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父亲把自己抱得很紧,就像是害怕再次失去似的,幼薇也不知怎么的,一直到了三更天也还没睡着,她闻着父亲身上的气息,与那白衣白发之人,的确不一样……
在递给自己那根糖人后,那名疑似“叶帝天”的白衣人便飞身远去,就当幼薇迷茫无措之时,折花姐姐却忽然高喊着自己的名字出现,她看上去真的是急坏了,幼薇从来没有看到折花姐姐这么伤心过,折花姐姐几乎一看见自己便奔了过来,她蹲下来抱住了自己,焦急地查看与询问着自己有没有受伤,看看见自己流泪便用袖口替自己擦干眼泪,明明自己早已哭成了个泪人……
或许折花姐姐是很内疚的吧,没有看好自己,不过幼薇其实一点儿也不怪折花姐姐,她现在只想见到父亲,想像小糖一样扑到父亲的怀里,仿佛只有那样,自己才能安心,才能确确实实地从噩梦中逃出来。
折花姐姐只说父亲与她分头寻找,与此同时,街上下起了淅沥小雨,两人先行回到了客栈,幼薇倒没事,折花姐姐的衣裳却全湿了,还一边收拾着给幼薇准备热水,期间,幼薇便倚在二楼厢房的窗户上,从房内向外看,此刻街上早已没了行人,天空像是被黑布蒙住了一般,愈发灰暗,只有远处灯火映在幼薇的眼睛里,却愈发模糊了。
一个身穿青衫的人影忽然跃入了幼薇的眼帘,步伐说不上快,好似极其疲累,幼薇揉了揉眼睛,再看时,那人已经走入了客栈,被目光捕捉到的一抹剪影,却是熟悉无比。幼薇从房内冲了出去,小脚丫甚至连鞋也没穿,啪嗒啪嗒地便跑下楼梯。客栈楼下点着烛火,一个小影子就在烛火的照射下从楼上跑了下来,又在不远处的前方,扑进了大影子的怀里,久久都不愿松开……
幼薇回过神来,依旧没有睡意。
在那之后,折花姐姐替她洗净了身子,父亲话不多,也不追问,似乎是害怕勾起自己讨厌的回忆,但在听说自己是被叶帝天所救后,还是啧啧称奇,幼薇留了个心眼,看那时父亲的神态……那个与父亲极为相似的身影,或者说……叶帝天,果真不是父亲吗。
屋外好似有夜莺在叫,或许是今日实在太过非比寻常,不论是受到的惊吓也好,还是因为叶帝天的出现以及那根糖人留给幼薇的惊喜,幼薇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起,踩上自己的小鞋,便朝屋外走去,下过雨后,屋内发闷,倒是屋外凉爽,抑或者幼薇只是想去散散心,再加上若是吵醒父亲和折花姐姐就不好了,便独自离开了屋子,客栈楼下的烛火已经烧去了半截,滴下的蜡油遇冷凝固,仿佛白玉做的托盘。
客栈上还有一楼,顺着楼梯爬上去,甚至可以登临满是黛青色砖瓦的屋顶,幼薇便爬了上去,发现原来雨停之后,月光竟是别样的温柔与清明,又是湿润的夜风刮过,从方才起心中便难免有一丝郁郁情感的幼薇,在这夜风的吹拂下,竟是露出了笑容。
说起来今日也是有惊无险,倒是连累了折花姐姐与父亲为自己担心,自己甚至还交了一个朋友,小红豆,对了,屋外的那个老人是她的爷爷吗,看起来他似乎认识叶帝天,这么说来……小红豆果然是在唬自己啊,会腹语还精通缩骨法,自己当时怎么就相信她是个普通的卖艺小女孩呢……不说这个,叶帝天的出现真的仿佛梦幻一般呢。
如果说小红豆是在等她的爷爷的话,那么幼薇就是在等自己的父亲和折花姐姐了,只是两人都没想到,最后会等来消失在江湖已久的叶帝天,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拥有那么高强的武功,再加上其行事、外貌与气质,很难让人想说除了叶帝天,江湖上还能有谁。
只有他会如此侠肝义胆,独身前往诱拐魔的老巢进行营救,而且,听他的话语,似乎是街上听到了自己的父亲正在呼喊自己的名字,才赶了过来,救下自己,还有小糖,光凭这一点,叶帝天就不知道甩了那些沽名钓誉的大侠多少条街。
嘴角笑意渐深的同时,幼薇又不禁收回了笑容,同时叹了一口气,若说真有什么遗憾的话,果然还是没能看到叶帝天的真容吧,幼薇懂的啊,行走江湖之人本就常常不以真面目示人,更别说从江湖中消失已久的叶帝天了。
按照《江湖风流录》的说法,叶帝天是厌倦了江湖的争斗,想要过上平静的生活才选择了退出江湖,同时隐居,这点倒与自己的父亲不谋而合,父亲说他连考了数年科举不中,对功名利禄也已经丧失了信心,这才选择了隐居,遇上折花姐姐是也是计划中的变故,原本父亲是想带着自己回西陵城,后来才知道“白银盘里一青螺”,西湖湖心的那座小岛竟是属于折花姐姐家的小瀛洲,父女加上女奴三人,便就这样住了下来,直到过去了五年,幼薇自己也从懵懂的五岁稚童来到了幼学之年。
清明过后,幼薇便十一岁了,清明之前的寒食节,便是幼薇的生日,其实叶怀仙哪里能够得知幼薇的生日,只是小姨子离开的那日,恰巧寒食,等到叶怀仙从十帝陵中闯出去,已是两年后的元宵。
不过说起来……当时年纪还太小,都未曾注意过,父亲隐居的时间大致上竟都能与叶帝天对上……
幼薇摇了摇头,决定不要胡思乱想,不是都已经确定了吗,叶帝天另有其人,今天他还及时赶到救了自己呢……更别提父亲还寻找自己直到深夜,浑身青衫都湿透了才回到客栈。
幼薇抱着膝盖,仰头望着愈发明亮的月夜,幻想自己也能拥有轻功,不说如叶怀仙那般腾空而不坠,乃至于将整座钱塘城都踩在脚下,最起码的飞檐走壁,想来也是快意,虽说会这种轻功的人,十之三四都是飞贼,但是裹上一身夜行衣,在漆黑的夜里、黛青色的瓦顶上飞奔、跳跃,纵然是飞贼,也无端生出一份豪气与侠气出来,更何况,在飞贼里头,也有好坏之分呐。
例如那京都盗圣白玉棠,便是盗亦有道,从来不干偷鸡摸狗之事,一出手就是劫富济贫,再加上诡异的行踪以及一头雪般的长发,不少人都猜测他与叶帝天可能有关系,甚至于……他很有可能便是那退隐江湖的叶帝天。
“这么晚还不睡,你父亲会担心你的。”
先映入幼薇眼帘的,是两根纤长的雉尾翎,接着便有温柔的男声从身旁传来,虽然只听过一次,但幼薇记得十分清楚——叶帝天!
她猛然回头,一身白衣的男人,正坐在自己的身旁,他的脸上依旧戴着那只美猴王的面具,彩.笔勾勒的线条饱满,长长的雉尾翎一派飘逸。
面具下,他微微眯起了双眼,在与幼薇对视后却又飞快地移开,幼薇还在惊喜之中,他便已经仰躺下来,头枕着双臂,望向原来映在幼薇眸子里的星空。
“叶帝天?唔!”幼薇惊呼了出来,却又忽然捂住了嘴巴,因为太过紧张的原因,发出了让人害羞的声音。
不过听在叶怀仙的耳中,却是可爱至极,也是,叶帝天本就是叶怀仙,此刻来到幼薇身边的男人还能有谁?
叶怀仙没有正面回答女儿的问题,毕竟,是不是叶帝天,女儿自己的心里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
再者说,多做多错,刚才看着女儿的目光不由又变回去了,变回一个笨蛋父亲宠女儿的眼神,若是那样的话,铁定是要露馅的呀。
毕竟现在若是让女儿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还太早,也太危险了。
说起退隐江湖的原因啊,常晓生那套说辞其实何尝不是在保护自己和幼薇,不过厌倦江湖争斗也的确是其中一点重要的原因,更重要的,当然还是遇见了幼薇。
当年追查小姨子的踪迹一直到海外仙山蓬莱,恰好撞上海外炼气士的“升仙”仪式,仪式中心,一具与十帝陵深处那具玉棺制式无异却要小上不少的玉棺沉浮在数百名炼气士一起御起的所谓“仙气”之中……
叶怀仙几乎走遍了中原,最后发现的一条有关小姨子的线索竟是指向蓬莱仙岛,传说中的天地间最后一名真仙诞生之地,更有无数帝王前来此地拜访求仙。
可小姨子为何要来此……更重要的是,玉棺之中的人……是谁?
直到玉棺的顶盖被“仙气”催动,露了一半出来,叶怀仙才得以看到里头的情形,随之全身血液都好似结冰了一般。
银发的幼女,赤红色的双眸无神地睁着,浑身惨白,好似已然死去,“仙气”贯入棺内,女孩的灵魂随着仙气的催动,正在缓缓脱体!
升仙?还是催魂!
——“我倒要看看谁敢动她!”
隔空传音,震散女孩身上所缠之所谓“仙气”。
风云变色,日月失辉。
那夜,白发男子再入化神境界,以一己之力,毁蓬莱,夺仙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