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苏。说的就是这里,冰淇淋店,整个城市里口碑最好的一家!”
到了秋天白琴领口上还大开口子,他大手一挥,指向街角里嵌着的这家,我早已再熟悉不过的店子。比起我来,罗兰一定更加熟识,数不清踩点过多少回了。但她捏着身后一缕油亮长发的发梢——上面捆了她最中意的花骨朵作发圈,她进退两难地低下头,竟然有些抗拒跟大伙结伴进店。
继而我与罗兰面面相觑,但目光才遇上,又即刻羞红着脸别开了。该死!连最基本的互相看看都做不到了吗?白琴似乎误解了我们的别扭,招着他的手掌连连解释:
“啊、啊,你别看附近没什么人光顾,那是他们不识货!我和禾风经常来歇歇脚,和店老板混得可熟了,再不行,我给他介绍介绍你们俩。”
这就是白琴所谓的计划,找个艳阳天里四个人好好谈谈——艳阳高照倒是不假,但十月上旬已掺入几分凉意的空气,叫人不怎么察觉到阳光的和暖了。只有街上的行人还如晚春那样匆匆而过,提着大包小包如赶集似的,走进打了宣传促销的店铺、走进十点半就塞个满当的餐厅。
“叮铃铃——”
进店时会发出老式铃铛的敲击声,这一点我还记得。白琴打了个照面就想向老板介绍我们——就如同推销产品那样,可艺术家店长抢在他前头开了口。
“哦,是常客啊,白琴和禾风。还有你们,罗兰和……”
我相信白琴的惊讶之情一定溢于言表,但我已经顾不上他的想法,因为店长下一句话让罗兰的脸上又浮现些绯红。
“我想起来了,绫泽!这是你男朋友,对吧?”
店长为自己记忆的失而复得打趣地笑几声,可罗兰越发沉不住气了,倒好像真给她出了道解不出的难题似的。
“这个其实……本来是,本来不是?总之……”
“是的。”
虽然我也发觉脸上有些微热,嘴上还是坚定地、礼节性地念一句,好叫罗兰的行径不那么起疑心——这就是所谓的,破罐子破摔。
罗兰被我的坚决给唬住,她支支吾吾地靠近我耳边要辩解,并且压低了声线。
“你怎么就默认了呀!”
我的心也加速着跳,因为我的羞愧又引起她的羞愧,但顺着我的示意,她在余光里瞥见了白琴和禾风,而至少实在人白琴是认定我们的情侣关系的,因此她只好很难为情地附和。
“对、对的……”
……
即便没有我的提醒,罗兰照样点了与我相同的草莓味,而非别出心裁的苦瓜。店长猫下身子在柜台里摸索,隔着由大理石外壳包起来的冷冰柜,他抬出来两份卖相别致的冰淇淋球,摆上台面时却傻了眼——分开点的两份甜点一同装在金纹花边的玻璃碗里。
罗兰小声嘀咕,店老板察觉到事态的异样,歪着脖子挠着头向我们道歉。
“啊,真是很不好意思。按着以往白琴他们的习惯就欣然接受了,没顾忌你们的要求。”
这事也就不了了之,白琴和禾风正共享一份甜点吃得欢实,我们得假扮“正统情侣”。最要命的还不在于点单,而是那狭窄低矮的皮沙发,让两个人一入座就消停不了。
“啊,抱歉,我靠太近了……”
“没事没事……我拉开点距离。”
也就是这样。随着肢体间不经意的接触和摩擦,脸上的红晕也越发凸显出来。这世间竟然还有如此别扭的事!不久前她还大胆到用手指去戳我的脸,如今连一根毛发也不敢碰了。
我们的演技甚至不如刚入行的龙套,倒是不刻意扮情侣时懂得如何把假戏做真了。也多亏白琴是个只观其表的实在人,他看到原先亲密无间的我们这一来一往,不太妥当地打着趣。
“你们这是怎么啦!前些天还整天混在一起的,今天倒像对刚认识的初恋……哎,哎怎么啦禾风?”
连白琴都要将我们的一纸遮掩捅破,两个人不由地心头一紧。好在禾风拽着他的袖口,脸上却带着一股怨气地,小声嘀咕“我要芒果味”把他拉离了视线范围,只留下我和罗兰怔怔地盯着他们的背影。
我盯着玻璃碗里已经开始融化的冰淇淋球,细若蚊声地嘟囔一句。
“冰淇淋……你先吃。”
罗兰像听了令似的捏起小金属勺,到半空又打住,犹犹豫豫地下不去手。
“这不就变成了……间接接吻了嘛!”
好家伙!当初她取可乐戏弄我时还用的这一招,现在却颠倒过来了。她的勺子抬起也不是,放下也不是,我瞪着半融化的冰淇淋干着急,最终自己舀下一勺。
送到她嘴边,别过头去不敢看她。
“……你吃!”
“唔,啊……这怎么好意思?”
我又不忍心一直扭头,回过去看她,潮红真从脸上一直窜到耳朵了,对着送到嘴边的冰淇淋,迟疑半天不敢张口。我只能编造个再假不过的谎言。
“这是任务……今天,我们被迫扮一天的情侣!”
这再荒唐不过的理由似乎只有我俩愿意相信,而且信得彻底。她给自己找到台阶下,用舌尖试探着碰一下冰淇淋的边缘,又再次缩回来,小心翼翼地张开一小瓣嘴去叼。
我甚至感受到勺子都在颤抖——根本不能正常地品尝甜点。
“那绫泽怎么办?”
“我就免了,自己吃好了。”
“不行!”
这一定是她今天说过最坚决的话,顷刻她意识到话中的误会,细声细气地补充一句。
“因为会间接接吻,所以只能我来喂……”
我们信了第二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等小勺子送进我嘴里,我才体会到被喂食时脸上烫到发烧的感觉——在这方面罗兰与我半斤八两,因为被喂的人脸上发烧,喂的人脸上同样发烧,唯一能分出点胜负的,就是谁的脸上潮红更淡。
这样的境况持续了整整五分钟,到最后我们简直在舀早变了形的冰汤。直到白琴回来时碰巧看到这一幕发出惊叹,身后跟着满脸不安的禾风,我们才一惊一乍地收了手。
结果是显然的——我们作出的一切努力全都白费。因为在白琴的注视下各自手中的勺子不得不顾及自己,而舀进自己嘴里的勺子又是几分钟前喂过对方的。
我们在步行街打发了一整天,比起另外三人的扭捏,白琴倒显得异常地健谈。我们倒要由衷的感谢他,没有这个实诚人的存在,从早到晚恐怕都会变得死寂而尴尬。我和罗兰的扮演技巧捉襟见肘,却设法熬过了他的探查。
末了白琴建议,几天后在学校里四个人要再聚会一次——他大概也是看出气氛的不尽兴,希望我们都坦诚相待吧。
我和罗兰都心知肚明,但我们早已选择坦然接受:约定下来的这一天,正是例行的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