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虽然碧拉尔已经看不见那件黑色风衣张扬的下摆,但是会用这种语气说话的人在她的记忆里只有一个。
“哎呀,沃拉斯科主任刚才走得真是快啊。受了这么重的伤不好好医治可不行。”S-A03研究所保安队的罗德里戈队长,不对,现在的他是“Fallen Tower”(倾颓之塔)的Magician(魔术师),是敌人。“但是到此为止了,碧拉尔·沃拉斯科·德·阿尔瓦雷斯女士。”碧拉尔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个男人此时接近了自己的身后,也许现在已经与奥列弗·霍克上尉并肩站着,“真的是非常感谢您啊,主任。这样一来我们的工作终于可以顺利完成了呐。当然,这也多亏了‘Death’(死神)先生的倾力协助。总之,就结果而言真是让我欣赏到了一出精彩的戏剧。说真的,以我此时激动的心情实在忍不住想要为‘Death’先生精彩的演绎鼓掌。应该说‘Death’真不愧是董事会认定的唯一‘逆理系’,果然无法用常识来衡量……啊?抱歉!让您感到不快了,我这就闭嘴。”
“咦咦?罗德里戈叔叔在说什么啊?什么‘Death’、‘Death’的,我听不懂啦。罗德里戈原来也认识这个胡子毛茸茸的大叔吗?”
“没关系啦,小艾蒂。”碧拉尔似乎看见了Magician摘下他滑稽的礼帽,对少女露出亲切的伪笑,“现在这个胡子大叔要带沃拉斯科主任去治疗,小艾蒂就跟罗德里戈叔叔到车里等着主任回来,好吗?”
“不要!碧拉尔妈妈说,要我好好跟着胡子大叔。”艾蒂立刻回绝道,“再说,罗德里戈总是穿着奇怪的衣服,莫非是Hentai?”
原本紧张的气氛一度变得非常尴尬。
“呃……小艾蒂,这些奇怪的知识都是谁教你?”Magician的语气有些不太自然,他显然没想到这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的口中会说出这种稀奇古怪的话来。
“啊?帕里洛哥哥教给我很多有趣的事情呐。”小艾蒂露出天真无邪的灿烂笑容令在场的所有大人都不敢直视,“帕里洛哥哥说啊,外面的世界有很多千奇百怪的危险,还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坏人,如果我长大以后要到外面去的话,就一定要小心一种叫做……呃……叫‘老莉空’的人?大概就是会对碧拉尔妈妈还有艾蒂做出什么奇怪事情的、那样的坏人。”
“哦?小艾蒂跟帕里洛助理的关系很要好呢?”Magician明知是在踩雷,却依然不能制止自己玩火的心情,“那么,帕里洛助理还对小艾蒂说过别的什么吗?”
“当然有,当然有。那个啊,就是那个啊!帕里洛哥哥说,等艾蒂长大了要做哥哥的新娘。”
!?!
果不其然,小艾蒂简直是在这个漆黑幽深的地下引爆了一枚核弹。奥列弗·霍克的嘴角扭曲了,而被他抱在怀中的碧拉尔则双手捂脸,也顾不得带血的纱布是不是会让她的双手沾满血污。Magician呆了一下,而后愤然回身对同伴比了一个问询的手势接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理解他的意思的King面无表情地摊摊手,表示Magician现在想干掉的那个男人依旧好端端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啧,渣子!”Magician低声骂了一句,又立刻转身戴上了一张笑脸面具,“小艾蒂可千万不要相信帕里洛助理啊,其实他是一个喜欢欺骗小孩子的大坏蛋。小艾蒂是个聪明的孩子,一定要离帕里洛助理那样的人远远的啊。”
“呋呋呋,罗德里戈和帕里洛一样都太天真了。”艾蒂仰着头,双手叉腰挺起稚嫩的胸脯,得意地笑着,“艾蒂眼光可是很高的哟。像是帕里洛哥哥或者罗德里戈叔叔这样的男人,艾蒂可是看不上的。不能满足物质基础的婚姻是不牢靠的,情感这种东西也会随着时间一天一天地腐化,生小孩子什么的就更不可能啦,明明你们都是大人却整天还像个小孩子似的。碧拉尔妈妈说,艾蒂总有一天要找到艾蒂自己的幸福。所以罗德里戈叔叔,你们几个人统统PASS!这是迪马斯叔叔告诉我的。”
“啊——可恶!”Magician抱着头低吼,然后迅速转身用身体挡住艾蒂好奇的视线,对同伴做出指示——无论什么时候,再遇到那些助理研究员请务必直接干掉!King理解了他的意图,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
“为什么?奥列弗·霍克上尉。还是说,我现在要叫您‘死神’(Death)先生?”当Magician和艾蒂的注意力都不放在她身上时,碧拉尔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发出自己心底唯一的疑问,“您为什么背叛了王国?”
“咱无可奉告,沃拉斯科中校。”奥列弗·霍克的声音低沉无比,像是被逼主持葬仪的司祭,“正如咱早就说过的,咱接到的任务里不包括一名中校。原本是这样的。”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宝拉告诉过我您的过去……莫非是……”碧拉尔发出痛苦的呜咽,却自己赶忙用血迹斑斑的手捂住嘴巴。
“既然知道了咱的出身,想必咱现在提起西尔维娅·沃拉斯科·芳娜这个名字您也不会感到以外吧?”一个人名从奥列弗·霍克口中传出,在那一瞬间,他明显感觉到了怀中娇小的身体发出了像触电似的颤抖。
“你……呵呵,也是呐。您毕竟曾是西北军团的少校,知道那个名字也不奇怪。”此时的碧拉尔已经是释然的语气,“没错,西尔维娅·沃拉斯科正是我的母亲,她也是当年在维尼特进行的那个实验的首席研究员之一。”
“十一年前,西北军团驻扎于维尼特镇的瓦德纳司基地发生不明原因事故,随即引发弹药库火灾,百万吨弹药爆炸,夷平了这个瓦德纳司并波及到维尼特镇。但这都是谎言!”奥列弗·霍克脸上没有愤怒或是悲伤的情绪,仅有淡漠和回忆,“一夜之间,我失去了所有。亲人、朋友、战友、老师……甚至人生目标、希望之类的看不见的概念也一并沉到那个深不见底的巨坑当中。讽刺的是没能得到安抚,军队的上层甚至不允许我们前往救援,而我们仅存的几名外出执行任务的上级军官则是在任务中被秘密警察逮捕、关押,其中大多数人都是在被释放以后才知道发生在维尼特的事情。叛国罪?真是荒唐!失去基石的老将军被推出来做了替罪羊,为了这种不明不白的事情留下白纸黑字的罪名。”奥列弗·霍克苦笑着,“像咱这种侥幸活着苟延残喘的家伙,是不是早就应该在拉格巴巴半岛上跟南大陆的敌人一起下地狱比较好啊?”
碧拉尔沉默着,只是因为她早已无话可说。“维尼特事件”的相关者几乎遍及整个依特妮兰王国,但是受伤害最深的还是像奥列弗·霍克他们这样的西北军将士。亲人和战友惨死,荣誉遭到玷污。虽然都是为了安抚民众不得已抛出谎言,但是对不明真相的人来说那就是事实。
幸运的是霍克上尉没有被作为需要为事件承担责任的人保全一条性命,但不幸的却也正是他还活着,他就需要为复仇、为查明真相而沦落成为命运操弄的傀儡。
“其实瓦德纳司当中并没有能造成如此灾难的弹药库。”说话时奥列弗·霍克已经抱着碧拉尔渐渐远离了还在胡闹中的Magician和小艾蒂,“原因出自地下,也就是你母亲西尔维娅·沃拉斯科首席研究员们负责的那个实验。我也真是个蠢货!脚下隐藏着这种灾难,为什么毫无察觉?所以,沃拉斯科中校,在您出现到咱的车前面报出自己名字的时候,咱就在想:咱不能让你也像咱这样一无所知。至少在还活着的时候,能够知道这世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也许是后悔过太多,奥列弗·霍克的声音才变得如此绝情,“咱剩下的性命里已经一无所有,为近卫军效命十年,算是咱还给‘利维坦’将军最后的人情。而根据‘塔’公司的安排,咱也会‘死在这里’。作为报酬,咱终于可以进入瓦德纳司的遗址,去亲眼看一看那里究竟发生过什么。哈,正因为咱是‘Death’(死神)吧。最后跟咱在一起的人都要死去。”
碧拉尔突然挣扎着坐起来,她伸直脖子贴近奥列弗·霍克的耳朵小声地说:“原本,灾难也是可以避免的,只要中止实验的话。”
“你说什么!”奥列弗·霍克的大嗓门立刻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可他挥了挥手示意那些人别多管闲事。“为什么这么说?你到底还知道什么?”他的满目狰狞,像一头发怒的熊。
“呵呵,霍克上尉,你虽然生无可恋得像是一具骸骨,但是那个执念却是紧紧地将你束缚在人世吧?”碧拉尔凄惨地笑着,因为她已经不再感到害怕,“肾上腺素吗?给我注射的那支针剂。”碧拉尔扬起下巴,白皙纤细的脖颈上有一处针扎过的红点。“其实我就要死了,对吧?回光返照?呵呵,没想到有一天会亲身体验到。呵呵,我可是依特妮兰最顶尖的生命科学家。生与死这种事情我比别人要清楚一百倍。”
“回答我!你知道些什么?”奥列弗·霍克低吼,如果说吃下眼前这个娇小的女人就能获得她的记忆,化身野兽的这个男人绝对会还不犹豫地将她生吞。
“那一天,妈妈她终于回家了哦。”看不见男人的表情,碧拉尔虚弱地慢慢说道,“我不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看到的只是好久没能见面的妈妈穿着她平时一直穿着的白色研究服跑回家,换了一件不常见她穿过的黑色套装又匆匆离开家门。我试着跟她打招呼却没有回应,父亲跑过来想要阻止她。我不知道她跟父亲争吵了一些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那时候的父亲竟变得比母亲还要小。在见到她时却是在第二天的报纸上,我六岁就学会了看报纸,然而什么都比不上在我十一岁生日那天来的深刻。管家和女仆忙着布置我的生日晚会,没有审阅报纸的内容就把它摆到餐桌上,他们以为不过是一如既往的全国各地庆典的趣闻和远在他国的战事消息。直到我翻开第二页,看到国内版的头条标题——昨日首相官邸门前发生恶性恐怖袭击,依特妮兰耀眼的科学之星陨落。那时,我很难理解那个跟我如此相像的名字出现在这里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是妈妈微笑着的证件照的照片也同时出现在了标题的下方。老管家从我身后走过,也许是想要像平时那样笑嘻嘻地说着自己的眼睛不好,要我来帮他读报,突然,那份报纸就在我手中消失了。老管家用我从未见过的敏捷身手把报纸团成一个球丢出窗外。”说了这么多话,碧拉尔虽然气喘吁吁可是脸色却越来越苍白。奥列弗·霍克也冷静了下来,他怀抱着越来越轻的碧拉尔,像一尊石像站立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前一天晚上父亲就已经不在家中,直到母亲的葬礼上我才看到一个像是老了三十岁的父亲。呵呵,我不论以前还是后来,都从未觉得父亲会像那几天那样渺小。而母亲那一天要做的事正是……”像是肺里的空气耗尽了,身体却再也没有能力把它充满,碧拉尔的呼吸突然停止。
“喂!喂!你说话啊!喂!”奥列弗·霍克大吼大叫,他早已干涸的泪腺无法再浸润痛苦的眼球。
“妈妈!碧拉尔妈妈!”已经从胶囊仓里出来的艾蒂赤着脚,用一般的人类无法达到的速度出现在奥列弗·霍克的肩膀上,小小的拳头拼命捶打着他满头灰发湿漉漉的脑袋,“妈妈,妈妈怎么了?快救救妈妈啊,胡子大叔!”
霍克转身跑回胶囊仓,双手拖着小心翼翼地把几乎感觉不到重量的碧拉尔放在乳白色的天鹅绒上。“救她!”霍克上尉冲着Magician一行人大吼。而Magician只是耸耸肩。King从后面走出来,领着一个简易的急救箱。急救箱里只有两排针剂,一排标着红心图案,另一排标着紫色的骷髅。King从标着红心的那排一个空了的格子旁边又拿出一支,稍微用手摇晃了一下,对准碧拉尔脖子上的静脉刺了下去。然后,King不去看Death先生恐怖的眼神,很识趣的离开。
又一剂肾上腺素注入体内,碧拉尔像险些溺亡的人被救回来一样,瘦弱的腰肢带动胸腔,挣扎着给即将死亡的身体充进最后一口氧气。
“别费劲了……”似乎直到现在碧拉尔的大脑还未停止活动,这种被死神拉扯的感觉,让她痛苦地几乎说不出话来,“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吗?艾蒂就是一切的答案……保护好她……拜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