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喧闹的码头随着一个庞然大物的模糊影子从远方的海平面缓慢出现到不断接近,几乎是漂浮在大海深处的巨型船舶专用码头上早已变得人声鼎沸。迎接政要的车队、恭候贵宾的公关、等待老板的秘书、国际旅行社负责接站的工作人员……不管这里的人们是紧张期待还是满心不愿,巨轮只是以她的节奏在既定的航路上抵达或者驶离。
作为凯泽赞维亚大陆吨位最大、设施最豪华的顶级邮轮——白女王伊莎贝拉号自从八年前首航以来,每年仅有四次、历时25天的环大陆航行都选择在季节交替的最美时间进行,而今天则是伊莎贝拉号今年第三次造访伯鲁维卡的海岸。
码头上聚集的各式人群陆续完成最后的准备,逐渐安静下来。然而不管是态度嚣张的黑道分子,还是神经紧绷的持枪保镖,对他们而言,站在码头的角落里始终无人开口说话的一伙人是让他们时刻戒备又完全不想招惹的存在。
棕褐色的短发,灰蓝色缺少光泽的眼睛,深黑色的西装上衣肆意地敞开,酒红色的领带胡乱地挂在脖子上,就这样一个相貌普通、衣着随便的男人却隐隐透出他是这群人的首领的感觉。
格里菲斯团长两天以前还在南大陆荒芜的沙漠中与酷热和蛇蝎缠斗,多亏了埃博菲德利家族现任当家阿米迪欧努力经营的遍布南北两个大陆的关系网,他才能够在今天日出之前到达学研都市的码头,甚至还有富余的时间换下一身破烂的作战服。
“收到联络。莱昂纳多这小子已经从客房里逃出来了。”格里菲斯把手机塞回西装口袋,转身对身后手下们命令道,“盯紧从邮轮上下来的每一个人,觉不允许莱昂纳多少爷通过伯鲁维卡的海关检查站!”
“‘是!’”
这些身穿黑色西装的人突然发出战吼似的咆哮,一下就成为码头上的焦点。
“笨蛋!声音太大了!”
“‘非常抱歉,长官!’”
格里菲斯也被这些手下气得大声吼道:“我都说声音太大!你们这些笨蛋!”
受雇于埃博菲德利家族的私兵——“胡狼”佣兵团的确人人都是忠心耿耿、骁勇善战的士兵,然而他们过于坚定的忠诚时不时就会变成像这样不看气氛的愚蠢演出,这也让格里菲斯头痛不已。
“总之,在不伤到那小子的前提下捉到他是最优先的任务,即使遭到反抗也绝对禁止使用武器……啊哈,就算我不说你们也都明白的吧。”看着手下们认真的眼神,格里菲斯实在不好继续假装正经下去了,“你们当中大部分人差不多都是看着莱昂纳多这小子长大的,可不能偷偷给他放水啊。毕竟这是夫人的命令。”一提到那位美丽的金发女主人,这些久经沙场的佣兵不自觉地打了一阵冷颤。
“只要能阻止莱昂纳多入境伯鲁维卡,我们的任务就算是达成了。”格里菲斯团长不情愿地挥了一下手,命令道,“现在,代号‘送离家出走的小屁孩回家’,开始执行,请所有人务必点到为止。”
穿黑西装的人迅速散开,他们很轻易地就融入了在码头上等候接船的熙熙攘攘的人群,刚刚还引起旁人注意的怪异团体像浪花击打礁石的泡沫一样消弭于无形。
格里菲斯整理了一下领带,昂首眺望越来越接近的伊莎贝拉号。
突然,格里菲斯注意到除了船上四根烟筒冒出的青灰色烟柱之外,在船尾似乎是下层甲板的地方渐渐升起黑色的烟雾。
“不好!”格里菲斯忍不住出了声,“难道是利奥那小子搞的鬼?不可能!即使他胆大包天也不可能会做出这种危险的行为。”
“立即联络指挥部,询问船上现在发生了什么情况!”格里菲斯一把扯下系的松松垮垮的领带,他一边向负责通信的“胡狼”成员下命令,一边从裤口袋里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号码。
希望你和伊莉莎的傻儿子不要被卷进什么危险的事件里面啊,阿米迪欧。格里菲斯这样想着,左手下意识地摸了摸右手袖口处的闪闪发亮的镀金百合花纹安的袖针。电话铃仅仅响了两声,电话那头的人就接了起来。
“阿米迪欧?出事了……”
……
数十分钟前,在豪华邮轮伊莎贝拉号上。
挂断电话的莱昂纳多一挥手,把手机摔过肩膀,落到收拾干净得像未被使用过一样的床上,手机在床被上弹跳了两下正好落到蓬松的枕头中间。
当得知自己惧怕的格里菲斯和他的“胡狼”团并没有来到船上,金发少年莱昂纳多·德·埃博菲德利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莱昂纳多打开门,回到阳台上。此时的太阳就像是有一种目不可见的伟力托举着它漂浮在海洋与天空之间。海面覆盖上一层淡金色的斑驳的光芒,如同被圣光净化过天空也格外通透,假如这是个悠闲的假期,那么今天一定是一个适合室外运动的好日子。
莱昂纳多用左手捋了捋额前的长发,金色的发丝随着他甩头的动作在早晨的阳光中盛开。当一片灿烂落下,海风似乎也学会了静谧。悄悄地不去打搅这个眺望海岸的少年。
凝视了好一阵子,他才终于收回了目光。
随后,莱昂纳多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的双手从前额一抹,把金色的长发聚拢在头顶用左手攥住,而他的右手则是抽出别在背后的一把剪刀果断一击剪。
咔嚓!
金色的碎发跟随行船的风如同古树散华,上下飘散,最后一抹忧愁在少年的嘴角转化成灿烂。不知什么时候又飞回来的几只海鸥躲避不及,慌乱地扑腾着翅膀逃离,也许它们已经决定再也不会靠近这个危险的地带。
收回剪刀,已经变成短发的莱昂纳多一身潇洒地回到客房,当他再一次出现在阳台上的时候已经脱下了稍显偏大的浴袍,换成一身不起眼的有连衣帽运动服。
出于对最贵的客人的隐私保护,像这种位于上层甲板的高级套房就连阳台也是相对独立式的。
少年从阳台的护栏上探出半个身子,谨慎地观察周围有无发现他异常举止的人。好在因为昨晚的船长晚宴,大多数客人都还在睡梦之中,莱昂纳多像蜘蛛人一样从阳台外攀爬的行为并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经过前几天的勘察,套房阳台正下方的房间是一位享受私人假期中的企业老板和他的妖艳情妇。这两个人从未要求过早餐服务,每天也只有到了中午的时候才会离开房间,在昨夜的晚宴上他们玩得很是尽兴,想必现在也还在睡梦之中。
莱昂纳多悄无声息地跳到这间客房的阳台上,果然如他所料,阳台上的门紧闭,通过窗帘半掩的窗户隐约可以看到一片狼藉的床铺和上面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形。
少年没有兴趣窥视别人的生活,当务之急是要在被父亲安排到船上监视的人发现之前尽可能逃到有利的位置。
在下一层是一间空房,但是这一层甲板的客房阳台却不是独立结构而是可以从船头一眼看到船尾的开放式结构。而且出于设计需要,下层的阳台要比这层窄一些,就像攀岩墙上为了增加难度而设计的“屋檐”。
莱昂纳多从腰包里取出一方手帕垫在护栏上,然后又拿出连着攀岩用安全绳的小型飞虎爪牢牢钩在护栏上。
莱昂纳多紧紧抓住安全绳,现在也只有手中粗糙的触感能够给与少年些许的勇气。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无论结果如何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少年深吸一口气,排除脑海里的杂念,也不去看身下几十米处墨绿色的海浪撞击着邮轮的船身。
翻过护栏,双脚已然悬空,慢慢松开扒着栏杆的左手,把所有的体重渐渐交给安全绳。隔着手帕,铁钩跟栏杆之间发出“吱哟”的摩擦声。莱昂纳多张着口却屏住呼吸,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叫喊出来。最后,他的全身都吊在安全绳上,不知是因为风的原因还是他的手臂在颤抖,绳索逐渐摇晃了起来。
要死啦!
少年哀嚎着,却还是小心翼翼地顺着安全绳往下滑,到他终于看到下层凹进去的阳台时,他的心情简直如蒙大赦。当莱昂纳多腿脚瘫软地跪在空房的阳台上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背后几乎完全湿透了。
空房的房门不可能打开。莱昂纳多选择的目标是隔壁一对老夫妇的房间,每天早上这对老夫妇都会很早醒来去船上的餐厅慢慢享受早餐,而他们离开的时候通常会打开阳台的门窗通风。这不能说是因为他们缺少安全意识,毕竟无论是谁都不会想象到,会有一个少年蜘蛛人在邮轮外侧的阳台上做这种疯狂的行为吧?
借用了一下房间的洗手间,莱昂纳多穿上用吹风机烘干的衣服。他站在通向走廊的房门前,戴上兜帽,让它遮住自己的面部。
“现在开始计划第二阶段!”少年喃喃自语,拉下了房门的把手。
就在这时,门外走廊上、房间里突然警铃大作。
不会吧?没听说过这艘船上还有这种防盗报警系统啊!
顾不得其它,少年推开门冲了出去,在走廊上狂奔。而他不知道,这时正是格里菲斯在码头上发现邮轮异常情况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