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怀仙在屋内陪着幼薇,折花抱着刀,守在门外。
她不说一宿没睡,却也差不多了,心中好似有一团乱麻般,不断闪过许多画面,一会想起这个一会想起那个,到最后便成了一团又一团的混乱,弄得人憔悴不堪。
她想起主人望见幼薇倒下时便不顾一切地奔出去的背影,想起那抹月黄色凌空飘来,剑身上的女子容貌,就连她见了也是惊为天人,更别说她的武学境界也是实打实的大宗师,与之相比,自己恐怕就连做主人的女奴都是不够格的吧……又想起主人躲闪的眼神,不去看她,那御剑的女子剑仙,还想起她强忍住不让流泪的眼睛,擦肩而过的时候,两人有多难受,伊雪折花便有多难受。
她过去陪在主人的身边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因为万事都有主人撑着,虽然主人从来不说,但他一脸轻松的模样便是折花信心的源泉,往常在小瀛洲岛上,在主人的身边,折花想不出有什么值得令人担心的地方……可如今遇上了她,那个中原红颜评第一的武林盟主苏桃夭,折花的心里便是渴望平静而不能,虽未翻涌似海潮,却也生起涟漪,层层拍岸,打碎了一圈又一圈,到最后满湖的波纹,好似碎了的瓷器一般,再难修补好。
她担心,她担心主人,也担心一些她不敢说出来的东西,她这一宿总给自己暗示,不要多想、不能多想,你只是主人的女奴而已,哪怕已经和主人……身份的差距是永远不会改变的,过去的你心高气傲,是伊雪家的大小姐,《海天一斩》的传人,更是有望大成的年轻一代第一人,可出了海,西行前往了中原后,你便知晓了什么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那个曾经讨厌乃至于厌恶的男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的,以致于为他改变了许多,又在看着幼薇长大的过程中,心里愈发柔软起来,过去从不曾羡慕的东西,此时摆在自己的面前,哪怕是虚假的也好,度过五载光阴,是否这份虚假也就到了头呢?(不曾羡慕的东西指的是“家”,三人隐居,便好似三口之家,过去的折花,是名立志击败西门绯雪的少女,本从不羡慕别人成家立业、恬淡美好)
折花的鼻子忽然发酸,她只得将怀中的“雪夜”又抱紧了些。
主人还在里头等待着幼薇醒来,本就心神俱疲,若是出来时再给他看到自己这副模样,那怎么能行,折花心里自顾自地想着,咬着唇,将脆弱的表情收了起来,又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立即转身向某处,同时将雪夜横于胸前。
有人过来了,并非郑公子、洛小姐他们,也非那两名在广场上以真气为幼薇擒剑气的少年,可待其看清来者,折花的心里都不免一跳,同时神色愈发冷漠起来。
是苏桃夭,她还是来了。
折花一直担心她会来,那日两人之间的无言,恰恰证明了对方认出了主人,只是困于往事,最终擦身而过。
折花其实不大敢面对苏桃夭,并非武学上的差距和美貌上的差距什么的,这些在那个东西的面前都是无可紧要的存在,那个东西……叫主人的喜欢,她原先有过些许的沾沾自喜,以为主人喜欢自己,却在看到主人神情的时候彻底地慌了神,很多时候,男人隐晦的表情是永远逃不过女人的眼睛的,过去主人看着自己说喜欢的时候,眼睛里总是笑着的,让人分不清真假。
说句不好听的,主人才是最虚伪的!可偏偏是这样虚伪的主人,自己却喜欢的不得了……
他总是将自己藏起来,或许是不敢再付出真心了吧……真讨厌啊,就像是饱满的山楂,抹上蜜糖调和制成的晶莹糖衣,便成了中原特有的糖葫芦,第一次尝试的自己,咬一颗放在嘴里,甜意久久不散,可是等到糖衣都化了,里头的山楂酸得让人想哭。
眼前的苏桃夭并非幼薇的母亲,这点折花还是清楚的,但她同样知道的还有。
正是眼前的女人,让山楂变酸了……
“你来干什么!”折花寸步不让,她的中原话已经学得很好了,因为有主人的教导,穿中原人的衣裳,戴中原人的首饰,再不会有人一眼瞧见她,便知晓她东瀛女子的身份,可苏桃夭却一眼看了出来。
“东瀛人?”她的声音不大,也没有过多的情绪,可听在折花的耳中,却难受得紧,是说自己并非中原女子,不配待在主人的身边吗……
不过这次的确是折花太过于敏感了,苏桃夭之所以认出她东瀛人的身份,还在于她手中的名刀“雪夜”,为东瀛制式的太刀,往常人们看到她持“雪夜”,不习武者看不出门道,习了武的也多将其看做曾经辉煌一时的“唐刀”,只有苏桃夭,一眼便看穿了“雪夜”的真正来历。
只是这时看穿了又如何,她本想与折花好好谈谈,通融通融让她进去见叶怀仙,可如今,却不知何故,惹恼了折花似的,她竟是拔出了刀身,刀身银白如雪,竟是名刀,饶是以苏桃夭之见多识广,也从未见过这般好的东瀛太刀,因此,眼前女人的身份也愈发可疑起来。
苏桃夭微微皱起了眉,她不想闹到这份地步,她不知眼前的女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更不知她在那家伙的心里是何分量,比自己还要重吗……可无论如何,她也不想放手,毕竟说不定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以后又再也见不着他人影,五年……苏桃夭找了他五年,却没想到过会是在如今这般情景下相遇。
折花知晓以自己的功夫,绝无可能战胜眼前的女人,但她不肯后退,或许早已不是为了主人所说的守在门外的命令。
她不甘心,明明自己那么珍惜那么喜欢的主人,为何到了别人那儿,便好似一文不值了似的……
折花的心思很简单。
眼前的女人如果真的喜欢主人,又为什么要让他伤心难过。
折花陪在叶怀仙身边五年,总能见到不少他真情流露的时候,其中,苏桃夭这个名字,折花更是早早地便注意到了,主人只要听见她的名字,神情总会变得不自然起来,甚至是……总之,若说主人不在意,折花是万万不信的。
后来折花又买来了不少江湖上流传的志异、演武小说,一方面是幼薇喜欢看,另一方面,伊雪折花也想从上头找到关于主人的支离破碎的线索……幼薇的母亲太过于神秘,主人又将其记忆完全地锁了起来,寻常的小说上更是不可能有关于幼薇母亲的记载,但苏桃夭不一样,她是红颜评的第一美人,又是如日中天的武林盟主,自从数年前那届为讨伐魔教而推出的武林盟主大选之后,便再未重选过武林盟主一职,这也就意味着,随着武林势力的愈发壮大,苏桃夭本人在江湖上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更别提她本就是有女子剑仙之称的武道大宗师……
而在那些小说上,折花看过了无数个版本的,关于苏桃夭与叶帝天之间发生的种种情缘,结局有好有坏,毕竟这本就是市井之人的加工构思,但两人的关系终究是逃不过那一个字——“情”。
伊雪折花看得出来的啊,主人其实是喜欢苏桃夭的,不喜欢又为何不敢面对,一味的闪躲,其实躲的不止是眼前的女人,更是心中抹消不去的那段情吧……
折花觉着自己是个自私的人,因为和主人有关的事情,她慷慨不起来。
这次拔刀将苏桃夭拒之门外,无论是不是主人的意思,都是折花自己的意思。
似乎是看到了伊雪折花决绝的眼神,苏桃夭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思来想去,她也不觉得硬闯是个好办法。
“这位姑娘,我是否说错了什么,冒犯了你,如果是,我苏桃夭在此先赔个不是了。”说完,苏桃夭对其低了低头,可是这幅场景,看在折花的眼里却愈发不是个滋味,
如果真的自责的话,为何又要先伤害主人!
折花无论如何,今日也是打定了主意要拦住苏桃夭了,她并不觉得自己有这个实力,但是非去那么做不可。
正因如此,这处幽静的别院外,竟上演着一幕在许多人看来都实属奇异的场景,横刀女子对持剑的女子,二者的美貌都有目共睹,各自神情也是迥然不同,二人僵持不下,时空仿佛都凝固了似的,只有屋外竹林,片片竹叶飘落,卷起风声。
忽然,推门的声音响了起来,二人心里都是一惊,折花转身望向身后,苏桃夭则是将目光放在了折花之后,只听得一道脆生生的女声。
“折花姐姐……唔!苏……”似乎是太过于吃惊,幼薇忽然说不出话来。
是的,推门而出的正是已经醒来的幼薇,她穿着轻薄的衣衫,身后有个男人跟了上来替她笼上罩衣,神情之间,满是疼爱,是叶怀仙。
苏桃夭怔怔地望着这一幕,本来想好的见到他时要说的话,一时间全然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