫不掩饰他们手中掌握有我们的埃斯普兰迪安步战车的弱点,甚至还使用了前所未闻的怪异武器。中校,您自己认为这个箱子里的东西值得能够动用如此实力的势力志在必得吗?”
“那是当然啦!”一提到货箱里的东西,碧拉尔马上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兴奋起来,她挺起贫瘠的胸膛不无骄傲地说,“这个孩子可是‘Attila’计划唯一的完成体,是我们ROOM-PA百年以来取得的最接近‘目标’的成果。她的价值当然是无法用世俗的价值估量的。可惜这是最高机密,你们无权知晓。”
“好吧,您说的对,中校大人!这种事情的确不是我这种小兵应该知道的。”伯纳德准尉嚷嚷着对碧拉尔高高在上的语气非常不满,“不知道中校有没有用您那天才的大脑仔细考虑过这几点。第一,敌人既已拥有完胜我们的实力为何还要打草惊蛇?第二,我们为了躲避超强雷暴躲进地下,而那个时候敌人又在哪?他们的装备真的能抵抗如此恶劣的环境吗?为什么我们一离开地下就立刻被盯上?第三,我们在逃离敌人追捕的过程中已经蒙受极大损失,当我们被逼第二次退入MR地下的这段时间里敌人为何没有凭借他们强大的武器对我们轮番攻击而仅仅只是发动了一次不温不火的总攻就偃旗息鼓了呢?”现在的伯纳德准尉终于找回了属于他自己的自信,且不知之前的战斗给他造成的创伤是否已经愈合,但看他此时的眼神却已经不再灰暗无光。
“我……我哪里知道啊!”一连三问让碧拉尔是哑口无言,可是重新振作起来的伯纳德准尉却不想这么轻易地放过她。
“哪怕一开始错失机会也没有鲁莽地暴露,看似松散的包围却难以突破,还拥有能在极限状况下回避炮击同时又悍不畏死的强大武器。说真的,中校大人。您真的以为我们被逼躲入地下不是敌人故意使然吗?”伯纳德准尉的言语越来越危险,碧拉尔仿佛看到一块血痂正在被慢慢撕开即将露出下面血肉模糊的真相,“超越我方侦查能力的探测技术,比我们更加熟悉环境并设伏,始终无法摆脱追踪,诱导性的包围网,敌暗我明直至现在我们依然不清楚敌人的真实身份。呵呵,敌人的确是相当棘手,但也许他们更是些性格恶劣的家伙啊。”
搜寻、设伏、引诱、围捕、隐蔽……这些词汇在碧拉尔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最后一丝血色从她本就惨白的脸上彻底消失了……
穿越复杂的地下交通线的领路工作完全交给达利士官长和侦查班执行,暂时无事可做的霍克上尉离开“Ballena”的驾驶室来到后面的货仓,却发现伯纳德准尉正与碧拉尔激烈地争吵。
“狩猎!”恰在这时,伯纳德准尉的话像一记钉锤砸中霍克上尉的心脏,“就像是有钱的老爷们闲暇时的娱乐——尽在掌握中的猎物动向和布置了无数陷阱的狩猎场,用猎枪驱赶凶猛的野兽掉进陷阱,让锋锐的尖刺刺穿它们的脚爪,等到流干了血野兽甚至没有力气哀嚎时,他们才会出现在陷阱边上给坑底的野兽最后一枪。”伯纳德说着,用双手摆了一个射击姿势。碧拉尔感到背后凉嗖嗖的,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而霍克上尉却像是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冷汗刹那间湿透了他的后背。
“虽……虽然是现在这种样子,但是伊斯曼达平原依然属于王国的领土。”碧拉尔不得不抛出自己的最后一丝希望,她刚一开口就知道这样的理由是多么幼稚,可是伯纳德准尉像面对必须要打到的对手一样紧盯着她的眼神,却让碧拉尔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下去,“整个平原被设为军事禁区,周围无数关卡哨所。平原北方的卡斯加贝山(Castlgabe)更是与盟国弗雷巴沃接壤还有边境巡逻队值守,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
“哼!那是因为……”伯纳德准尉冷哼一声正要开口,却被霍克上尉突然打断。
“中校怕是不知道南边发生的事吧?”霍克上尉的手指还在轻微颤抖,他下意识地把手伸向胸前的口袋却在半途中突然紧紧攥拳停住了,“南大陆……咳,埃弗莱戈玛大陆的独裁政权——艾利帕罗共和国又一次干涉拉格巴巴半岛内战。我国的主力军队大都被调往南部边境和东部沿海地区。”
“也就是说‘内部空虚’吗?”碧拉尔反问道。
“事实就是如此。”霍克上尉叹了一口气。
碧拉尔心中突然浮现出不好的预感,就像是有一双眼睛在更高的层面窥视着自己的动向,而这双眼睛的意志仿佛可以随意支配整个低层空间。
“不对,队长!请您不要再假装欺骗自己。我们眼下遭遇的情况其实只有一种可能性了吧?”伯纳德准尉翡翠绿色的眼瞳中闪动着不自然的凶芒,“不论再怎么疏松的警戒网也不可能有人眼瞎的放任十几个那么大个的怪玩意进来。更何况依中校大人的说法还有补给、控制中心之类的东西。那么敌人潜入埃拉斯提斯的至少是一支部队。一支足以完虐近卫军最强装甲骑兵连的部队!”伯纳德准尉的眼睛似乎成了染上脏污的绿色,他直勾勾地瞪着霍克上尉,却看不到长官浓密的胡须之下越发难看的脸色,“敌人明显是知道我队的行进路线,甚至推测出紧急事态时的备用路线,我们会在JR-TB交汇路口受到伏击绝不是偶然!”
“也许敌人并不知道我们的准确方位,所以设置了多个伏击区域。”也许是被伯纳德准尉的话戳到痛处,霍克上尉针锋相对地回击道,“兵力分散也许是敌方没有从一开始就追击我们的原因。因为要在埃拉斯提斯庞大又复杂的城市废墟中寻找一支车队,即使敌人拥有超越我们现有技术的探测手段,也必须散布大范围的包围网才不至于让我们从眼前溜走。不如说,‘敌人确实知道我们的行动路线’的可能性才是微乎其微。”
“队长,我们从驻地出发之后一直秘密行动,在到达S-A03之前并未发现任何异常。那也自然,因为我们手中还没有‘货物’。对方等待我们离开研究所之后进行埋伏和追逐,企图诱使我们走向穷途末路。对方像提前预知到了我们所有的动向一样,这很不合理。”伯纳德准尉越说越快,简直变得像神经质的喃喃自语一样,“如果行动不是在我们离开驻地前就已经泄露,那么问题就应该出在我们离开研究所的时候,在我们出发……也许在我们到达时就已经……”
“接到命令之前,咱们还沃拉斯科中校都对彼此的情况一无所知,况且这里险恶的环境中如何进行长距离通讯?”霍克上尉被激怒了,他实在不能理解眼前这个年轻人为什么如此执着地想要引出那个禁忌的可能性,“制定本作战计划的是陆军参谋总部,常规作战基本预案参考近年考察队的报告制定,除此以外咱们别无选择。”
“是背叛啊!队长!”终于还是爆发了,罗兰·伯纳德充满血丝的双眼涌出两滴泪。
“伯纳德准尉,注意你的言辞!”霍克上尉厉声训斥道,但是却慢慢放下了正要挥出去的拳头。
“对不起啊,队长。但是我……”
“我相信没有人会背叛!”突然插话的碧拉尔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在此时的发言是多么不合时宜,但她却语气坚定地说,“S-A03虽然是远离一般地区的如孤岛般的设施,但是我们也有专业安保人员常驻,有自信抵御一定规模的敌人进攻。面对毫无破绽的防御系统,敌人是不可能在援军赶到之前攻陷基地的。因此,与其冒险袭击基地当然是等我们出发之后在沿途拦截更容易得手吧?”
“一支民间雇佣武装是吧?”伯纳尔准尉咄咄逼人,“我在你们那个车库里见过那些人,中校所谓的安保人员也就是雇佣军或者保镖之流吧?他们的信用真的可以得到保障吗?再者说,为什么会把研究设施建在危险地区中央,还是说研究所本身就在进行什么不可告人的危险实验?”
察觉到周围飘荡着凝重的不信任的空气,霍克上尉轻轻咳了一下。
“我相信研究所里的所有人,研究员还有安保部的大家不可能有谁会做出对国家不利的事。”碧拉尔·沃拉斯科中校是真的生气了,她难以理解除了粗鲁的霍克上尉之外,这个年起轻的军官也这么惹人不快,“虽然罗德里戈队长是个有点奇怪……呃,特立独行的人,但是基地里的大家都对他像家长一般信赖。我不相信他们之中会有人做出背叛国家、背叛我们的事。我可以用自己的名誉担保,他们绝不会做出出卖同伴的事。我相信他们,对他们像家人一样信任。”
伯纳德准尉诧异地盯着碧拉尔,他没想到这位外表过分年幼,性格却很强势的女中校居然也有这样的一面。伯纳德准尉回想起不久前在基地进行补给的时候确实看到过一个头戴礼帽、穿着风衣的可疑男人。这么说,那个衣着奇特的人难道就是中校所说的罗德里什么队长?虽然自己为了确认补给和车辆状况并没有仔细观察周围情况,原来那个设施里还有这种人吗?不,不对不对,自己怎么可以仅仅因为这个女人的一席话就被牵着鼻子走。用花言巧语欺骗世人相信他们所谓的研究的不正是这些自称专家、研究者的家伙们夺人眼球、收敛钱财的手段吗?好好地回想起来,罗兰·伯纳德,想想那个永远束缚着你父亲的痛苦,罪魁祸首不正是这些只为一己私欲而变得疯狂的人吗?
“你的信任?难道说就因为你信任他们,他们就会变得如你自己心中所想的一样单纯吗?你的看法左右不了别人的行为,说到底这究竟是你的一厢情愿还是你的自己为是?”伯纳德准尉的情绪已经失控,他心中的裂隙渐渐崩塌了自己心理的堤坝,“‘威尼特事件’你知道吗?打着科学研究的名义进行疯狂、无底线的实验,你们还要多少人为你们的私欲陪葬!你知道有多少人终日沉浸在痛苦,有多少人……”
“住口!”霍克上尉怒吼一声,随后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却一点点变得低沉,“罗兰·伯纳德准尉,立即向中校道歉!对不起,中校,长官。是咱没有教导好部下,是咱的失职,这件事结束后咱愿意承担一切责任。既然沃拉斯科中校已经为研究所的人担保,咱们的争执暂且放下,现在最重要的是立刻逃离这里。不要辜负戈雅中尉他们的牺牲!”
霍克上尉的手心里捏着一把汗。因为他不知道任凭这样的争吵继续下去自己究竟会发生什么。“维尼特事件”吗?真是一个让人痛苦的名词。
一层与外面伊斯曼达天空的颜色不一样的阴霾正从地底深处悄然扩散,渗透进每个人心里的不安正在缓慢地侵蚀他们手中仅剩的蛛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