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曾几何时,跨越南陆海峡(Southernmost of Land)北侵的洪流、霸占海平面的舰影是凯泽赞维亚大陆几代人心中的阴影。
在强大的南大陆霸主面前,依特妮兰这个国家就像破了底的沙漏,没有奇迹降临,只能数着一粒粒细沙不断流失。出生在这个时代、这个国家的年轻人,没有赶上盛世的繁荣,直到死亡也不知道什么是所谓“幸福的生活”。可是,也许留下来的人更加痛苦吧?逝者无意而生者哀伤,活下来的人还要举办葬礼,年复一年的祭奠。
……
“哦,这么说你就是‘协助者’吗?”King推了一下眼镜,警惕地看着对面那个身穿依特妮兰王国近卫军军装的男人。那个男人只是默默地点点头,自从他登上这伙人的卡车以后就再也没说一句话。
“King先生,请你放松,放松一些。已经确认过这位先生的确是‘Tower’公司的一员,对于同事就不要把气氛搞得这么紧张啦。”Magician用很懒散的姿势躺仰面在Princess的膝枕上,本欲欣赏绝佳的风景线,却被少女没有握刀的左手遮住眼睛。
“我说啊,这位‘同事’似乎不想跟我们交谈。”Cavalier也对突然加入进来的这个男人表现出排斥,“这可不是一个希望营造融洽氛围的人应有的态度吧?”
“没关系,没关系啦!Cavalier先生。”Magician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语气,也许这时他正在努力锻炼自己的眼睛看透Princess纤细的手掌,“毕竟每个人都有不想告诉别人的事情呐。你说是吗?Death(死神)先生?”
突然,好像时间凝滞了一样,车厢里的空气仿佛变成了恶臭的沼泽。“有一些事情,嗯……我劝你还是不知道的更好。”被叫做Death的神秘男人慢慢收回自己的杀意,Magician也用双手抱着少女摁在刀柄上的左手,把拔出一半的太刀一点点推回刀鞘。
“哎呀呀,D……这位先生还真是不好说话。”哐当一声,刀已归鞘,Magician却没有放开少女的手,非常绅士的引导她回到遮住自己眼睛的位置。
“啧!嗯……我只要求完成自己的任务,你们的事情,没有兴趣。”说完最后一句话,这个男人便阴沉着脸,不再搭理任何人。
改装卡车寻觅着道路上的痕迹不紧不慢地行驶着,被拔掉犄角的鹿已经落入了不可能逃离的陷阱。
……
碧拉尔安静地倚在宝拉的肩膀上,一道划过双眼的伤口还在缓慢渗出鲜血,缠绕着眼睛的纱布被血浸透,宛如狰狞的血目中流下凄惨的血泪。
两个人的手依然紧紧握在一起,此时宝拉心中不仅是担心着身旁的碧拉尔,更加挂念着留在战场的霍克上尉。快走!上尉的怒吼声又一次把宝拉惊醒。梅伦德斯少尉大概是感觉自己救了两个人的性命这件事已经深深烙印在她们的脑中也就关上了扩音器,暂且停止了他那拙劣的洗脑。车厢里出奇地安静,除了能察觉到车辆奔驰中产生的震动以外再也没有任何能够感知到时间的参照物。
“宝拉,你还好吗?”碧拉尔的声音已经细微得几乎听不到了。
“没事,我没事。中……碧拉尔。”宝拉慌忙回答。
“你的手……在抖?”碧拉尔不确定地说,“还是我的手?”
“抱歉,是我太用力了。”宝拉正想松一松紧握的手指,却被碧拉尔反过来更用力地攥住了。
“没关系,这样我就知道宝拉还在我身边。”
“对不起,中校,碧拉尔。我没有保护好你……”眼泪从宝拉褐色的眼睛里溢出。
“请不要说这种话。”虽然绵软无力,但是碧拉尔的语气依然坚决,“是宝拉救了我一命。我非常感谢!”
“但是……”宝拉·苏亚雷斯还想再说些什么,这时碧拉尔小小的右手却轻轻落到了她的右眼睑上。
“啊!抱歉!”碧拉尔吓了一跳似的小声惊呼,而那只小小的手掌则顺着宝拉的鼻梁慢慢向下移动,遮住了她的嘴唇,“宝拉不需要道歉,事情发展成这个样子都是我的原因。要不是霍克上尉和你,也许我早就死掉了。”碧拉尔把手从宝拉的嘴唇上拿开,擦了一下从纱布中流到脸颊上的血滴,说:“如果这是对我的惩罚,和失去性命相比仅仅只有这点伤势也算得上是一种幸运了。只是我现在很担心霍克上尉他们,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平安……呀!”
运输车突然失速翻滚,巨大的惯性和座椅上可靠的安全带互相争夺这两个人饱受摧残的身体。再也经不起折磨的碧拉尔一下子又昏死过去。而宝拉则是仅仅把碧拉尔幼小的身体抱在怀中。
大概只翻滚了一圈,沉重的装机运输车侧倒着在地面滑行了一小段距离就停了下来。意识模糊的宝拉摸索着揭开快要勒进皮肤里的安全带,扑通一下,从已经变成车顶的侧面摔到,变成车底的另一面,而安置在车厢中间的那个像一口棺椁一样的金属箱则脱离了固定,压扁了对侧的一排座椅。正好摔在金属箱上面的宝拉来不及后怕,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借着箱子的高度抬起手把还被安全带挂在上面的碧拉尔救了下来。宝拉撬开车顶的逃生门,用尽最后的力气托起昏迷中的碧拉尔,却无论如何也没能把她推到车外。意识渐渐离开,绝望地看着逃生门外深渊般的黑暗。就当她再也站立不住,就要这样膝盖僵直地向后倾倒,已经推出去一半的碧拉尔又一点点滑回到车里的时候,一条粗壮的手臂突然从逃生门外出现,一把抓住了碧拉尔的后衣领。
“嘶啊(shang)……”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的宝拉在昏倒前张了张口却没能发出声音。
……
只要能逃出去!只要能逃出去!梅伦德斯少尉在心中疯狂地吼叫。接应部队一定就在不远,只要能逃出老鼠洞(MR)不仅能活下来,完成任务的功绩、拯救一名中校的功绩就都是我丹尼尔·梅伦德斯一个人的。会得到什么奖励呢?至少一枚太阳勋章吧?不,也许是两枚。经历过这种残酷的战斗幸存下来,应该还有一枚钢铁十字勋章吧?晋升呢?两级还是三级?不不,三级还不行,少校对我来说还太早了一点,但是想必也不会太远。而梅伦德斯家族也将因为我的荣耀而跻身王国一流家族,下一任家族族长一定非我莫属,呵呵呵。
打开了西法尔装甲运输车(Cifar)自动驾驶功能的梅伦德斯少尉正沉浸在妄想当中,而使用车载电脑里储存的地图的自动驾驶系统则是一丝不苟地执行霍克上尉计划的路线。虽然梅伦德斯洋洋得意,但是他的双手却未曾离开过方向盘丝毫。附近的敌人真的全都聚集在刚才那个地方吗?凭上尉和士官长那几个人又能牵制多久?在即将到手的胜利面前可不要放松警惕啊!丹尼尔。老头子的话就像昨天才听到一样回响在梅伦德斯少尉耳边。
“用不着你来教我,混蛋!”梅伦德斯自言自语地骂道,“等着瞧吧!你让家族蒙受的羞辱,全部都由我来摸消。呵呵,虽然你早就已经看……”
砰!突然梅伦德斯少尉的额头重重观察窗下面坚硬的装甲护板上,幸好他身材高大才没有撞碎观察窗的玻璃飞到外面去。(一般也撞不碎的吧)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他的脸贴在观察窗像气泡一样的曲面玻璃上,整张脸被挤得变形,额头上流下的血填满了他的脸和玻璃之间的缝隙。驾驶室,不,整辆车都已经侧翻。梅伦德斯少尉被驾驶席的安全带凄惨地吊在半空中。他努力伸手想要解开束缚下身的安全带,却完全没有了胸部以下的任何知觉。
“啊……啊……”从梅伦德斯少尉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像是从烟筒里发出的一样。他的眼睛费力睁开车一丝缝隙,灯还亮着,但是观察窗外面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就在他考虑是不是可以使用尚能活动的下颌让牙齿撞击玻璃发出求救的时候,一双黑色的军靴出现在一片白色的视野中,似乎车外有一个人隔着厚厚的玻璃和装甲站到梅伦德斯的对面。随即,这个人用一个黑色的东西用力敲了敲玻璃,玻璃传来的震动震得梅伦德斯少尉的脸生疼。
“混蛋,啊!救……救我。”梅伦德斯少尉艰难地呼救,而外面那个人似乎没有听见,只是又用那个黑色的东西敲了敲观察窗的玻璃。然后,又有一双褐色的皮鞋出现在黑军靴旁边,穿军靴的人第三次敲了敲玻璃好像在向穿皮鞋的证明什么。随后,褐色的皮鞋离开了白茫茫的视野,而黑色的军靴也向后退了一步。
“不……不要……”梅伦德斯的哭泣没有人听见,视野变得暗了下来,而他也终于知道了敲打窗户的是什么东西,因为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正隔着几厘米厚的玻璃指着自己眯缝的变形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幻听,玻璃碎裂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丹尼尔·梅伦德斯少尉的耳朵。
……
“宝拉?”碧拉尔醒了过来,她感觉自己正像是被人抱着。虽然脖子的静脉处有被针扎过的痛感,但不一会它就像幻觉一样消失了。
“醒了?沃拉斯科中校。”
“这声音,难道是……”碧拉尔从未觉得自己的心脏能像现在这样剧烈地跳动,“上尉?是你吗?霍克上尉!”
“奥列弗·霍克。王国近卫军第一装甲骑兵师第七团14连连长。一个无能的老军人。对不起,中校,咱让您受苦了。”
碧拉尔虽然已经看不见,但是霍克上尉粗哑的声音却有着最高的辨识度。“太好了!太好了!”不知怎么的,碧拉尔似乎觉得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从胸口涌了上来,甚至眼睛受伤的伤口也不觉得有多么疼痛。
“沃拉斯科中校,运输车似乎遭遇了意外事故。很遗憾,当我们赶到以后梅伦德斯少尉和苏亚雷斯中士已经牺牲。”霍克上尉低沉的声音里满是懊悔,“我们尽全力只能将您救下。但是,那个箱子并未损坏,请您放心。”
“宝拉?为什么?呜呜……”碧拉尔甚至感觉不到有没有泪水流出,口鼻中充斥着血的腥味。
“咱很抱歉,中校。但是没有时间了。”霍克上尉轻抚她的后背,却不知道自己这双臂力对娇小的碧拉尔来说是多么沉重的伤害。
“请……请停下来,很痛。”碧拉尔低声说。
“啊呃,抱歉,中校。”霍克上尉很尴尬,但是很快稳定了情绪,说道,“中校,运输车已经无法使用。咱们只有一辆侦察车,没法再装下这么个东西。您可不可以把箱子里的东西取出来?”
“也不是不行。但是……”碧拉尔像是突然闹脾气的小孩子,“霍克上尉,以后我不许你叫她‘这个东西’‘那个东西’,她是有名字的。”
“呃,咱不明白您的意思。”此时霍克上尉已经用公主抱的姿势抱着碧拉尔来到那个巨大的金属货箱旁边。
“嘻嘻,等下你就知道了。”碧拉尔像是要跟人分享秘密的小女孩,她摸索着找到了金属箱的操作面板,扭头向着看不到的霍克上尉笑了笑,“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以后也请你不要告诉这个孩子喔。其实我就是她的‘母亲’。”
霍克上尉又一次把碧拉尔抱起来。随后,全密封的金属箱盖慢慢地自动打开,箱子里面发出幽蓝色的、宁静的冷光。箱子里是一个一人大小的用全透明气泡玻璃做盖的胶囊仓,乳白色的柔软的天鹅绒上静静沉睡着一名身着雪白的病号服的金发少女。确实如同碧拉尔所说,除了少女还闭着的双眼无法看到,这名少女几乎与碧拉尔一模一样。
胶囊仓的玻璃盖从中间慢慢打开,睡在里面的少女微微动了一下,弯腰坐起来,她双手揉一揉眼睛,带着慵懒的声音问候:“早上好啊,妈妈……哇啊啊!你谁啊?大叔!”可爱的少女音却突然变成惨叫。
“嘘!艾蒂,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妈妈。”碧拉尔虽然虚弱却故作嗔怒,“这个大叔是奥列弗·霍克上尉。今天以后他就是要照顾你的人。”
“欸~不要啊~这种胡子毛糙糙的大叔们好可怕。”被碧拉尔亲昵地称为“艾蒂”的少女满心不情愿地抗议到,“我不要,我不要嘛。碧拉尔妈妈不是说要带我离开实验室的吗?我不要这种……咦,妈妈你的眼睛怎么了?”
“呃……出了一点意外。”碧拉尔慌慌张张地解释,“总之,从现在开始我没有办法照顾你了。我们已经离开了S-A03研究所,之后要去哪我也不知道啊。艾蒂要好好跟着奥列弗叔叔,知道吗?”
“欸?那好吧。”艾蒂嘟着嘴算是答应了。然而,下一刻她突然说:“那么妈妈是要跟那边的罗德里戈叔叔一起走吗?妈妈是不是不要艾蒂了?”
!!!
“嗨,小艾蒂~~”保安队罗德里戈队长一贯的轻浮的声音从碧拉尔身后响起,一瞬间,碧拉尔·沃拉斯科像是失去了全身的血液一样变得冰冷,她攥紧了霍克上尉毛茸茸的粗糙大手,而那只手却没有给她任何回应。碧拉尔的心渐渐下沉,沉到比埃拉斯提斯的地狱更深层的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