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世界通称暗窟,蒂丝丹妮只是曾经听母亲说过,它是这个国家绝对不能被国民触及的黑暗。直到最近,蒂丝丹妮才用尽各种手段调查到了这个世界的事情,并且知道,那坠子是能随意进出地下世界的钥匙。
“这里就是你的房间了,你先打扫一下,等会我拿点东西给你吃。”
这里……就是我今后要住的地方?
蒂丝丹妮呆然地看着超出她至今为止的常识中所定义的“可以居住的房间”的杂物室,从窗户外洒进来的些许光芒中能够清晰地看见无数的灰尘在飞舞,乱七八糟的杂物七横八竖地堆放在一起,能够被称之为床的只有一个断了一个脚的四角铁框架架起来的木板。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蒂亚法已经走了,房间外四处无人,二楼倒是听到一些声音,但只闻其声不见其影,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
蒂丝丹妮看了眼门口边放着的有些变形了的铁桶和一条看着还算干净的抹布,她下定了决心。
自己不是那个需要人细心照料仔细擦拭的花瓶,也不是需要人保护和拯救的公主。
“我才是……要颠覆这个国家,成为王的人。”
回想起琉昂所说过的话,蒂丝丹妮燃起了对抗的意识,她绝不认同,也绝对不会把王座交给那种家伙。
“哎呀,本来还想着刁难她一下的,没想到一个上面的贵族小姐竟然舍得放下身段来做这种粗活,我是不是太小看她了呢?”
躲在角落里看着蒂丝丹妮开始打扫起房间的蒂亚法手抵着下巴,微眯着的双眼中暗含寒光。
“嘛,就看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吧。”
另一边,在较高处的废屋屋顶上,有两人俯瞰着下方,正好能够看到蒂丝丹妮和蒂亚法。其中一人是琉昂,另一人是鹏。
“不得不说你心眼真是忒坏,把那小妹妹交给蒂亚法来带,啧啧啧。”
琉昂吭声冷笑,失去兴趣了的他转身打算离去。
“喂琉昂,你不是不知道蒂亚法的手是因为什么没掉的,你到底怎么想的。”
见他这样一幅冷淡的态度,鹏怎么也揣摩不出他的真意,只要出声询问。
“没怎么想的,只是觉得有趣所以就这么做了。”琉昂头也不回,挥了挥手,“我出去一趟,有什么事就随意高兴处理。”
“喂、喂喂!琉昂!”
这家伙还真就这么走了?
难以置信琉昂就这么撒手溜掉了的鹏又一次后知后觉地被琉昂推了一摊烂摊子给自己收拾,想想就头疼的鹏只好祈祷着蒂亚法和蒂娜可别闹出什么事来。
在无数障碍物交错的小道和屋顶上蹿下跳,琉昂灵活地就像一只在自己地盘上的黑猫,轻车熟路地没被任何人注意到地来到了蒂丝丹妮进来时穿过的那条无光的隧道的其中一个分支洞口。
这条能够吸收一切声音、光芒的奇异隧道实际上是因为其是由大量的一种以光和声音为食物的奇特矿石所构成的。这种矿石以族群为生,增殖到一定程度后便不再增殖,一般会形成有着无数出口和入口的通道,也因此被暗窟的人称为「湮没矿族」。
在这隧道里通行,一般的方法是摸墙走,触觉首先就能让在湮没矿族内行走时能够保持自我,让大脑意识到自己确实地在前进,并且与周围的环境能够互动。这种方法是暗窟矿工最常用的办法。
但唯一的缺点是,这样走很难决定自己是从哪个洞口出去的,只是一种确保能够通过湮没矿族的方法罢了。
进入湮没矿族前,琉昂便已闭上了双眼。
他没有摸着墙壁小心翼翼地前行,而是双手随意地揣在裤袋里小跑着前行。没有犹豫,也没有停下脚步踌躇,琉昂仿佛能够“看见”湮没矿族内无数分叉的路,既不会撞到墙壁,也不会因脚下的碎石而跌倒。
穿过这一般需要半个小时甚至更长时间才能通过的湮没矿族,琉昂只仅仅用了不到五分钟。
一步步踩在漫长的螺旋状上升的阶梯上,琉昂看似放空脑袋的样子,实际上,他无时无刻都在思考着,因为不这么做他就无法确保自己时刻处于最清醒的状态,不这么做,他所蓝图的未来便不再清晰。
阶梯的尽头,是封死的门,除非和蒂丝丹妮一样使用那坠子,否则这扇门是不可能开启的。
如今琉昂从蒂丝丹妮那偷得了那坠子,它现在就挂在他的脖子上,但琉昂却没打算使用这个坠子。
他将双手放在门面上,紧闭双眸,集中精神——一口气释放体内的帕斯。
琉昂全身散发着淡淡的银白色光点,宛如身裹粉末白雪,而在他双手与门面接触的地方,这银白色光芒却犹如疾驰的电光。琉昂感受着从自己体内释放出去的帕斯穿过门内一条又一条的回路,内部的机齿、零件的构造和拼接,都通过帕斯逐渐地反映到他的脑海中。
门缓缓地打开了,这扇门与蒂丝丹妮进入地下时的并不是同一扇门,将整个暗窟的天顶罩住的巨大的卡巴拉有着十扇门,琉昂所打开的这扇门和蒂丝丹妮打开的门一样,都是这十扇门之一。
和蒂丝丹妮打开的那扇厚重内部布满灰尘的门不一样,琉昂打开的这扇门的门框处能看到明显的磨痕——这是这扇门经常被打开的证明。
注意到了这些痕迹,却没有进行处理的琉昂,这次也和以往一样,前往了苍净城内的领主馆。
受轩华帝国始帝的恩赐,冰煌领代代都由赛凯修斯家的家主所统领。如今,正襟危坐在充满书香与茶香气息房间中央的便是当代的赛凯修斯家主霜晨·赛凯修斯。
蓝白色有些干枯的头发梳至脑后束发,面容虽已能看出时间的痕迹,但却精神饱满,气定神闲。尽管已经步入晚年,却没有懈怠身体上的锻炼,隔着华贵臃厚的服饰也能依稀地看见其肌肉的轮廓。
年老的狮子依旧是狮子……么,呵呵。
半跪在地上的琉昂等待着霜晨的回覆。
扳指扣在高级的木制座椅扶手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这是霜晨思考时不经意间的习惯。他拿起书桌上已经不见热气的红茶,小抿了一口。冰凉的红茶下肚,他立刻表现出了不满,走到了窗边,随手便将红茶杯扔了出去。
掉落的杯子碎在花园内发出的响声惊动了下面的仆人,很快便有一位老管家急匆匆地闯进房间。接着这位老管家当然是少不了被责骂期间不停地用拐杖戳着老人的膝盖,直到新泡的红茶端上来,霜晨才消气。
“呼……所以现在那丫头在你那儿咯?”
满意地将口中红茶的茶香与热气缓缓吐出,霜晨总算打算谈谈正事了。
“是,我的同伴已经控制住了她,而且她现在并没有察觉到这边的目的。”
与在暗窟时的样子完全不同,琉昂表现得像霜晨彻头彻尾的忠臣一般,毕恭毕敬,没有丝毫轻佻与狂傲。
“你做的不错。不过,我在城门安排的那些领兵你可曾在下面见到?我听他们说有一部分领兵下去追捕那丫头到现在还没音信。”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不过大人您应该清楚,下面发生什么都不奇怪,您的那些领兵,可能凶多吉少了。”
霜晨也不知道是真的惋惜还是只是在作态,他叹了口气,随手吩咐门外的老管家让他给那些领兵的家属发点抚恤金。
不管他内心真实的想法是怎样,琉昂只知道,他现在所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出生开始便理所当然的某些东西都是建立在暗窟里的人们鲜血之上的东西。
“既然你已经控制了那个丫头,为什么你不现在带她过来?”
“很抱歉,我虽然也很想这么做,但毕竟也不能当着下面的人面带着她离开,要是下面的人知道我能够自由出入地上,这也不是您所乐意见到的事情吧?”
“唔……这的确也是,那么你打算怎么把那丫头转交给我?”
“可以的话,我希望领主大人您能亲自过来,或者让流月少爷——”
霜晨用手示意打住了琉昂继续往下说。
“我知道了,这事我会仔细考虑之后再联络你的,在那之前,你必须把那丫头控制在你的手中,到时,若是我要不到人,我不会接受你任何的借口,你——明白了么?”
眼神中所透射出的寒光是给琉昂的警告与威胁,只要霜晨一个念头,他随时能够将地下的人清除干净。
琉昂深深地低下头,避开了与霜晨对视,琉昂额角冒出了一丝冷汗,半跪在地上一动没动。
“好了,下去吧。”
确认了一遍自己仍在琉昂心中留有恐惧的印记,霜晨暗自满意,表面上一幅冰冷的模样,甩了甩手,示意琉昂退下。
背身退出房间的琉昂松了松领子,吐了口气。不远处的一对女佣人交头接耳地悄声议论着琉昂。
大概是在对自己的身份和来历指指点点吧。琉昂自然不会理会这些旁人的目光,但他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可不能暴露在这些旁人的目光之下。
琉昂先是从正门离去,在人群繁杂的集市里随意地逛了逛,确认自己周围有没有监视自己的人。一切确认无误后,琉昂回到了领主馆,不过这一次,他不是走正门,而是用帕斯制作了一张“布”,将自己的气息全都用这张布包裹掩盖,悄无声息且迅速地潜入了馆内。
潜入后,琉昂避开馆内所有的佣人和巡逻的领兵,抵达了一间空荡荡的客房,房间内空无一人,这里也不存在什么暗道和机关,要说唯一特殊的一点,那就是这里和旁边房间的墙十分的薄,隔音性非常的差。
琉昂轻轻低用手指在墙壁上敲打着一定的节奏,这是只有琉昂和他才知道如何解读的暗号。
“白人偶已经到手,已经确定她所拥有的是‘钥匙’的核心部分。”
墙另一边的人靠墙而坐,解读了琉昂的暗号后,他敲打出回覆。
“这样的话,我们计划开始的最后一个条件也终于凑齐了呢。”
琉昂也以同样的姿势靠墙而坐,听到暗号的他嘴角漏出了一丝苦笑。
“这等待,真的是太过漫长了。”
转眼间已经十年了么。与他之间无数的回忆一幕一幕地在脑琉昂的脑海中上映。相遇的契机只是因为两人都被同一条流浪的野狗追着咬不得不协力将那野狗打跑。在这之前,明明彼此身份地位都是如此悬殊,本应该是两个世界的两条平行线才对。
另一边的他,也沉浸在相同的记忆残响中。不被家人认可,只当做空气一般对待的他,第一次能和谁一起完成赶跑野狗这一对于当时年龄的他们来说的壮举,体会到了被需要,被人所正视的感觉,拥有了他第一个朋友。
然而,两人所珍视的一切,全都被这个国家给毁了。那过于残忍的生离死别以及残酷的事实,足以将年幼的两人所建立起来的人格撕裂。
将自我抹杀,两人为了那时所坚定的同一个目标,戴上了万千面具,能够摘下面具的时间,只有彼此见面之时。
约定,誓约,契约,比世间的束缚还要沉重,在他们两人现在身上所背负的,可谓是诅咒。
“叩叩叩。”
三下敲门声后,房间内的人给予了“请进”的回应。
推着餐车进房的是这领主馆内最特殊的女仆,因为她只属于他一个人。如高耸瀑布般倾泻,如黑珍珠般深邃而透亮,黑色蝴蝶结将这样美丽的长发高高束起成马尾,名为四叶草的少女举止端庄地将餐车里的佳肴端上了书桌。
四叶草见到自己的主人神情有些奇怪,便出声道:“流月少爷。”
“怎么?”
“……感觉你好像很高兴呢,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吗?”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厉害啊,我觉得我已经没有表露任何表情在脸上了呢。”
“没有……这只是我的感觉。”
“呵,遇到什么好事么,这说的不太对啊。”
在透过玻璃照入房间的阳光之中,流月的银发熠熠生辉,他看向窗外缓慢上爬的太阳,说着让四叶草摸不着头脑的话语。
“只是有些事终于要结束,有些事终于要开始,对此有些感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