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数天后，凯泽赞维亚大陆西北部某个国家寒冷的海港城市。
现在是港口一天中最繁忙的时刻。黎明时出海的渔船陆陆续续地归来，港口各处的码头上都传来渔民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他们比拉网时更加卯足力气贩卖今天的鱼获。在对面的深水码头，码头上的装卸工们也在忙碌着。他们像一群深蓝色的蚂蚁围绕在名为“货轮”的巨大昆虫周围，卸下一批远道而来的集装箱以后紧接着又装上新的货物，吊车绞盘发出的轰鸣声是这个港口24小时从未中断过的背景音。
在深水码头的后面有一排排红砖垒砌的老旧仓库，在其中一座仓库二楼的一间办公室里，一个身穿深蓝色港口工作服，戴黑框眼镜的年轻男人坐在一张堆满文件的办公桌的后面，从他身后的窗户向外看去可以眺望整个繁忙的装卸码头。
“难道你就只听从其他人的命令吗？”一只赤狐色的及膝长筒靴把一摞整齐的文件从办公桌上踢了下去，“心甘情愿地假扮成董事会的提线木偶，只在你们熟悉的布景里演出荒诞可笑的滑稽剧？”
似乎是这句话戳中了他的痛处，戴黑框眼镜的男人捂着胸口低声说：“你不了解……”
“鬼知道你有什么苦衷啊？”穿靴子的女人气愤地打断了男人的话，“King
of Pentacless（星币国王）先生，‘希望’这个词难道是别人给你的施舍吗？”
“在这间办公室里请不要叫我的那个‘代号’，卡缇雅。”King紧张兮兮地瞥了一眼女人身后的玻璃门，门的另一边是员工办公区，几十个身穿同样深蓝色工作服的职员正在“火柴盒”里忙碌着。
“好的，好的，弗里乔夫·里克森（Fridtjof Riksen）先生，都听您的，您是此地的国王。虽然您在自己的办公室的时候胆小的像只鼹鼠。”卡缇雅·拉提西亚代号Priestess的女人，虽然她只有二十岁，但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成熟气息却给人一种信赖感。
“请你不要再提这件事了。”里克森苦笑着，与执行任务时的那个既腹黑又张扬的男人不同，坐在办公室里的“King”就是这个国家里随处可见的那种谨小慎微、像鼹鼠一样小心翼翼地经营着自己的洞穴的企业中层。虽然他并不显得少年老成，甚至正可谓是年轻有为的时候，但是每一个路过里克森先生办公室的人，当他们透过办公室的玻璃往里看去，总是隐约感觉到成堆的文件山后面有一个操劳秃顶的中年男人。
卡缇雅收回搭在办工桌上的修长的左腿，又轻轻搭在右腿上。也许是使用了赤狐毛皮材料的长靴和黑色皮质短裙构筑的绝对领域之间存在着光滑、丰盈如象牙般的颜色，卡缇雅的辣妹打扮配合这种坐姿看起来格外有侵略性。
“里克森先生，我们姐弟很感激您这些年给我们的帮助。”卡缇雅仰着脸正视着试图躲到文件堆后面的里克森先生，祖母绿色的眼睛传递出毫不动摇的意志，“这一次，我绝对不会接受我们姐弟任何形式的分离。诺伊是我的弟弟，而我也会作为他的姐姐永远守护在他身边。”
里克森先生还在试着说服这个固执的女孩：“可是，依照董事会定制的‘剧本’……”
“我不会接受这样荒唐的设定，要我跟诺伊扮成毫无关联的两个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伪造身份以及证件都已经安排好了，组织内的协调工作也已经完成，突然发生变动的话会很困难……”
“总会有办法的！”
里克森先生的话已经不知是第几次说话被打断了，但是这个女孩第一次如此坚决地抵制一项任务，他也只能耐下心来好好劝说。
“我可以再跟行动科沟通一下给你们两人换个身份，可以吗？”
“身份什么的才是无关紧要的好吧？不论这次的任务究竟是什么，我唯一的要就是：不能跟诺伊分开。”卡缇雅的回答斩钉截铁。
“唉，好吧。”里克森先生自知已经无法改变这个女孩的决意，只能无奈地叹气道，“只要你能答应我在伯鲁维卡的时候不惹出什么大麻烦，董事会那边我会尽力帮你争取到一次‘修正’。”
“非常感谢，里克森先生。”卡缇雅站起来，俯下身子，隔着办工桌轻轻吻了一下里克森的额头，“谢谢你为我们做的一切。”
“卡缇雅，你依然不愿意直接叫我的名字吗？”弗里乔夫·里克森抬起头，望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祖母绿宝石一般美丽的眼睛。
“对不起，里克森先生。”卡缇雅的脸上没有漏出丝毫情绪，美丽的容貌便是她完美的伪装。
“不，没什么。应该道歉的是我。”里克森摘下眼镜，站了起来。他走到窗户边，背对着卡缇雅道：“如你所说，我只是个满足于‘剧本’安排的木偶。或许曾经我也有自问过，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忙碌不已？而如今，即使我在梦里也缺少了梦想。”
里克森右手扶着红砖垒砌的窗台，侧身与卡缇雅对视，继续说：“我也曾经奔波在大陆各处，继承父亲在组织里的职务之前的那段时间。我有时向外车窗眺望，就会这样想：隔着防弹玻璃和厚重的车壳，我虽然来到了这些地方，但是始终只是匆匆的过客，我没办法体会生活在这些地方的人是什么心情，也没有去感受它的余裕。”里克森的目光又飘向窗外，“呼吸的是经过空调过滤、调温之后的舒适空气，站在足以俯瞰全城的高楼的落地窗背后，我总有一种异样的心情。我已经拼尽全力踏上顶点，却为何又会羡慕下方渺小的灯火？”
“从前的时候，时常会有人来问我将来想要做些什么。理所当然的，我的回答是成为像母亲一样有名的女演员。”卡缇雅虽然是在回忆，可是她的语气却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到后来，不知不觉中我最常被问到的问题变成了将来能够为国家做出多少贡献。变得功利了，是吧？”卡缇雅也来到窗户边，却有意识地跟里克森保持了一点距离，“但是，自从那天以后，我记忆中的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真相’？对于我们姐弟来说它一文不值。当初里克森先生的父亲找到我们时，他也问过我们那个金丝雀的问题。你知道我是怎么回答的吗？”
“不，我不想。但是，如果我……”里克森像是急于表达什么，然而卡缇雅伸出食指轻轻盖在他的嘴唇上。
“不，始终没能走出来的是我。而我无论如何也放不下诺伊。”卡缇雅平静地说，“对不起，里克森先生。”
“为什么？”因为嘴唇还被她的手指摁着，里克森嘟噜着问道，“我们的时间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停止的？”
“时间从来都没有停止，里克森。也许它只是从来就没有过开始罢了。”
……
“卡缇雅姐姐，我想问……啊！对不起，到你们了。”诺伊，代号Page的少年突然推开门进来，看到的却是在窗户边深情对视的两个人和卡缇雅用手指按着里克森的嘴唇这种挑逗的姿势。
“等等，诺伊，不是你想的那样。”卡缇雅慌忙推开里克森。
“剧本里的台词都是这样说的。”诺伊拉下帽子，不让他们看到自己通红的脸颊，“没关系，卡缇雅姐姐，等你们结束了再来楼下找我。”
“等等，诺伊，真的不是像你想的那样。”可怜的里克森像一张贴纸一样被按到墙上，卡缇雅从他身边跑了过去，一把拉住诺伊正要关门的手臂，“诺伊，姐姐跟里克森先生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任务……对！我们只是因为对任务有不同的理解。刚才其实是在吵架，不是关系好的表现啊。”
“嗯，呃。”诺伊一脸怀疑地看着卡缇雅，又偏了偏头，用同情的目光看了眼贴在墙上的“相片”。
“啊！对了，诺伊刚才说想要问什么是吧？”卡缇雅也觉得尴尬，匆忙转移话题。
“那个，关于赔偿的事情……”诺伊小声说，“姐姐没有在为难里克森哥哥吧？”
“说的也是呐！”卡缇雅装作突然想起来的样子，“这次的任务失败，我们组织是不是还要进行赔偿啊？诺伊弟弟不小心弄坏的设备，总公司就没有要求我们赔偿吗？”
“不，客户非但没有解除契约，反而还加付了1600万联邦币。”里克森已经从墙上“下来”。他从口袋里掏出手绢熟练地擦干净脸上的鼻血，再拿起桌子上的眼镜戴好，表情凝重地说：“但是客户提出一个附加条件：所有参与此次任务的人员终其一生不得踏入依特妮兰的国土一步，违者就地处刑。”
“哎呀呀，没想到这次的客户还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呐。”卡缇雅感觉一股寒气从背后袭来，在这一瞬间她有点后悔自己不应该穿得这么“清凉”。
“那种小事都无所谓啦。”诺伊像是看不出来这件事的严重性，“‘拿钱办事’不正是我们‘Fallen Tower’的宗旨嘛。”
“就是这么回事。卡缇雅也不要担心。只要我们遵守约定就不会有事。”
“对了，里克森哥哥。”诺伊接着问道，“你给我们接下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任务啊？卡缇雅姐姐因为任务的事情这两天真的非常高兴。”
里克森冷淡地看了一眼卡缇雅，而她却仰起脸一副装傻的表情。
叹了一口气，里克森明白自己似乎永远地被这个女人牵着鼻子走。
“这是一个长期潜伏的间谍任务，按照‘剧本’你们姐弟要扮作学生和服务业劳工前往独立城邦国家——研究型学院城市伯鲁维卡。换句话说，总公司安排你们姐弟去上学和打工。”
“上学？卡缇雅姐姐吗？”诺伊一脸不可置信。
“要上学的当然是你！”里克森伸手弹了诺伊一个脑崩。
诺伊双手捂着额头，眼里含泪地想要争辩：“可是姐姐，卡缇雅她都没有上过学……”
里克森右手扶了一下眼镜，俯视着诺伊说：“卡缇雅拥有大陆上四个国家里的六个大学的硕士学位以及两个博士学位。”早就躲倒在沙发后面的卡缇雅抬起右手，冲着诺伊比了一个胜利的V手势。
“叛徒！”诺伊恨恨地说。
“卡缇雅是一个真正的天才，而你呢，诺伊？你现在仅仅是一个会摆弄机器的熊孩子。”在教训诺伊的时候，里克森似乎又变成了那个暴君（King），“如果你不去上学，你就永远只是那个熊孩子。”
“我-不-要！”诺伊的大喊大叫惊动了门外的职员，他们纷纷扭头看向里克森的办公室。里克森板着脸，走到玻璃窗旁边，倏地一下拉上了百叶窗。
看来要说服这孩子去上学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