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初上战场的新兵很少有几人有机会跟敌人互相问候几发枪弹,因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在还没能听清楚长官的命令的时候,就擅自消失在轰隆隆的爆炸声中。只有在炮击中侥幸存活下来的人才有机会搞明白他们的长官的那第一道命令的内容——去送死吧,你们的名字将在阵亡名单中永存!
霍克上尉从来不觉得在战场上向不知道存在于何处的神祈祷有什么作用,同样,他也不相信自己是因为运气好才能屡次从枪林弹雨中幸存下来。唯独今天,霍克上尉猛然感觉到自己一直以来缺失的或许正是在这种时候也能给自己聊以慰藉的信仰。像奥列弗·霍克这样的年纪至今仍然挂着上尉军衔活跃在一线的老家伙,大抵除了疯子以外剩下就是但求一死的疯子。
经历了一场宛如教科书般标准的伏击战,而霍克上尉和他的连队却扮演了其中被伏击的无能角色,最后甚至是因为部下的自我牺牲才换来指挥官的苟延残喘。若是古代,霍克上尉已经可以选择以死谢罪了……不,等等,这还没到最后,任务尚未完成而此刻幸存下来的人也没有走到“迷宫”的出口。更何况离开地下之后他们能否躲过敌人的侦查并逃脱仍是一个未知数。
在地下行进如同行走于米诺斯的迷宫,被车轮碾过的砂砾发出消弭于世间之前凄惨的悲鸣。得以被厚重的装甲庇护,剩下的这些人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紧张地盯着车外监视器的显示屏,除了发动机艰难的嘶吼和呼吸器发出辛苦的漏气声以外没有人敢打破这里凝重的气氛。车灯的功率开到最大也只能艰难拨开十几米的黑暗,灯光所能到达的极限,却像是分割开生者与地狱的两界。
……
敌人十分谨慎,当他们确定了所有的埃斯普兰迪安装甲车被悉数摧毁之后,才终于不再有炮弹飞过来。这也让幸存下来的戈雅中尉等人略微松了一口气。与其不明不白地死在那种诡异的类人型兵器随手乱丢的榴弹中,至少也要看一眼与之战斗两天、将近卫军的精锐逼入如此境地的敌人到底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模样。
哒哒哒……
子弹打在用作掩体的混凝土块上发出噼啪的爆破声,留下恐怖的弹痕。正当戈雅中尉庆幸这些子弹不是打在自己和同伴身上的时候,下一秒,他的脑中突然响起霍克上尉的厉声棒喝:战场上抱有侥幸心理的人一定就是那个最先倒下的笨蛋。
即使不在眼前也忘不了上尉的训斥吗?我到底在对上尉的执着中陷得有多深?戈雅中尉自嘲地笑了笑,又想到那辆直面带着肉眼可见的尾流飞来的炮弹却义无反顾地冲出隧道的战车。真可笑!原本是欲演一场试探霍克上尉真实想法的戏码,没想到那个笨蛋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突击”以外的事情。当看到火光从贯穿全车的弹孔中突然冒起时,我的脸上究竟是有几分是惊讶,几分是了然?
戈雅中尉和仅存的几名士兵蜷缩在隧道的角落,可他神经紧绷在这时候最先注意到的其实还是自己身上正在发生的事情。身体的每一处皮肤都传来防护服紧绷的触感,被紧紧勒着的肩膀想要抬起来却很不容易。头盔里的空气,压缩氧气总是有一股工业制品的怪味。紧张的时候反而更容易胡思乱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戈雅中尉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神经大条还是从容不迫了。
因为相处多年,戈雅中尉知道霍克上尉是一位值得信赖的好长官,可是若在往常关系到自己生死的时候,他有理由相信自己绝对不会做出今天这种选择。总是对“无条件的信赖”这一说法打上问号的莱昂·戈雅今天为什么转变了信条?不,都无所谓了。就当是被安德烈·洛佩兹那个傻瓜坑了一把。
几年前还在酒吧里跟同期的朋友谈论过自己的新长官,“早应该去死的霍克”、“顽石易腐,老骨难朽”这些传言早就在别的部队里存在了好几年,真实的情况又是什么,也没有多少人知道了吧?一次次从战场活着回来的战士,带着无法估计其价值的荣誉和功绩又奔赴下一处战场。莱昂·戈雅的朋友约翰·理查德是个名字普通到极点又像是一般醉鬼的混账家伙,却总会打听到许多闻所未闻的隐秘,不管是军团司令的桃色绯闻还是无法写入记录的恐怖黑暗。戈雅很佩服这样的理查德,觉得像他这样能力不凡的人将来一定能做成大事。果不其然,理查德虽然不像莱昂·戈雅一样能以第一名的成绩从军校毕业,却是同期生中最早晋升的。简直像是笑话一样。连升两级这种制度到底是为了安慰死者,还是给生者一点借口呢?
说不定下个月我也能晋升少校了。戈雅中尉放弃了抵抗,任由胡思乱想在自己的头脑中横行霸道。敌人甚至连机枪都省去了吗?我们孱弱的抵抗究竟能为上尉他们争取到多少时间呢?是呀,我就要死在这里了。我已经把这点微薄的性命奉献给了依特妮兰王国,但求她能够兑现承诺给与家族少许恩惠吧。
咣当,咣当……
地面每震动一下,背后压着的石块就会刺痛一次戈雅中尉的背部。因为疼痛而睁开眼睛的戈雅中尉发觉自己正仰面躺在隧道中间,黑暗中他看到几束来回扫射的灯光似乎是从接近隧道顶部大约六七米高的地方发出的。
好热!自从几天前离开东南沿海的驻地奥特瑞德之后,这是第一次有“热”的感觉。我是不是快要死了?所以身体自发地在变得如同水泥地面一样冰冷之前做着最后的挣扎。可是,这种震动还有咣当的声响是怎么一回事?莫非地府的冥车还在用体型巨大的魔兽牵引?
戈雅中尉动了动肩膀,发现右手还能抬起来一巴掌呼到自己脸上,而左边却没有任何感觉了。呵呵,还活着啊!右手拍到脸上的冲击让戈雅中尉清醒了些许,可是他发出的声音却立刻引来几道光束的“注意”。头盔面罩的亮度调节功能还在正常发挥作用,戈雅中尉也因此看清了光束的真正面目。它们像是庙宇前用作守卫的披甲士兵雕像,围成一圈“俯视”戈雅中尉。
“哈哈哈,原来跟我们战斗的是这样的东西吗?”戈雅中尉大笑着,却被流进喉咙的血给呛了一口,“咳咳,凯泽赞维亚大陆上没有神明,你们这些自诩不凡的人妄想充当伪神吗?跟我下地狱去吧!”戈雅中尉放声狂笑着,用唯一还能动的右手掏出了怀中的起爆按钮……
……
“这里是Priestess,入口镇压完毕!未遭遇预料之外的抵抗。”代号Priestess的女人平淡地汇报战况,自从她们姐弟跟Magician和King一行人回合,在Magician下令发动最后的攻击开始,她就像是刻意表演出来的一样一直是这种冷漠的语气。
“Priestess姐,这样真的好吗?”代号Page的少年声音颤抖地询问却没有得到姐姐任何的回应。最后一次给“Ascetic”们输入“不许放走任何目标”的指令以后,Priestess强硬地命令他不许再插手随后的任何事情,PB无人机的监视器也在她的要求下交出了所有权限。此时少年手中的平板电脑上显示的只有编号A-777的“Ascetic”的实时数据,但是通过显示屏上不断变动的数值少年也可以观察出Priestess在进行着多么艰苦的战斗。而少年却只能紧紧攥着毫无用处的平板,痛苦却专注地听着背后倚靠的连接仓中断断续续地传出来的低沉的呻吟声。
……
“黑暗无差别地吞噬一切,也许终将毁灭的世界只有在这一刻所有的事物才变得平等。湮灭之后是什么?不,是什么也没有。能够做出决定的只有现在,在你还有思考和理性的时候。嘿,Princess你觉得这一句怎么样?有没有潜力入选我的前十大名台词?”身穿风衣的Magician在Princess面前跳来跳去还摆出几个看起来很羞耻的pose,似乎只要在代号是Princess的少女面前,一脸冷傲的Magician就变得像**期的狐猴一样上蹿下跳。
一身黑色装扮的Magician近乎完美地融入了周围的环境,而身穿黑色紧身衣拥有如同夜幕般黑发长马尾Princess也同样做到了。真不知道那个男人加上那么多无聊的动作究竟是给谁看。
“Magician老大,我们要在这里等到什么时候?”黑暗中,一个总是传来摆弄枪械的咔哒声的方向传来Cavalier有点不耐烦的声音。
“稍安勿躁,Cavalier先生。我们的‘牝鹿’马上就会露出她可爱的长耳朵。”虽然是少年音,Magician的语气却格外成熟,“King先生,Priestess不是劝过你好几次戒烟了吗?Page也说过他讨厌带着烟味的大叔臭的男人。”
一个漂浮在空中的橘红色光点抖动了两下,接着它似乎很迟疑似的前后摇摆,最后还是像无法克服重力一样落到地面,消失了。
这时,地面上的细小沙粒开始轻微地震动,随后较大一些小石子也开始震动,好像有什么东西正从远处慢慢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