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团的人都已经出发了。”
维鲁斯缓步走进了琉昂的房间,他所献上忠心与誓言的人正懒洋洋地躺在阴暗的房间里。房间里满地都是书,听到维鲁斯的声音,一只手从书海里伸了出来,琉昂探出他那头发乱如鸟巢的脑袋,神情迷迷糊糊。
“啊啊,你来了啊,维鲁斯。”
“首领预订的时间快到了。”
“这样啊,要到跟这里说再见的时间了呢。”
琉昂双手撑着地板,环视着这间破房,颇有些怀念的样子说着。
“下水沟住久了,也会产生眷恋的感情啊,人真是受感情所扰的生物啊。”
“维鲁斯,把这里烧了吧。”
维鲁斯迟疑了片刻:“这……真的好么首领,这房间里书——”
“没关系,我都记在这里了。”琉昂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憋出一笑,“这里有太多东西了,我生活的痕迹,细节,习惯还有知识以及我的计划,让这些全都随火而逝吧。”
琉昂从书堆中起身,走向房门,维鲁斯微微低头,紧跟其后。离开屋子前,维鲁斯一抬手,掌心升腾起一抹火焰,一挥手,点燃了满屋子的书籍。
“开始吧,我们的「革命」。”
地上,浓厚的夜幕之下,将近一千人的队列正在大冰原上前行。领头的人每前行一步,他前方的积雪便被融化一层。仿若有一个无形的热气罩将他罩住一般,霜晨·赛凯修斯如履平地地在雪原上阔步行走。
在他身后,还有三人做到了同样的事,剩余的则艰难地在雪原上行军。
这些人来到了将地下与地上隔绝的卡巴拉前,和琉昂以及蒂丝丹妮所穿过的门都不同,霜晨他们面前的门十分巨大,犹如在这荒芜的雪原之上拔地而起的山脉。
“这里就是赛凯修斯一族代代所管理着的超大型卡巴拉「桩」,欸——跟我们那边的长得差不多嘛。”
看起来只有十四岁左右的少女双手抱着头,很是无聊地
“珊妮,噤声。”
“「焚戮魔」的两位,在这里,请遵循我们冰煌领的规矩,今日在这里的所见所闻决不允许泄露给除你们主子以外的任何人。”
“邦迪,这家伙在命令我们欸?不能杀掉么。”
“劝你打消这个打算,先不论杀不杀的掉这个男人,你这样做,我们的任务就无法完成了。白鹿姬躲在下面,没有他我们可开不了门。”
四肢庞大如熊的男人以极其冷漠的口吻说着,他脸上有一道从左眼角划到右下颌的骇人疤痕,只是站在那就让人感觉到压抑地喘不过气;而他身边与他形影不离的却是一个看上去宛如四五岁的女童。
珊妮嘟着嘴,漂浮着的她躺在半空中,不以为意地打了个哈欠,摆摆手道:“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了解焚戮魔这个组织里的人脾性的霜晨并不打算对他们无礼而动怒,眼下是围绕这轩华帝国的权力斗争棋局的关键时刻,若是不想被时代的洪流所吞没,他必须把握住这一次与红辰领结为同盟的机会。
只要将白鹿姬活捉到手,提着这个砝码就能与红辰领提出交易,将两领代代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达成合作。如此一来,冰煌领就能摆脱如今的权力斗争被边缘化了的尴尬地位。
心中如此盘算着的霜晨扫了一眼邦迪和珊妮,眼中闪过一抹寒芒,旋即转过身来,打算开启「桩」的这扇正门。
对于霜晨的计划来说,这两人是个阻碍。他不能让这两人得到白鹿姬,否则功劳就成为了他们的,而自己只能得个苦劳的名分。必要的时候,就让这两人死在这地下吧。
霜晨取下了自己的扳指,将其嵌入了大门的圆环状凹槽中。随即,大门的两侧传来齿轮运转的声音,圆柱状的控制台缓缓地从地下升起。霜晨拂去了控制台表面的积雪,将自己的手掌按在了控制台板面上。内部的扫描装置便开始运作,确认认证者的身份。
没想到那枚扳指竟然就是获得「桩」管理员权限的钥匙!
常年侍奉霜晨的老管家身体微微地颤抖着,他低着头,镜片之下藏起了自己此刻的表情。也没有任何人在此刻会去关注这个平时专门负责给霜晨泡红茶的糟老头子。
巨大而厚重的大门缓缓开启,暴风雪呼啸着冲入了大门内部,一拥而入的,还有各执阴谋与欲望的人群。
“霜晨带来的这些领兵都是自己亲自培训出来的亲卫队,算的上是冰煌领内的少数精锐。人数大概在八百左右吧。除此之外跟随而来的还有一部分冰煌领内的贵族,帕洛斯通、冯亚克还有第柒族,冰煌领三大家都来了么,好大的阵仗呀,呵呵。”
远处的土坡上,一男一女目送了霜晨率领的大队,女性放下了双筒望远镜,在这寒冷的雪天她却穿的极其单薄暴露,一身街头卖艺的舞女服饰,仿佛感觉不到寒冷一样。
“那么现在坐镇苍净城的是霜晨的三个儿子?”
一旁,一眉清目秀的男人挑了挑眉问道。
“老大封冥,老二寒觉,老幺……最小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女人手指抵着下巴,皱着柳眉苦想着,但还是没想起来那人叫什么。
“最小那个是谁不重要。封冥和寒觉,这两人是出了名的天才,上一届轩武盛典一二名就是这两人,要是以为霜晨不在就能轻易攻破苍净城就大错特错了。”束着黑色长发的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在这天气里,镜片却没有结霜,“回去吧,夜璃还在等我们。”
漫天的暴雪在仅仅数分钟内,就将这两人停留在此的痕迹淹没于白雪之中,当「桩」的大门紧闭,这里一切如初,仿佛从未有人造访过一般。
霜晨的大部队循着螺旋下降的阶梯来到了暗窟的入口,也即是湮没矿族的洞口。霜晨向前踏出一步的瞬间,从他脚底蔓延出的寒气涌入了洞内,将整个洞穴化为了冰窟。
被冰封了的湮没矿族发出了死亡的悲鸣,它一生所吸收的光与声音,全都在此刻释放了出来。音波震碎了地面,光芒将世界染成一片雪白。正常人如果直面听到这音波与光,此刻已经失明失聪了,但霜晨早就做好了应对的措施,他所释放的帕斯堵住了眼前的洞口,形成了一道纯黑色的屏障。
这屏障吸收了震动,声音无法透过,光芒也无法透过这屏障闪射到众人的眼睛。数分钟过后,湮没矿族彻底死去,霜晨解开了屏障,手掌升腾起冰蓝色的火苗,手一挥,身后的领兵们提着火把,迅速地冲入了洞穴之中。而他自己则是缓步走入洞穴,不慌不忙。
珊妮和邦迪两人对视了一眼,轻蔑地一笑对刚才那场作秀不屑一顾,也跟着走进了洞穴之中。
——与此同时
调查队离开已经过去了半小时,暗窟内剩下的大多都是矿工和在工房的技术人员。时间正值半夜,暗窟内安静地连野猫的叫声都听不见。
熟睡之中的一位矿工突然听到了自家门外传来了骚动,下一刻,他家的房门便被人破门而入。他瞬间惊吓地从床上跳了起来,门外闯进来的两名领兵举着武器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霜晨的亲卫队按照他的命令,一进入暗窟城市,便立刻挨家挨户地搜寻白鹿姬的下落,并且将所有市民全都挟持到城市中心的广场。
琉昂姗姗来迟,喘着气来到了广场,看到这幅景象,一脸惊慌。
“这,这究竟?”
“噢,你来了啊,琉昂。”
霜晨一幅和蔼可亲,如见故友一般的样子,双手展开拥抱了一下琉昂。
“到、到底怎么回事,约好的时间不是两天后——”
为了不让广场里的市民们听到,琉昂特意压低了声音。但霜晨却故意提高了音量,让所有人都能听得见:“没什么,我只是有些迫不及待了,你放心,事成之后我会让你回到地上的,你会拥有你梦寐以求的生活!”
听到霜晨这话,周围的市民纷纷交头接耳地,这番话如同给这些市民播下了疑惑的种子一样,不少人看待琉昂的眼神发生了一些变化。
“霜晨你……!”
到了这个地步,琉昂不用想也知道霜晨的目的,他咬着牙,愤恨却又不能出手,只能隐忍着。
“放心,我说了,只要你把人交出来,我自然会给你你想要的。”霜晨拍了拍琉昂的肩附耳低语,“你跟流月那废物偷偷摸摸筹备的事情,别以为能瞒得过我,肮脏的老鼠。”
说罢,霜晨拍了拍身上的尘,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带路吧?”
计划暴露,所有的一切都功亏一篑了么。
琉昂面色苍白,额角渗出了冷汗。他知道霜晨的手段,一旦自己把蒂丝丹妮交给了他,自己毫无疑问地会被他所抛弃。什么承诺都是空口无凭,生杀大权从一开始就掌握在他手里,所以他才一直对自己和流月做的事装作不知道的模样,因为他根本就不惧。
珊妮和邦迪越过了琉昂,珊妮对琉昂露出了明显的厌恶,像是看着脏东西一样,小跑到了邦迪的左侧,远离了琉昂。
琉昂此刻已经毫无办法,流月向他透露的时间完全是错误的。霜晨明显是故意泄露了情报给流月,让他将虚假的情报告诉琉昂。这一手措手不及的率军直入暗窟,将琉昂的计划全都打乱了。
琉昂艰难地迈出步伐,背对着身后自己本应该守护的伙伴。见琉昂如此听话地跟着霜晨离去,被亲卫队以犯人相待的市民们立刻察觉到了他们自己被琉昂出卖了。
“混账,原来你是一直在利用我们么!!”
“果然当初我就说了不应该相信这小子,什么带我们去地上,都是骗人的!”
“不可能的,首领他怎么会背叛我们跟地上的人狼狈为奸,这是骗人的吧!”
“还首领首领的叫呢,叛徒琉昂!呸!”
矿工们纷纷站起想要冲上去痛揍琉昂一顿,但很快地就被亲卫队的人给按在了地上。
“不想死的都给我老实点!”
“真是愚蠢啊,竟然将一介走狗认作首领,不愧是地下的贱民呢,待在这臭熏熏的地方脑袋都腐臭了吧,哼。”
一身华贵服饰的贵族女人坐在一跪在地上管家的背上,不耐烦地用羽毛扇扇着风。
“你说什么!”
一矿工无法忍受地冲向她,贵族女人只是随手一扇扇子,卷起的狂风便将这矿工吹飞,无数的烈风肆虐蹂躏他的身体,坠落到地上时,他全身的衣服都被烈风划破,身上皮开肉绽,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已经意识昏迷了。
“贱民就是聒噪,不懂和上位者说话时应该摆出怎样的姿态,何况妾身可还是被天所选,超越了人类的亚原人,要开口说话首先先学会怎么跪伏在地上吧。”
身后的骚动,琉昂自然是都听到了。让琉昂带路,跟随在其后的霜晨自然是看出来了他的愤怒,故作遗憾地说道:“不得不说,你和那废物图谋的计划还是有点水平的,设下埋伏想把我引诱到地下,然后在里应外合杀了我之后一举篡夺我的领主之位,那废物还买通了我的一部分领兵,还与领内的佣兵团勾结上了。可惜,这里可是我的地盘,你们的这些小算盘在我看来幼稚之极小打小闹,你们根本就没有立于人上的资质,想要击败我更是痴人说梦。”
“真是可惜啊,你们的准备也未免太过仓促。那天我召你进馆,你提到了流月的名字是你最大的失误,怕是逮到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不想错失吧,我那时就已经怀疑你是不是在谋算什么。后来你用你那拙劣的潜入跟那废物交换情报我可是全都看在眼里。”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那时就解决了我?”
琉昂回头怒视着霜晨。
“呵呵,年轻人就是容易动怒呢,只有能够将自己的感情隐藏、掩饰好的人才具备立于人上的素质哦,你还是太稚嫩了,和当初并没有什么变化,小鬼。”
“我不当场解决了你,当然是为了确保白鹿姬的下落啊。只有你活着,我才能用你所珍视的东西来逼迫你交出白鹿姬的下落。好了,快点带路吧,若你还打算反抗,那么我会毫不留情地杀了那些卑劣的臭老鼠们。”
事到如今,琉昂也只能放弃了。他全身像是泄了气一样,就连愤怒的余力都没有,彻底地认输了。走在前方的这背影,霜晨很熟悉,这是他见过无数次废物和失败者的背影。不值得同情和怜悯,心中有的只有可笑。
琉昂带着霜晨四人来到了一栋阁楼前。
“人就在里面,你们自己上去吧,我已经用药让她昏睡了……”
琉昂有气无力地说着,他双目无神,已经是一具空的躯壳。
“我说过了,我要见到白鹿姬,在此之前你带路。”
霜晨示意让琉昂继续带头走前面,他可不是在最后关头会松懈大意的人,谁知道这阁楼里是否设下了什么陷阱机关,自是让琉昂带路最为保险。
无奈之下,琉昂只得走在前头,带着霜晨等人走进了狭窄的阁楼。
来到二楼,霜晨等人便见到昏迷在床上的白鹿姬。
霜晨眼神示意让自己贴身的老管家前去验证身份。老管家往前走了几步,确认了一遍白鹿姬身上的服饰。
“老爷,这身皇族的服饰和装束都和城里的市民的证言一致,是白鹿姬不会错了。”
霜晨并没有马上就认定这就是白鹿姬,他依旧狐疑地打量着这个昏睡着的女孩。
“衣服这种东西,并不能成为一个人的标识,只要有心,可以有很多借口从原主人那骗到手,比如趁着入浴的时候以换洗的借口拿走之类的。”
霜晨扫了一眼琉昂,讥讽地一笑,琉昂顿时颤抖了一下。旋即,霜晨伸手拨开了白鹿姬脖子附近的头发,扯下了衣襟,嘴角终于是露出了狂喜笑容,眼皮子也不由地跳了跳。
霜晨看到了决定性的证据,在这女人的脖子上挂着的那个坠子,他不会看错的。之所以红辰领还有众多的其他领的领主都想要得到白鹿姬,就是因为她身上的这个坠子。只要能拿到这个坠子,白鹿姬本人的性命根本不足为道。
这一瞬,霜晨心中便已认定,这女人,就是白鹿姬。内心的狂喜难以掩饰地浮在脸上,霜晨装作还在检验身份的样子背对着焚戮魔的两人,他不能让这两人看到自己现在的表情。
只有能够将自己的感情隐藏、掩饰好的人才具备立于人上的素质。
你说的没错啊,霜晨·赛凯修斯,我非常认同你的这句话。
正因如此,你才远远不够“资格”啊。
琉昂戴着完美的面具,彻底地演绎着一个小计谋被揭穿了之后失落和恐惧自己未来的卑贱的小人物角色,谁也不知道,他面具下此刻真正的神情为何。
此即为王之资质的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