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灵剑山。
一名身着素锦的男子静坐,在他身后,飞瀑倾泻,砸下白茫茫一片,水声漫天,瀑布旁,是一片整齐的竹林,竹林中隐约可见一座简朴的茅草屋,被等腰的篱笆围住。昨日雨后,竹林里长满了露出尖尖头的竹笋,一群小师弟老早就念叨了,等到师兄闭关出来,便将那竹笋挖来,送给师娘做竹笋炒肉吃。
此时静坐的男子毫无疑问便是他们口中的师兄,在此结庐修行,尤喜静修,因此不得外人进入打扰,只可怜了小师弟师妹们肚子里的馋虫。
而在男人的面前,一炳长剑竟是悬于地面三寸之处,不动不摇,一如男子剑心,稳固无比。
他叫洛清秋,虽常以无名之辈自居,实则早已登榜武评,如今恰好排在通天眼常晓生之前,武评第七位,无言剑洛清秋。
值得一提的是,洛清秋的无言剑称号,并非是因为其自身的缘故,他本人虽也喜静不热络,但还没有到寡言甚至不善言辞的程度,这个称号的缘由,其实是他的剑,更准确地说,是因为这把剑的剑灵。
众所周知,灵剑派向来以能够使凡剑生灵的独门功法《剑灵决》出名,灵剑派的弟子在运行《剑灵决》的时候,能够进入被称为“心剑”的领域,只有在这个领域中以灵铸剑,便有可能产生通灵智的剑灵,而所谓的灵,可以是自己的灵、自然之灵,也可以是山精野鬼之灵,而养出的剑灵,一般来说,只有在“心剑”的领域内,剑灵的主人自己可以看到,但也有种说法,一旦进入那传说中的境界“化神境”,剑灵将化为人形,陪伴主人左右。
此刻,洛清秋便是身处于“心剑”的领域之中,而他的“无言剑”称号,恰好来自于他的剑灵。
常人无法看见,但洛清秋看得到,在他眼前的分明已经不是一把剑,而是一名紧闭着唇齿、目光冰冷的女孩,自己也不是身处在灵剑山中的玉竹林、剑气瀑中,而是在一片深邃的深渊里,周围都是暗蓝色的纹路在流动——“心剑”领域。
女孩不着寸缕,与盘腿静坐的洛清秋对视着,她便是洛清秋的剑灵,如果按照人类的眼光来看,这个女孩大概只有人类小孩十岁左右的模样,按照西域的说法,也就是loli,中原人翻译为萝莉,指代可爱、幼齿的小女孩。
而更重要也更为特殊的是,小女孩乃是天生剑灵,而并非洛清秋以《剑灵决》自己塑造的剑之灵,虽然还远未到可以化作人形的程度,但在灵剑派的历史中,加上洛清秋的剑灵,先天剑灵也只出现过两例而已,而另外一例就比较有名了,便是灵剑派开派之人洛三千的天生剑灵,据传,洛三千便是与自己的剑灵双宿双飞,只羡鸳鸯不羡仙的。
但到了洛清秋这儿,却让他十分无奈,因为……他的剑灵好像有点儿自闭……
洛清秋在很小的时候,便从剑池中得到了这把剑,而等到他学会了《剑灵决》,准备尽余生所有力量为这柄剑塑造一名完美的剑灵时,第一次进入“心剑”领域的洛清秋,却惊奇地发现,在“心剑”领域的正中心,一名赤 裸的小女孩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从她那张冷漠的脸上、冰冷的眼神中,看不出一丝人类的情感……那天,洛清秋在惊惧之下退出了“心剑”领域,身体遭到反噬,休养了整整一个星期才好起来。
年幼的洛清秋本能地感到为了女孩好,必须隐瞒看到她的事实,于是,他对外只称是自己进入“心剑”领域的时候经脉调气紊乱导致了反噬,
整整一个星期内,躺在病榻之上的他都在对着宝剑发呆,常人只道他是在为那次反噬耿耿于怀,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忘不了那名女孩……那女孩的冰冷与她的美丽,一同印在了洛清秋的脑海中,久久不能磨灭。
后来,身体恢复的洛清秋再次进入了“心剑”领域,这次他有备而来,准备与女孩好好交谈,既是为了女孩也是为了自己,果不其然,女孩依旧在深渊的中心,洛清秋的意识朝着女孩走去,鼓起勇气与她对视,直到与她面对面。
那是个拥有着冰蓝色长发的女孩,浑身赤 裸,好似不知羞耻,甚至没有情感,唯独那份美丽,亘古未见。
可惜,那天的谈话以沉默告终,洛清秋使出了浑身解数与之交流,女孩却自始至终如同一座雕塑般一动不动,只有视线在跟着那个闯入她世界的男孩转。
于是,没辙的洛清秋还是开始了他的修行,与尚未塑造剑灵的同门不一样,他依赖着女孩作为天生剑灵的优势,《剑灵决》进步神速,很快成为了灵剑派中的年轻第一人。
在这期间,他每天都与女孩聊天,给她讲外界发生的事情,有时甚至在“心剑”领域中陪伴着女孩发呆,以致于睡着。
渐渐的,女孩不再一动不动宛若雕塑,虽然也只限于坐下或者躺下,乃至于抱着膝盖,仿佛在想什么事情,她从来没有对洛清秋有过任何亲昵的表现,洛清秋也是如此,一直很君子,哪怕女孩浑身赤 裸,他也从未对她有过任何的非分之想,甚至明知不可能,但还是想在“心剑”的世界中为她披上衣服。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次,洛清秋来到了洛水游历。
正是那次游历期间,他抱着剑行走在洛水河畔,有感而发,为小女孩取了个名字,叫做洛萦锦,取自五百年前那位建立盛世大唐的天骄唐太宗游历洛水时写下的《临洛水》,其中两句:霞处流萦锦,风前漾卷罗。。
当他在“心剑”领域,将这个名字告诉给剑灵小女孩的时候,他很紧张,他害怕小女孩会不喜欢这个名字,会拒绝自己……过去的自己与小女孩的相处模式一向是他来讲述,女孩作为倾听者,这是他第一次将某件事物加诸于女孩身上,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格,可当洛水就那样温柔地流淌,漫过他的脚踝时,他想到的,只有这个沉默无言的女孩……
他在等待,时间仿佛变得十分漫长,虽然事实上,“心剑”领域中的时间流逝速度与人间无异。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洛清秋为自己凭感性而发的行为感到有些后悔的时候,女孩破天荒地,点了点头,仍是没有言语,但这代表她接受了这个名字,“心剑”领域内,洛清秋激动不已,因为——那是小女孩第一次以实际行动回应了洛清秋。
于是,洛萦锦就成为了剑灵小女孩的名字。
说来也奇怪,
就在女孩接受洛萦锦作为自己名字的当天,洛清秋突破桎梏,踏入破空之境!
同时,洛清秋的武功修行也并没有因为境界的提升而愈发困难起来,反而十分顺利,开始稳定地突破一个又一个的小境界。
虽然,在“心剑”领域中的洛萦锦,依旧是那副冰冷的、不近人情的模样,可洛清秋能够清楚地感知到,他与女孩的联系在慢慢紧密起来,《剑灵决》的修行本就是如此,人与剑灵会慢慢心意相通,甚至达到拥有心灵感应的程度,也就是无间,虽然洛清秋与女孩距离这样的程度还有很远很远的路要走,但洛清秋为女孩能够陪伴在自己的身边,便感到心满意足。
直到意外发生了,在那武林最荒诞的一年,叶帝天,一个横空出世的天才,砸了太虚观的山门、拆了武当的问道台,乃至劫走武林盟主、最后又戏剧性地成为了正道的领袖,率领所有武林正派,攻上魔教光明顶,彻底剿灭了这个为害武林数百年的魔教,真可谓正邪难分、敌友难辨。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叶帝天将皈依正道之时,他又一个人扛起了魔教的大纛,成为了只有一人的魔教教主,恼羞成怒的武林正派集结起来,打算如剿灭魔教那般,灭除这个不知悔改的魔头叶帝天,洛清秋身为当时灵剑派的年轻一代第一人,自然也加入了这股剿灭魔头叶帝天的洪流之中。
相比许多热血的武林人士连叶帝天的影子也没见着,洛清秋却是实打实地和叶帝天打了一架。
然后——被碾压。
太强了!
那个白发的男人,不……简直可以说是妖孽!自己那时已经是破空境的巅峰,可对上叶帝天,却只有被碾压的命!若不是他手下留情,自己估计就死在那儿了……但叶帝天显然更加残忍,他夺去了洛清秋手中的剑,只是因为察觉到剑灵的存在,感叹了一声“有趣”……他就将天依给夺去了……
洛清秋像条死狗一样趴在地上,他只恨自己没有力量去将叶帝天这个魔头千刀万剐,萦锦……
洛萦锦被夺去带给洛清秋的打击比死亡还大……
他甚至无法感应到洛萦锦的存在,叶帝天蒙蔽了他与洛萦锦之间的联系。
自那之后,洛清秋就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境界也是一天不如一天。
直到一个夜晚,魔头叶帝天突然出现在了洛清秋的身边。
洛清秋一直在等待这个时候,他以为叶帝天这次终于会杀掉自己了……反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叶帝天将一炳剑抛给了他,在月光下,洛清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剑身,确认无误,这就是他的剑,他的萦锦也正是在这把剑内!
那一刻,萦锦与他的联系再次链接了起来,他感到失去的境界在疯狂回归,顺着经脉一路涌向丹田,力量开始暴涨。
而叶帝天只说了一句话,便潇洒离去,消失在了月空之中。
——“她说,她很喜欢洛萦锦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