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正上初二时,我被迫转入了新的学校。
转学对于大多数初中生而言,大概是一件无法接受的事情吧,与熟悉的一切友人告别,独自前往陌生的环境。
如果不适应新环境怎么办?如果被新班级排挤怎么办?担心、害怕、迷惘,它们逐渐堆积在心中,化为污染精神的脏泥。
或许也存在渴望转学的初中生,可正享受校园生活的自己,绝不希望再次从零开始。
然而抱怨无法改变的事实,绝非理性之人所为,但对造成一切的真凶,我绝对要铭刻在记忆之中。
一切都始于偶尔更变的工作!——拜它所赐,从童年起,培养的一位位友人,全部湮灭了!
奇怪啊,明明在分别之时,彼此约定过要永远记住对方,可现在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他们的面孔、声音以及名字了。
友谊,如同锁链,缺少维护,便被时间侵蚀——在孤零零的转学困境中,我逐步总结出了独创的人生经验。
呐,偶尔也曾抱怨过:怎么有这么差劲的父母啊,让自己跟他们一起东跑西跑;可一想到他们回家时的疲惫神色,唯有微笑地原谅他们了吧。
如今转入新学校,旧学校的同学也会在时间长河里变为过客吗?既然迟早都要化为过客,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结识呢。
昨天,我还是消极至极,甚至想——世界毁灭吧!可如今坐在新班级的座位上,内心——还是期盼交上朋友。
正因如此,我才会与受欺凌的女孩发生交集吧?
2、
初二A班,因为初来乍到,还不甚熟悉班级的状况,比如学生之间不成文的规则,男女之间的团体以及“禁忌”。
所以即使在吵闹的课间,我仍然端坐在座位上,装作一副学习的姿态。
因为转学生啊,不管本性如何啊,都必须暂时伪装成好学生,以博取等级链的顶层——老师的好感。
又是一个独创的人生经验呢。
当然,也可能并不是什么人生经验,而是为自己对新环境的恐惧寻找合理借口。
总之,在彻底适应环境之前,我需要打造一副面具,绝不能轻举妄动——即使下定了决心,可还是被突发事件打破了。
所谓的突发事件,便是面前的一场校园欺凌。
被欺凌者,一位表情怯怯的柔弱女孩,欺凌者,一个眼角有伤疤的嚣张男生。
“喂,畏畏缩缩的废物,请帮我把午饭提前买到教室吧,别告诉我你做不到啊。”
他斜靠在椅子上,摆出命令她的姿态,对女孩使唤道。
“可,可还没有到午饭时间。”
女孩听到他的话后,便露出为难的神色:不过也对,以现在的时间,食堂都还没准备好饭菜,想要提前买到午饭,唯一的办法就是出校购买吧。
可不论课间时间是否足够,单是上学期间私自离校,就已经违反校规了。
“废物,你想要违背我的要求吗?我再讲一遍,把午饭买到教室。”
分明是强人所难的事情,可眼角有伤疤的男生还在一步一步逼迫眼前的柔弱女孩。
“抱,抱歉,现在办不到,不过午休时间我可以……”
“可我现在就想要午饭啊,你去还是不去?”
女孩的道歉刚刚进行到一半,便被伤疤男生的凶恶眼神吓得后退,而随后她畏缩地垂下脑袋,眼角还闪烁出的晶莹泪花。
“抱歉……”
“为什么道歉?喂,别低头啊,回答我的问题。”
显然,这场欺凌的起因很简单:伤疤男生使用恶劣的态度,擅自指使女孩帮他跑腿。
如此简单的欺凌方式,在校园中还是比较常见的,可男生指使女生跑腿……我倒还是第一次见到。
眼角有伤疤的男生,如今已被我打上了人渣的标签。
不过男生欺负女生即使少见,但终归还是能够理解的,毕竟——世界那么大,总有不知绅士风度为何物的人渣存在。
可之后发生的事情,却脱离了我能够理解的范畴。
“不是吧,影居然能吃下她带的午饭?被她碰到的午饭,我可是想想就觉得反胃。”
身边一个言语轻浮的男生,故作夸张地捂住嘴巴,仿佛面前的柔弱女孩是什么令人作呕的污秽。
而轻浮男生的旁边,一位女生也随声附和:
“对啊,如果我是她还不如趁早退学,省的惹人心烦。”
远处也有讽刺与挖苦,他们的话语远比伤疤男生要恶毒;当然,嘲讽女孩的学生终归是少数,但更多学生选择了漠视,他们对女孩的遭遇视而不见,仿佛伤疤男生是正义,而被欺凌的女孩才是邪恶,被欺负是罪有应得。
以班级的氛围判断,被欺凌的女孩被同学们共同厌恶,她是班级的“禁忌”。
被欺凌的女孩,身体正因为害怕而微微颤抖,面对充满恶意的视线,她遭受的心灵痛苦应该不下与凌迟吧。
部分同学的幸灾乐祸依旧在持续,他们给予女孩的,是永远无法愈合的心灵创伤,可随后的一刻,伤疤男生——被同学称为影的家伙,却转身吼道:
“全部闭嘴!我有让你们说过话吗?”
他的眼神很凶,至少被他瞪过的数位同学,全部缩了缩脑袋,回不出一句反驳的话语。
难道他良心发现了,打算帮助被自己欺负的女孩吗?
有过一瞬间,我以为影是想要帮助女孩的,但之后影还在逼迫女孩出校买午饭,可距离上课已经不足三分钟了。
他还是人渣,之所以制止同学们的讽刺挖苦,仅是他想在上课前威胁女孩帮他买午饭,但同学们的幸灾乐祸打扰了他的威胁,所以他才恼火。
我趴在课桌上,紧盯住影的举动,同时暗自揣摩他的险恶动机。
呐,自己也想过帮助被欺凌的女孩,但以转学生的身份不好过问,帮助了“禁忌”肯定被班级排挤的。
虽然是这么想的,可当回过神,我却已经拦在女孩与影之间。
“你在干什么?”
眼神凶狠的影,恶狠狠地向我问道,他似乎因为我的打扰,而感到很不爽。
啊,目前情况很糟糕,可是我现在的心情——更不爽。
“你在干什么?”
我以同样的话语对他反问,同时把女孩护在身后。
“转学生——修,是吧?”
影挠了挠他的凌乱头发,一副头疼怎么收拾我的模样,当然,我也不能胆怯,所以我上前揪住他的衣领。
“欺负女生有意思吗?要不要我当你的对手。”
虽然揪住了影的衣领,可内心依旧忐忑不安,我跟他的体型相差不大,却没有任何打架经验,现在的举动基本上是虚张声势。
但是父亲教过:打架可以输,气势不能输;打架要靠气势。
父亲的教诲,我一直铭记在心,但希望他不要欺骗我。
“如果不想惹上麻烦,我劝你还是不要打扰这件事情。”
教诲似乎排上了用场,影一时间并没有轻举妄动,可目前的气势已经决定我不能示弱。
“你经常打架吧,眼角的伤疤就是因为打架?我劝你还是不要随便欺负别人,要不然另一眼角也要留下伤疤。”
伤疤大概是影的痛处,总之在我说到伤疤时,他愤怒地揪住我的衣领,但不巧上课的铃声正好响起,阻止了即将发生的冲突。
在铃声中,影仿佛冷静了许多,他的眼神略过我的存在,紧盯住躲在后面正颤抖抹眼泪的女孩,最后咬牙切齿地低语道。
“修,你以为你是谁啊,救世主吗?你永远也救不了她。”
“救不救得了她,可不是你决定的。”
我也强硬地回应他的话语,随后我们便放开了彼此的衣领,争执暂时告一段落。
但真正的问题,却并未得到解决。
我环顾了周围对女孩饱含恶意的眼神,最后把视线停在黑板上。
第三节课——自习。
是自习课啊;我调整自己紧张的心情,随后便下定某一决定——拉住了女孩的细嫩手掌,逃似的离开了教室。
而在离开时,我却隐约听见影在进行令人费解的低语咒骂。
“畏畏缩缩的废物。”
3、
拉女孩离开的举动可不是一时兴起的无谋之举,我认为女孩在充满恶意的教室中继续受到创伤的可能性更大,而且她的情绪还在失控,急需一个安静的地方——一间布满中伤者的喧闹教室,绝对不是合适的地点。
与影的短暂冲突,必定影响到同学们对我的印象吧,但帮助被欺凌的女孩,我不认为是一件需要后悔的事情。
握紧女孩颤抖的手掌,我寻思要带她到什么地方,安静且不易被发现的场所,不论怎么哭泣,也不可能发现的场所,考虑许久,唯一适合的就是天台了吧。
天台是绝妙的场所,即使学校明令禁止,不允许学生私自前往天台,可对一位刚刚转学就与同学争执,而且还擅自逃课的坏学生而言,应该是无所谓的吧。
抱着反正自己是坏学生了的堕落想法,我拉着女孩步入天台。
课间也是无人区的天台,在上课期间,更是不可能有学生光顾,但为了防备老师的突袭,我们还是选择在天台中不易被发现的角落。
“谢谢……”
毫无反抗——也可能是因为惊吓,总之,被我自顾自带天台的女孩,她摸了摸眼角的泪花,轻声地向我道谢。
可我很不擅长应对女生,那么从简单的自我介绍开始?
“修,你呢?”
“嗯?”
女孩大概没理解我的意思,难道太简洁了吗?
“就是,就是我的名字——修,你的名字是什么?”
“静,安静的静。”
女孩——静,缩在角落里,细声细语地诉说出她的名字。
“啊,安静的静,很不错的名字呢。”
“……”
静的沉默使对话中断了,好吧,刚刚的话听起来确实很敷衍,但的确是我的真正想法。
陷入尴尬之境的我们,彼此沉默,可最后还是由我打破了平静。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你,很过分啊。”
“……过分?”
或许我的问题过于直接,导致静的答非所问,所以在我重新组织语言后,再次问道:
“他们,对你的态度很恶劣,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当然,也可能我们的班级是人渣聚居地,毕竟像她性格这么柔弱的女生,也不可能做出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吧。
总之,我对静目前的遭遇是一头雾水,同学们对她的恶意到底是什么原因呢?我期望从静的身上找到答案。
可提起这件事情,却仿佛揭开了静的心灵伤疤。
她的脸上透露着痛苦,而眼睛也一直躲避我的直视,通过她颤抖的指尖,我察觉到她在害怕什么。
“如果很难说出口,那还是不要说了吧。”
意识到自己正在逼迫静后,我便苦笑地挠起了头发;真是的,现在的自己与之前逼迫静的影,根本没有任何区别好吧。
可我的放弃却起了反作用,它反而让静下定了决心。
她艰难地张开嘴巴,嘴唇微微动弹,犹如在吐出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最后以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父亲,是杀人犯。”
“啊?”
“我的父亲是杀人犯,这是他们欺负我的原因。”
静闭上眼睛,仿佛放弃了什么。
她是罪犯的子女啊。
在一瞬间,我便明白女孩为何是“禁忌”了,而同时也明白了……校园欺凌可以是毫无道理可言的。
父亲是罪犯并不代表子女是罪犯,任何理性之人都明白,但感性却时常扭曲他们的认知。
以戴上有色眼镜对待他人是不对的,但又有多少人能够遵守呢。
女孩没有犯下任何的错误,但在有色眼镜之下,她连存在都是罪恶。
简而言之,针对女孩的欺凌动机,我了解,但绝不接受。
“静,睁开眼睛吧。”
我握住了静还在颤抖的手掌,对还在闭眼的她柔声说道。
“嗯?”静的神色看起来很困惑。
“你在害怕我知道原因后,也讨厌你欺负你对吧?”
“不会吗?”
“不会的,我可不会在意你父亲是罪犯。”
本是想打消静的顾虑,但当提到“父亲是罪犯”,静的眼神却黯淡了许多——糟糕,自己又揭伤疤了。
“不,不是,我其实想要跟你成为朋友,可不是故意讽刺,真的,别伤心好吗。”
“……才不是伤心。”
我的语无伦次,好像让静的情绪好转许多,但在此之后,静却弯腰歉意道。
“修能当我的朋友,我很开心,但是还不能接受,你会被我牵连的。”
“呃,牵连?”
“嗯,被人说坏话,课桌跟书本被乱涂乱画,椅子被藏起来……”
静伸出自己的细长手指,把一件件与她做朋友的坏事数给我听,可因为之前的举动,已经招惹了班级同学的反感,所以根本不用在意吧。
“可在同学的眼中,我们已经朋友了啊。”
见到静这么在意之后,我顿时起了开玩笑的心思。
“欸?是,是这样吗?”静的可爱脸蛋上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不是朋友在班级也不可能帮你吧,所以啊,在他们的眼中我们已经被绑在一起啦。”
在我的眼中,分明是简单的玩笑,但静却忽然露出愧疚的神色,还怯怯地说道:
“对,对不起,我们已经是朋友的误会,我会马上跟同学解释清楚的。”
欸?难道开玩笑过了?
在我愣住的一刻,静却起身想要回班解释,还好我的反应快,及时拦住了她的举动。
真是可爱的性格啊,不过她要是真去解释……肯定又要发生一次欺凌吧。
总而言之,经过我的一番解释与坦白后,我与静还是如愿以偿地成为了朋友。
“修,是我第一个朋友。”
静蜷坐在天台的边缘,露出了从我见到她开始的第一抹微笑;不知是思春期,或是不善应对女生,又或是单纯的感觉错乱,总觉得……心率变化异常。
4、
与静相处,仿佛能使时间加速流逝,转眼之间,我在新学校里,已经度过了一个月的时光。
在此期间,我与其他同学的关系,也正如自己所意料,一直处于被排挤的状态。
这便是触犯“禁忌”的后果吗!被赶出伊甸园的亚当啊,我此刻的心境是否与你们相同呢?好在,我也拥有“夏娃”陪伴。
不过“夏娃”的遭遇,远远要比“亚当”不幸。
最近针对静的欺凌,经过我的出面阻止,已由明面转为暗处,可欺凌还在继续,而且也见不到终止的迹象。
午休时间,我缓缓步入天台,入目便是独自蹲坐在角落的静,她轻轻垂下脑袋,一副黯然伤神的模样。
“是被谁扔掉了吧。”
沉浸在伤感中的静,并未察觉到我的靠近,直到我忽然开口询问,她才惊讶地与我对视。
静的眼角,还留有泪痕。
“辛苦完成的作业,被他们偷偷扔掉了吧?”
我靠在护栏上,回想起早晨上课时发生的事情。
老师要求上交昨天的作业,而静慌张地翻找书包,在她的周围数名学生在暗暗偷笑。
而事件的结局则是:静被要求罚站,让腼腆而又自卑的她暴露在全班同学的视线中。
静又一次受到创伤了,可主谋是谁,帮凶是谁,知情者是谁,已经被班级排挤的我,想要调查也是有心无力,更何况……即使找到又有什么用处,他们是不可能道歉的。
【开个玩笑而已】【我又不知道事情会变成那样】——他们脱罪的借口很多。
“没关系,已经习惯了。”
心被刺伤的静,轻轻抹掉眼角的泪痕,向我露出勉强的微笑;而这一次,她的微笑让我的心脏发痛。
“修,你有喜欢的事情吗?”
为了遮掩内心的伤口,她缓缓摊开怀中的画本,对我轻声询问道。
“喜欢的事情,是指理想之类的吗?”
“嗯,我的理想是画家,你一定也有理想吧?”
静的理想是画家,我是知道的。
尽管学校里的美术课形同虚设,可她依然听得津津有味;或许她是想把自己的痛楚,全部描绘在画本里?
但对我而言,理想?
“完全没思考过。”
我把想法如实告诉了静,可她却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不过也难怪,关于理想的话题,随便问一个路人,他都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出口。
但,那是他真正的理想吗?他愿意为这一随口说出的理想拼尽一生吗?
直接承认没有理想是会被鄙夷的,可说出能够依靠心情随时更改的理想,我更愿意承认自己没有理想。
“我还以为……修的理想是警察呢。”
静的神色略带困惑,而她的呢喃却让我忍俊不禁。
“警察?超级英雄倒是幻想过。”
“超级英雄?”
静,她好像对【超级英雄】这一名称很陌生。
“呃,就是蜘蛛侠之类的正义伙伴,蜘蛛侠——最近要在5月4号上映的《蜘蛛侠2》,听说过吗?”
“我还没有看过电影呢,蜘蛛侠是什么也完全不了解,不过我可以画蜘蛛。”
随后静便认真地翻开画本,打算一鼓作气创作出今天的主角——蜘蛛。
可蜘蛛与蜘蛛侠并不是同一生物啊。
呐,虽然为静输入了错误的观念,可能够欣赏她作画时的认真模样,也算是值得了吧。
可就在我注视静拿起铅笔准备作画时,却瞥见她的衣袖下掩盖的肌肤里,有一抹紫色的淤青。
被殴打的痕迹——我的脑海忽然划过这一念头,而它差点让我被愤怒冲垮。
“淤青是怎么回事?”
我抓住了静的手腕,紧盯住那片像被棍棒敲打而出的淤青,同时咬牙问道。
“啊?你看错了吧。”
静急忙放下了衣袖,把手臂处的淤青全部遮掩住,可已经我被发现了,遮盖住也没有用处吧。
“影在我不在时欺负你了?”
我挠了挠散乱的头发,极力想要在静的面前压制住怒火。
“并不是他弄的……”
她渐渐垂下脑袋,眼神黯然并避免与我进行对视——犹如在提及她的父亲时的姿态。
通过静的表现,我逐渐理解到原因并不是影,而淤青的真相也比想象的要复杂。
我放开了静的手腕,期待她能够向我倾诉淤青的真相,可我失望了。
静选择了沉默,而我也陪她一同沉默。
或许是因为我们太安静了吧,在天台上,一些不知名的鸟类落在我们的不远处,在歇脚的同时,还悠闲地梳理着它们的羽毛。
“……修,你喜欢小动物吗?”
静打破了我们之间的沉默,她难道打算以鸟类为突破口,强行转移话题吗。
虽然,引起话题的方式异常生硬,但我也愿意接过她的话茬,因为——冒然揭开伤疤的事情,一次就够了。
“我以前很喜欢小动物的。”
我把注意力放在鸟类的身上,随口回答静的问题。
“以前?”
我的话语似乎勾起了静的兴趣,可现在——自己却开始回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
“总从宠物死掉之后……我就害怕小动物了。”
“欸?”
“金鱼,喂多食物让它死掉了,明明自己非要养宠物却什么都不懂。”
一想起那段记忆,我的心情便开始逐渐沉重。
“我杀死了金鱼,从那时开始我就没有养过宠物;而到现在……我连小动物都不敢靠近了吧。”
“是,是吗,抱歉,让你想起不好的事情。”
静露出了愧疚的神色,而我却捂住自己的脸,自嘲地微笑道。
“该我抱歉才对,都是初中生了却还是这么矫情,啊,现在想想自己的缺处还挺多的,表姐还说过我中二呢。”
“中二?”
“自我意识过剩,她从漫画里得到的认识。”
“可我觉得修并不矫情,也不中二;倒不如说……你很温柔。”
原本还处在阴郁中的静,此刻的状态已经好上许多;不过静现在的脸色还微微发红,嗯,使她更加可爱了呢……喂,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啊!
“总之!全部是我的过错,而作为歉礼,放学之后,我请客吧。”
在甩开心中的杂念,我向静认真邀请到,而随后也不管静的反对意见,自顾自选定了请客的地点……
5、
黄昏时刻,奏起的晚钟解放了被牢狱镇压多时的学生,他们如起义军般——无组织,无纪律,一窝蜂冲出了校门。
追求自由的压迫者吗,如果他们的吃相再好些,我还能够歌颂他们呢。
而在此解脱之时,我便拉住想要临阵脱逃的静,思考举办歉宴的最佳方位。
对我们而言,附近的咖啡厅倒是挺不错的选择,人少,安静。
而且还是建在学校旁边的咖啡厅啊,接受的主要顾客肯定是学生吧,食物的价格也理应相对便宜吧——在自己能够承受的范围内。
更何况泡在咖啡厅里的学生多是高中生吧,初中生可不会喜欢咖啡的滋味。
那么我们就可以避免与讨厌的家伙接触了,不愧是最佳方位。
而在进入咖啡厅后,面前的状况也如我所料,全都是比我们年长的学生。
静是初次光临咖啡厅吧,对面前新奇的环境,既害怕又好奇。
“咖啡……很贵的吧。”
她端坐在椅子上,不安地向我询问道。
“以初中生的消费水准,咖啡算是比较贵吧,可偶尔一次也没什么问题。”
即使自己也极少涉足咖啡厅,但我还是极力打消静的顾虑。
而且以道歉的名义邀请她,如若不展现自己的诚意,那么也太失礼了吧——又擅自揭伤疤的自己,是真心想要道歉的。
正安抚静紧张的情绪时,咖啡厅的女服务员却不知何时走到我们的身边,并调笑道。
“两位初中生吗,很陌生的顾客呢。”
“嗯,可以点咖啡了吗。”
面对女服务员的微笑,我总觉得事情会往不妙的地方发展,可现在退出已经太迟了吧,唯有发动家传绝技——虚张声势。
“好的顾客,不过本店的卡布奇诺,两位可以优惠,姐姐强烈推荐哦。”
“优惠啊,那么两杯卡布奇诺,外加甜点……”
在优惠的面前,我选择了折服,而甜点则想要交给静选择,可转身却发现她已经紧张到了极限。
目睹静那坐立不安的姿态,我不忍再惊扰到她,所以选择甜点的任务还是交给我吧。
女生都喜欢甜食吧?
“蛋糕与松饼。”
随意选择好甜点之后,女服务员便离开了,不过她在临走时,却露出一副计谋得逞似的表情。
可我想不明白在咖啡厅里能有什么计谋,只好通通无视掉了。
而在眼前,静的处境却更加不妙,她根本无法静心享受周围的一切。
咖啡厅的悠闲氛围反而使静难以放松吗?可我不知道如何帮助她平静心神。
“顾客们,咖啡到了,请品尝吧。”
当我还在思考要怎么帮助静时,女服务员便已经把咖啡端到我们的面前。
简单的道谢之后,我与动作僵硬的静一同端起咖啡。
可就在我们即将啜饮时,女服务员却忽然对我们问道。
“两位,你们知道卡布奇诺的密语吗。”
“密语?”
我轻抿一口咖啡,随后看向提问的女服务员,不解她话中的含义。
“卡布奇诺的密语——暗恋,两位,是否也有相同的萦情呢。”
“咳咳……”
静听到女服务员使坏的话语后,直接被咖啡呛出了眼泪。
“啊,还有新的顾客在等待呢,那么,请静静品尝卡布奇诺吧,两位。”
恶作剧成功之后,女服务员便微笑地离开了此地,而留在座位上的我们,却彼此尴尬。
“还是……不要喝了吧?”
我把视线移向动作与表情都僵硬的静,而她却像是不想把咖啡浪费,最后还是带着泪花,缓缓把卡布奇诺饮入口中。
既然女生都不在意了,自己再在意,未免过于矫情了吧。
找到合理的借口之后,我也慢慢把卡布奇诺喝掉。
而随后品尝甜品的环节,我们之间都因为尴尬,没有继续深入交谈。
不过,抛开女服务员使坏的地方,咖啡厅还是很不错的,至少我跟静都很满意他们的食物。
等到买单时,我拒绝了静提出的AA制,毕竟是自己提出请客的,而且价格也在自身能够承受的范围内。
“抱歉,让你破费了。”
回到静的身边后,她带着歉意对我说道。
而听到她的话语,我却拿起纸巾,帮她擦了擦嘴角的奶油。
“我是为了道歉而请客,可不要老说出抱歉啊。”
“修,很温柔,可太容易愧疚了。”
静,被我擦掉嘴角边的奶油后,脸色逐渐羞红,可她的话语却使我微微愣住。
易愧疚,的确是我的弱点啊,但天性如此,我也并不认为自己能够更改。
“大概是阿喀琉斯之踵吧?”我对静如是说道。
“阿喀琉斯……致命弱点吗?”
静能够知道这一警喻,倒是让我挺惊讶,本来还想卖弄下学识的呢。
而在显摆失败之后,我便打算与静离开咖啡厅,可此时,迎面却走过两位面熟的女生。
“晦气。”
路过的一瞬间,对方发出的厌恶声音,使我明白了她们的身份。
失算,我还以为初中生不泡咖啡厅呢。
在她们离开我们的座位之后,我转身望向静,结果发现她在轻轻颤抖。
静,总是被人伤害。
我们离开咖啡厅时,静忽然转身对我呢喃:
“我也有……阿喀琉斯之踵。”
她微不可闻的声音,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6、
离开咖啡厅之后,我便主动要求送静回家;即使行为过于唐突,但让女孩子独自回家,终归有存在遭遇危险的概率吧。
没错,是担心静遭遇危险,自己才送静回家的,可不是抱有奇怪想法啊。
我在心中念叨,不,更像为自己辩解,而随后也直接无视了静的反对意见。
拒绝不了的静,只好让我跟在她的身边,但女生的矜持,却让她与我保持了一段距离。
天色已晚,道路也被余晖染上了昏黄。
跟随静的身影,我缓缓闭上眼睛,感受她的情绪。
步伐缓慢而沉重,连呼吸的节奏也略显混乱,她,仿佛在恐惧什么。
在恐惧回家吗?
“现在的时间,回家会被打吗?”
“……”
我在试探静的反应,而获得的信息也加深了我的猜测——她并不否认。
不是说教、唠叨,而是更近一步的打骂吗。
当然,也可能是自己想得太复杂,毕竟还是初中生,经常自顾自误解一些事情。
但既然怀疑了,那么便要调查清楚,包括淤青,对吧?
就在肆意猜测之际,静却已经停止了脚步,她转过身并带着歉意合掌。
“我家就在附近,拜托了。”
见到静的模样,我还以为自己是对她纠缠不清的变态呢,嗯,实际上也差不了多少。
总之,意识到自己为静造成了困扰,我连忙想要道歉,可静却制止了我的行为:
“卡布奇诺咖啡,我并不习惯它的味道,但还是好开心的。”
她大概想要表达此刻的感情吧,可因为情绪过于紧张反而语无伦次的。
“修的陪伴,明天也会在一起吧?”
“嗯,以后也会在一起的。”我与她如是约定。
而静得到我的回答后,却仿佛放下了什么心事,随后她笑着向我挥手告别。
“那么,我们明天见吧。”
面对静离开时已经不再恐惧的姿态,我停留在原地不禁困惑地想:难道自己刚才鼓舞了静的心灵?
不过自己能够帮助静,也觉得好开心啊……
现在按照普通情况,既然护送任务已经完成,那么自己也需要转身回家了吧,可我却还有其它任务。
查找淤青的真相。
可是静反感我靠近她的家庭,要不然自己也不会在原地吹风了。
而且静住在社区的公寓里,我难以通过跟踪获得她的家庭住址——在社区里肆意妄为可是会被保安请去喝茶的。
那想要寻找到线索,唯有通过询问同社区的邻居了吧?
正巧,我的面前路过一位散步的婆婆,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立刻上去拦住这位婆婆。
“你是?”被拦住的婆婆困惑地问道。
忽然拦住正在散步的婆婆,我还是有些畏缩的,但现在可不是胆怯的时刻啊
“请问婆婆……附近,附近有家暴发生吗?”
糟糕,冒然询问出奇怪的问题,婆婆肯定会怀疑的啊,该不会还要叫保安吧?
万幸,这位婆婆性格很和蔼,并没有因为问题奇怪而拉我见保安,可即使如此她也还是愣了愣,随后才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问得是那件事情吧,我好像听说过,大概就是酒鬼父亲把儿子打的流血,还在眼角留下了伤疤,你是他的朋友吧?”
酒鬼父亲?儿子?伤疤?我想问的好像不是他们吧!
“呃,有一位女孩大概在被家暴,名字叫静……您有印象吗?”
我斟酌自己的话语,向婆婆补充道,而婆婆思索片刻之后,却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静啊,我倒是认识他们家,可家暴……我还没有听谁讲过。”
连邻居也不清楚吗?可恶!我可不相信静的身体能平白无故出现淤青。
而就在我对婆婆的回答心灰意冷,打算向其他邻居询问时,面前的婆婆却忽然想到了什么,言语模糊道。
“不过,我跟老伴在半夜里偶尔听过他们家传出的哭声,可能发生过家暴吧?”
“真的吗?”
我的眼中燃起也希望,但婆婆也不清楚,只是认为有可能而已,随后便自顾自念叨道。
“那可怜的孩子啊,如果被继母欺负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继母?”
“对啊,那孩子妈妈刚刚离世,她无良老爸就又找一位继母,我还听说继母对她很不好……作孽啊,那么善良的孩子怎么摊上杀人犯父亲。”
“……”
听罢静的经历后,我陷入了沉思,随后在匆匆与婆婆告别后,便回到自己的家中。
此时弯月已经升上天空,我回到家后已经有被责备的准备,可挺意外的,我的父母不过追问了理由,随后便告诫我要早早回家。
他们不发火吗?
我不解地望向父母,但他们却已经避开了我的视线,为我准备好重新热过的饭菜。
虽然有那么一丝的奇怪,可能够不接受父母的责怪,我也犯不着非要追问理由吧。
而简单进餐之后,我便回到自己的房间,静静思索静的事情。
是不是继母对静实施家暴呢?
静的身体上有淤青,可她平时与我在一起,学校里不存在能给她造成淤青的学生。
而放学途中,静不可能被路边混混欺凌吧?国家治安还没差到那种地步。
排除掉其它的可能性,唯一剩下的便是后母对静进行欺凌了。
就算是如此,我也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警察他们可不会相信初中生的怀疑。
如何才能揭发静继母的行为呢?
那一夜,我躺在床铺上辗转难眠,脑海全都是静与她继母的事情,但迟迟无法找到解决的方案。
而在脑袋发胀之际,我也把问题回到了最初……自己为什么那么想要帮助静呢,仅仅因为我们是朋友吗?
带着疑惑,我逐渐回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静的微笑,它使我的心海泛起阵阵波澜,而平时与静在一起的画面,也使我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温暖。
复杂,我的感情从未如此复杂过,难道自己爱上了静?
我不知道,那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复杂感情是否为爱,但不论如何,我都已经决定——自己要拯救她。
7、
伤痕累累的女孩在苦难中独自求生,可正因为适应了眼前的黑暗,才拒绝了享受阳光的机会吧?
女孩是坚强的,也是懦弱的,而正是如此矛盾的性格,造就了她现在的忍耐。
迫近的六月天,正迫使人们抛弃一些厚重衣物,当能够遮掩住身体的衣物逐渐减少,她想要隐藏的秘密终要露出蛛丝马迹。
胳膊、锁骨、腰部,她在不经意间暴露出的紫色淤青,一直烙印在我的眼睛里。
尽管静还在努力遮掩,但以目前的温度,想要裹得严实也是不可能的。
“该放弃了吧。”面对还在强撑的静,我能够猜测出其中缘由,但是依然担忧她的身体。
“你是指是什么?”
她故意装作没有听懂的模样,可夏天还穿冬装怎么想都很奇怪吧!
“呐,明天要不穿长袖衬衫吧,偶尔露出我也会装作没有看见的。”
“本,本来就没有什么的……”
静在说出这句谎言时连自己都不相信,更别提我了。
为什么静不坦白呢?即使认为坦白也是无济于事,可终归能够宣泄内心的压抑吧。
她把一切事情积压在内心深处,情绪迟早要失控,等到那时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蠢事呢。
啊,事情越发的复杂且紧要了,可自己连解决它们的思路都没有,就算匿名为未成年保护协会写信,也迟迟得不到回信,他们该不会认为是恶作剧吧。
然而在我还在烦恼之时,静却似乎忘记了痛苦,专心把注意力放在作画上。
那专心致志的神态,让我的视线被紧紧吸引,最后连烦躁的心灵都平静了许多。
“你很喜欢这幅画吗?那等画完之后就送给你吧。”
或许,我那毫无遮拦的视线惊扰到了静吧,使她从忘我的境界中脱离,不过见她含羞的模样,我不禁想:
我更喜欢你啊。
本想顺势说出口的,可又觉得过于轻浮,遂才作罢。
而且表白什么的,应该更慎重才对吧。
不过凝视重新忘我作画的静,我的心情犹如海滩的波浪般不停翻涌,恨不得马上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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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
“嗯,公司里又发生了变动,我们需要转到南方的子公司工作。”
在餐桌边,父亲愁眉不展地向我解释,他的眼中始终充斥愧疚,可我现在的情绪已经容不得自己思考更多了。
得知即将要搬家之后,往日对父母百依百顺的自己,最终还是爆发了。
“我们搬家的间隔也太短了吧,在新学校才待了不到三个月啊!”
“我们也已经尽力反对了,但领导做出的决定,谁也没有办法改变啊。”母亲的柔声安慰让我无法继续发泄怒火。
“我们还能在这里待上多长的时间?”
在愤怒达到极致之后,我却忽然冷静了许多。
“一星期左右吧,但我们需要提前把行李运走。”
父亲估摸着回答道,而得到确切答案之后,我也无心继续吃饭,甚至连父母的情绪都不想顾及,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
才一星期的时间,自己究竟能做些什么呢?
躺在床上,我的思绪更加混乱,也更加责怪自己的无能。
誓言、约定与无能的自己,我真的能够拯救静吗?
第二天,我回到了学校,但却无法如同往日般面对静,甚至还产生了逃避的念头。
“修……”
静已经察觉到我的异样,可面对她的关切,我唯一能做出的便是挤出僵硬微笑,随口说出一句敷衍的话语。
——那一刻。我深深憎恶自己。
时间,已经被我毫无意义的浪费,一天两天三天四天五天,迷茫、恐惧与自我厌恶,导致我已经沉入了深渊;
而在日子即将所剩无几的时刻,我在那无尽的绝望忽然产生出不切实际的幻想。
带静离开,离开这不断折磨她的炼狱。
这一执念如同入魔般,使我的理智逐渐消亡,而经过不眠不休的思索,一份疯狂计划最终诞生了。
荒谬、幼稚、痴人说梦,这份计划的可笑程度,即使陷入疯狂的自己也能够了解,可它已经是我的唯一选择了。
哪怕结局是失败,我也要尝试,哪怕无法证明它的成功,我也要用行动证明它的失败。
我抱有百分之百的决心,但计划的最后还需要静的认同。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打算在剩下的一天里,与她坦白一切。
8、
午休时刻,我便已经在老师哪里办好了转学手续,而明天中午则与父母一起乘坐火车前往南方。
而我的计划也已经准备就绪,例如购买火车票,构想如何让父母接受静……
计划是理想化的,但实施却不可能那么顺利,可此刻我已无暇顾及现实的残酷了。
早在放学之前,我便告诉了静一起在天台见面,同时还表示自己有重要的事情告诉她。
而她的决定,则是计划能够真正实施的关键。
晚钟刚刚奏响,我迫不及待地赶往天台,但此刻天台还空无一人。
自己太过心急了吧?
我自嘲地笑了笑,随后就站在天台的边缘,默默注视逐渐离开学校的人群,耐心等待静的身影。
可等待的途中,自己却逐渐惶恐不安,最后化为失望。
学校的学生们已经散尽,可自己却迟迟没有见到静的踪影。
静为什么没有来天台?
我瘫坐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内心觉得难以置信。
简直无法理解,我考虑过被静拒绝,但绝对未考虑面前的情况。
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她因为急事耽搁了?
我痛苦地闭上双眼,却逐渐回想起了中午办理转学手续时,自己见过疑似静的身影。
如果静提前知道自己转学的事情,误认为自己要抛弃她,随后故意逃避了……
这一假设使我的喉咙异常干涩,就算想要疯狂呐喊,却也挤不出任何声音。
明天就要离开了啊,即使还有时间,但静如果一直逃避怎么办?
极有可能出现的未来使我心身疲惫,连喘息都变为一件极其艰难的事情。
我还在期待静的身影忽然出现,可正落入地平线的夕阳却并不仁慈,很快最后一抹阳光就消失在我的瞳孔中。
闭校的时间早已过去了,整间学校都静悄悄的,犹如它死掉了似的。
面对眼前的景象,我也不得不离开学校,在昏暗的路灯中摸索回家的道路。
推开门回到家中,房间大多都空荡荡的——因为都已经被搬家公司搬走了啊。
而我刚刚出现在父母的面前,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我回来了”之类,他们便告诉了我一个坏消息。
“我们的行程改变了,现在就要赶往火车站。”
“为什么?不应该是在明天吗?”
“公司的安排变了,我们也要提前一天赶过去,呐,晚上九点的车票。”
与父亲的交谈,让我如同遭受了雷击一般,脑袋嗡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了解时间的紧迫之后,我猛然抓过笔与纸,冲出了家门。
在拼尽全力奔跑的途中,我流出了懊恼的眼泪。
不可能这么结束吧,连一场像样的告别都没有,明明自己的心意都还没有传达给她!为什么……
我擦了擦眼泪,窜进了寂静的学校中,而现在的时间学校早已黑漆漆一片,但我已经顾不上害怕黑暗了。
疾奔过长长的楼梯,我气喘吁吁地跑入天台,还不等喘息平静就拿起笔想要在纸上写些什么。
可还没动笔,我便发现自己与静经常待的地方,有什么白色的东西。
我颤巍巍地伸手摸去,却发现是一本旧画本。
见到它,我便明白了静刚刚来过天台,但是自己却没有遇到……
难道自己凑巧错过了她吗?
我懊恼地抓了抓自己凌乱的头发,可事已至此,我也不可能把时间浪费在后悔上。
明白目前最要紧的事情后,我把画本暂时放在一边,随后继续在纸条上写些什么。
想要写的事情太多了,澄清自己并不是要抛弃她的误会、自己想要带她离开的愿望与……我的心意。
纸条已经被逐渐我写满了,可我还是想要写下去,直到一滴一滴眼泪落在纸条上。
“……把字迹变模糊了呢,静……她会不会看不清楚呢……”
不知不觉间,视线已经被眼泪遮挡住,我想要抹掉眼泪,但却越抹越多。
“不能继续哭了,给静的信还没写完……”
我忍住发酸的鼻子,看了看模糊大半的纸条,最后还是怀有一丝幻想,写下了火车发车的时间。
静不可能还在学校吧,为什么要写火车发车的时间……自己也不是想象中那么坚强啊。
我擦着眼泪把信放在自己与静常在一起的位置,随后带着静留下的画本离开了学校,跟随父母一同前往火车站。
9、
拥挤的火车站台,我从人群的缝隙中举首凝望天空,群星璀璨,恰似镶嵌在夜色罗布上的粒粒宝石。
但我却早已无心欣赏它的旖旎,自己还在希冀……希冀比繁星更加夺目的事物。
可我最终还是失望了,自己所期待的身影直到登上火车都未能出现。
理所当然的,初中生不可能在晚上九点还留在学校,也自然就无法见到我写的信。
大概在明天中午,静才可以读到信吧。
我心中如此念叨,但还是不忍心接受事实。
连一份正式道别都没有,便忽然离开了她,毫无疑问是一场背叛。
自己抛弃了静,以后也会像曾经那样,把她彻底遗忘吗?
绝对不会的,自己如此呐喊挣扎,但却显得苍白无力。
时间能够抹杀一切,无数人已经替我证明了这一法则。
“在担心什么吗?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歉意地问道。
“……”
我选择了无视他,即使知道并不是父母的过错,但我依旧埋怨他们。
如果有足够多的时间,自己说不定就能拯救静,而不是被迫将她抛弃。
吃瘪的父亲与母亲相视一眼,最后尴尬地把视线移向了报纸。
我把脸庞靠在车窗边,倾听缓缓响起的虫鸣,同时还在思考:
自己离开之后,还能回到静的身边吗?相隔千里的距离怎么想都不可能吧。
而且自己还不过十四岁,连独自生存的能力都没有……
抱着悲观的想法,我把捡到的画本放在身前静静翻看。
受伤的鸟,枯萎的花,裂缝的蛋……
静早期的素描作品,都透露出一股浓郁的绝望色彩呢,但不知从哪一页起,纯粹的绝望发生了改变。
在泥水拼命挣扎的蜘蛛吗?——仿佛求救信号般的作品。
而画本在结束的一页,却转为一幅精心制作的彩画。
斑斓的晚霞、如血残阳以及被黄昏染过的天台,再附带两位正在牵手的小小身影……
“我们……吗?”
还在惊愕之际,车厢却正在微微晃动,这是火车发车的征兆。
九点已经到了,马上就要离开静所在的城市了。
我疲倦地揉了揉眼睛,正想把画本放在一边,却忽然从车窗上瞥见远处的身影。
“静?!”
我仔细凝视那道还在向火车奔跑的身影,怀疑她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但我的眼睛告诉自己——她真的出现了。
“请等一下!”
意识到静正在追赶火车之后,我立即冲向了火车门,想要从火车里离开,但列车员却连忙把我拦住。
“小鬼,你疯了吗?想要跳火车?!”
列车员与父母把我拦住了,任凭自己如何挣扎都无法与静相聚。
她离我不过几步远,甚至是一道车门的距离,可在缓缓加速的火车面前,她又是多么地无力。
透过玻璃,还在父母怀里挣扎的自己能够清楚看见,静手掌里紧紧握住的那张纸条,以及被眼泪与汗水共同粘在脸庞上的发丝。
而随后正在加速火车,逐渐把静甩在了身后,可静依旧不肯放弃地奔跑,最终被石头绊倒,眼睁睁注视火车的远离。
在绊倒的一瞬间,静张开嘴巴好像喊了什么,可隔着车窗的自己,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静,已经被火车远远甩在了身后,而我的脑海也一片空白,最后经受不住打击的自己,在母亲的怀里又一次流出了眼泪……
10、
与静离别之后,我转入了新的学校,顺利融入了新的班级,还认识了新的朋友。
但对我而言,唯一挂念的还是那位一直被欺负的不幸女孩。
静现在如何,她能够同时承受住家庭暴力与校园欺凌吗?
不知为何,我的内心逐渐不安,最后转化为莫名的惶恐。
我仿佛正在害怕,而这份恐惧也紧紧捏住我的心脏,迫使我想要做些什么。
“我要拯救她。”
那一夜的誓言,常常在我的耳边想起。
“我们以后也会在一起。”
那一夜的约定,常常在我的梦中出现,
回到她的身边,我的内心如此呼唤;绝对不能违背,我的内心如此呐喊。
我逃了课,又一次使用父母的证件购买火车票,打算前往相离千里的城市。
坐在火车座位上,我一边翻看画本一边挂念静的状况,她是否瘦了呢?画技精进了吗?伤痕增加了吧?
这一次,我绝对要带你逃离地狱。
刚刚下火车,我便心急如焚地前往学校,可在班级里,我却始终寻找不到她的身影。
连课桌也被撤走了……我尝试追问班级的同学们,可他们避开了我的视线,且言语遮掩。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不回答我呢?
我发疯似的寻找静,天台,教室,保健室以及学校的全部角落,但——
我却找不到她。
不可能吧,我离开的时间里……
静,静她一定还在吧!?
可我的恐惧为何还在扩散?恐惧?自己为什么恐惧,我不是要带静离开地狱吗?
那就去找到她啊!
不论什么地方,自己都要把她找到啊!愣在这里干什么!没用的自己!废物!
拳头锤在墙壁上,狠狠地捶打,直到伤口的血滴在地板上。
我的脑海已经混乱为一团,可还想要寻找静,但谁却忽然把我拉住,一直拉到天台。
天台上当然没有静的踪影,我已经仔细找过许多次了,为什么还要带我到天台呢?
我抬起眼睛仔细注视面前的学生,他是谁?眼角为什么还有一道伤疤?
他是……影啊,曾经欺负过静的男生。
我对他并不感兴趣,自己还需要找到静呢,但影的第一句话,让我停止了脚步。
“她已经死了,一星期前的傍晚,她就在这里跳下去的。”
“静?”
“嗯,忘掉她吧,这是为你好……”
他的话还没结束,拳头便已经狠狠打在他的脸上,随后我揪住了他的衣领,把他抵在墙壁上。
“你刚说了什么?”
“静已经死了,自杀。”
影的表情没有发生变化,可拳头还是重重落在了他的腹部。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自杀?!”
短短的一瞬间,我的心脏犹如被谁残忍撕碎,我疯狂地向影呐喊着,可他吐了吐胃部涌入嘴里的酸水后,强笑道:
“咳,咳……如果打我能让你好受些,那你打吧,我不会还手的。”
我缓缓松开了影的衣领,随后失魂落魄地靠在了天台边缘,嘴巴里呢喃着。
“她在我离开之后,从这里跳下去了吗……”
静选择在天台自杀了,而且还是我们常常在一起的角落,啊……也对,自己擅自给予静希望,却又擅自抛弃了她。
面对永无止境的痛苦,毫无希望可言的生活,绝望的她才选择以死亡作为解脱吧?
如果自己能够陪在她的身边,静也就不可能自杀——我,害死了静吗……
“喂,你难道以为自己导致了她自杀?别自以为是了!我说过,你又不是救世主,而且也怜悯救不了她!……她的死,怪不到任何人身上。”
影忽然恨铁不成钢地喊道,而我想要起身继续打他,可身体因为过度悲伤而丧失了站起的力量。
什么叫“怪不到任何人身上”?如果不是你们的欺凌,静即使遭受家庭暴力,也不可能被逼到绝境。
迫害者还要为自己寻找理由吗?丑恶的面孔。
“把她忘了吧。”
我并未搭理影那自欺欺人的劝解,而他最终也在上课铃中,无奈地回到了教室。
影离开之后,我索性瘫坐在地面,犹如死活人般呆滞。
眼泪划过了脸颊,滴在布满灰尘的地面,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在伤感中,我仿佛回到了火车站,而静还在追赶火车。
在被石头绊倒时,她微微张开了嘴巴,想要说些什么……
11、
十年前,我带静逃离了地狱。
回想起我与静的经历,犹如恋爱故事般虚幻:邂逅,相恋,私奔——而且还是两位初中生。
不过,故事的结局却还算圆满,静来到陌生的城市之后,我的父母接纳了她,而在新学校里,因为无人知道静的过往,自然也就不存在歧视。
伴随时间的流逝,静已经由女孩变为一位善解人意的……御姐?
当然,她也成为了我的恋人。
啊,顺便一提,我现在可是一位画家,虽然还处于名不见经传的阶段。
画家……原本是静的梦想,可不知为何,静忽然放弃了画家的梦想。
但造化弄人,我却意外察觉到自己拥有绘画的天赋,在静的鼓励之下,我踏入了美术生的行列,直至成为画家。
依靠作画的收入,我拥有了独立生活的能力,随后便脱离了对父母的依靠,与静住在一所郊区的房子里。
作画,喝咖啡,与静聊天,我的生活简单而幸福,可即使如此,我还是拥有一个烦恼
——每隔一星期,便有一位医生登门拜访。
而他便是我的烦恼。
我并不待见医生,他时常向我询问一些奇怪的问题,甚至还咬定我存在精神疾病。
但父命难违,在父母的坚决要求之下,我唯有选择接受医生的诊断。
除了医生,我的人生便鲜有遗憾了吧,而以后也会一直持续……
“叮咚~”
突然响起的门铃,使回想彻底打断了,我必须从静的膝枕里挣扎起身,还要克服对她的眷恋,最终才能艰难地打开房门。
……身穿白大褂的可疑男性?可又不是经常登门拜访的那位,总之,他是一位陌生医生。
不过他眼角的伤疤,却使我觉得格外眼熟。
“好久不见,修。”
陌生医生向我打招呼道,而且还露出一副认识我的模样。
“你是?”
“影,你忘了吗?我们曾经还是同学呢。”
听见他的名字后,十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灌进脑海,我渐渐回忆起了与他相关的事情。
影啊,那位性格别扭的男生……
简单寒暄两句,我便邀请他进入客厅,而此时,静也恰巧在客厅翻看画册。
客厅里,我向影简单介绍了静,而他却表现得特别尴尬。
因为见到静,而回忆起了黑历史?
我揣测影的心理活动,随后帮他倒了一杯咖啡。
“影,你并不是专程与我们叙旧的吧?”
与静并坐在一起,我向表情不自然的影进行询问,而他轻啜了口咖啡之后,凝重地回答:
“当然不是,我可有工作任务。”
“工作?”
“这是你的病历。”
影递过一堆文件,而我简单翻看了几页之后,随手扔在了桌面上。
“又是精神分裂,你也是心理医生?”
“虽然还不是心理医生,但我也修过心理学的。”
“那么……你想要告诉我什么?”
我轻抿一口咖啡,无聊地向他问道。
“你误会了,我不想打破你的生活,反倒认为你目前的状态还不错。”
影把面前的病历撕成了两半,还扔到了垃圾篓里。
他的动作倒让我挺惊讶的。
“如果能够减轻悲伤,即使沉浸在梦里也没什么,不过……”
“不过什么?”
“我劝你,别做傻事。”
影的表情忽然变得异常严肃,而我在愣了愣神之后,不禁轻笑道。
“我能做什么傻事?现在自己日思夜想的,不过是怎么把画卖出去罢了。”
“可你的主治医生却说你最近有些奇怪……”
“他才奇怪呢。”
“但愿如此吧。”
影轻叹了一声,随后便起身向我告别。
“再坐坐?”
“不了,谢谢你的咖啡,还有帮我向静问好,我见不到她。”
“哈?别扭的家伙。”
等到影彻底离开之后,静忽然担忧地向我问道。
“见到他,修不要紧吗?”
“静,初次邂逅的地方,你还记得吗?”
我无视了静的问题,反而向她提问。
“嗯,怎么了?”
“明天,我们一起在学校缅怀过往吧。”
我一边回想那特殊的日期,一边把静的卡布奇诺一饮而尽。
12、
傍晚,被晚霞精心装饰,被夕阳巧妙点缀,构成了一幅任何画家都无法达到的鬼斧神工之作。
而在如画般的黄昏中,我与静一起回到了阔别十年之久的学校。
登上天台,它还是空无一人且布满灰尘,我让静在一边耐心等待,自己则把天台灰尘打扫得干干净净。
当天台的一角彻底干净之后,我才心满意足地架起画架,打算画出一幅以黄昏被背景的画作。
“静,能让你坐在以前常待的位置吗?我希望帮你画一幅画。”
站在画架前,我一边调配颜料一边向静请求,可她却露出一副不安的模样。
难道静被勾起了不好的回忆?
“修,我们能离开学校吗?如果需要作画,我们在其他地方也可以的。”
“可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为你作画了,静,答应我这微不足道的请求吧。”
“怎么可能是微不足道……”
虽然静还在抱怨着,但依然遵循了我的请求,一如往日坐在角落。
模特已经就位,而我也可以安心绘画了。
“我们已经十年没有回到学校了。”
在绘画时,我忽然对静感叹道,而静则抱住了膝盖,心不在焉地附和。
“是啊,已经离开十年了……”
画笔依旧在画布上轻轻描绘着眼前的事物——晚霞、夕阳以及静。
我能预感它将是我的巅峰之作,而自己也因此触动了情绪,甚至回想起掩埋在记忆深处的往事。
“呐,还记得我的计划吗,当时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能够成功呢。”
“嗯,乍一看,不过是异想天开的幼稚想法,但最终还是实现了,修拯救了我呢。”
静的眼神逐渐黯然了一些,仿佛她正在失去无法挽回的事物。
静在悲伤,我能够感受到她的情绪,可我已经无法安慰她了。
“我的计划……的确是幼稚想法呢,自己也没能拯救你。”
画作正在逐渐完善,但画中的主人公可不是现在的静——她是一个布满伤痕的女孩,也是十年前的静。
伤痕累累的女孩缩在角落的阴影处,她正默默抹擦自己的泪水,显得可怜又无助。
“修,你在讲什么啊,那天晚上……你不是向我表白了吗,还带我逃离了地狱……”
“我没能拯救你。”
我反驳了静的辩解,她也逐渐意识到了我此刻的状态。
“拯救……我什么都没能拯救,甚至还在想——如果自己从未接近过你,那你是不是就能平安活下去呢。”
“修?”静正在颤抖。
“给予你希望,却又擅自抛弃了你。”
“才不是的,修才不是抛弃了我……”
“我——害死了你啊。”
“够了!”静扑在我的怀里,哀伤地呐喊。“怎么可能有那种事情!如果没有修!如果没有修的存在!我怎么可能在地狱活下去啊!”
“……你不是真正的静,她已经在十年前离开了世界。”
我轻轻抚摸静的头发,感受她的呼吸,她的体温,她虚幻的一切。
即使明白她是我的幻想,可我还是感激她长达十年的陪伴,但一切都要结束了。
“修,求求你,别再伤害自己了。”静还在泣不成声地挽留。
“我啊,一直在自欺欺人,在幻想的世界中逃避现实。”
时间,并不能抹杀一切,十年的时间,十年的折磨。
如今,心灵已经干枯的自己,也该寻找解脱的方法了。
“放开吧,我想画完这幅画。”
静无法继续挽留——她拒绝不了我的要求,而我也终将面临自己的末路。
绘画,还在继续。
“静,还记得十年前,你在车站被绊倒时,曾对我说了些什么吗?”
画作即将完成之时,我动了动干哑的喉咙,向啜泣的静做出了最后的询问。
“她……什么都没有说啊!你知道火车窗并不隔音的!如果,如果……”
“……她能够在那一刻,喊出了自己想要传达的话语,无论是什么,她都不可能轻易自杀啊!”
边哭泣边呐喊的静——我的幻想,为困扰自己十年的问题做出了最终解答。
静的死亡,是因为憎恨吗……憎恨懦弱的自己,才选择了自杀吗?
自己也如静呢,一直憎恨自己……
得到答案的自己,毫无遗憾地在画布上添加最后一笔,随后缓缓走到天台的边缘。
哀伤的静已经消失得无影无终,而我在欣赏了自己的画作之后,跃下了天台……
摔在地板上,生命正在迅速流逝,而我却望着与静安眠前见到的同一片天空,露出了苦涩的微笑。
抱歉,还是没能拯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