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章 身世
“你在看什么?”
正在吃午饭的亚黎图听见搭话声,把本来就抬高的视线偏向右边。穿着和亚黎图一样的作业服,同是造船师的前辈双手叉腰地问道。
“鸟。”
亚黎图边回答边收回视线,继续啃起手中的肉馅饼。过了一会前辈坐在了一旁。
“上午的工作做完了吗?”
“做完了。”
“木材的状况如何?”
“一如往常。”
“船帆呢?”
“全都整理过了。”
把一直以来的问题问了一遍后,前辈看向前方说,
“听说你又顶撞头领的老爷子了?”
亚黎图撇撇嘴。这里是菲戈麦斯国内的造船工地,放眼望去,地面上铺设着由枕木和滑板组成的滑道,周围有几座利用滑轮和绳子组成的吊车。另外右边就是大海,海岸边建造有一座船坞和两座与滑道相连的船台。耳中不断传来海浪拍打船台的声音。
亚黎图看向船台,现在船台上正停泊着一只木造帆船。很多工人宛如蚂蚁般围着船来来往往。有人推着装有木材的手推车,还有人站在云梯上修补着船身。这只船是在昨日穿越暴风雨回来的。
亚黎图马上也要加入他们。从十三岁开始,亚黎图就在这里工作。从一无所知到渐渐学会造船的四年间,他好几次都提出过某个要求,
“我们也该考虑采用新动力源了。”
这个国家的造船业并不发达,这个造船工地已经是国内首屈一指的规模了。说到底建造业本身就较为落后,而且临海的地区也不多。
从诞生至今的一百五十年来,帆船依然是主流,但听说别的国家已经有了以机械产生动力的新型船只。这让亚黎图十分急躁。
“如果听我的,就不会受到严峻天气的影响,就算遇上暴风雨也不用害怕了吧。”
但就算亚黎图千方百计地解释着,每次也只落得被头领嗤之以鼻的下场,
“毛头小子快给我滚回去工作,连后勤都做不好的菜鸟,以为你有资格说这种话吗?!”
“最近我有跟着参与舾装。”
“呿,有你这种笨手笨脚的小鬼在,真是让人不放心,可别害我的船沉了哦!”
“你呀,不会就是用这种态度和头领说话的吧?”
想起刚才头领的讽刺,亚黎图气鼓鼓地保持沉默。前辈点燃一支烟说,
“说来容易,你知道为了改变动力源,要花费多少精力来改变和整修船体结构吗?”
“但改变了之后,船一定能行驶得更快,船员也能更轻松!”
“你有实践过?失败了会怎么样?”
“那个…”
“这种事可不是我们说了算。但万一失败了,我们的脑袋全都要搬家。”
亚黎图泄气地低下头,其实他心里也知道就算是头领也不可能自作主张。
“而且就算不再靠风,也必须有新的动力源,说到底能源还是或不可缺的。”
“但用机械螺旋桨代替帆,再通过蒸汽机将蒸汽转化为动能,就不用再依靠风力这种不安定的推进力,这样做才能更进一步不是吗?”
“你也知道,我们国家根本还没有正经的机械设备,机械知识也没有普及。”
“哈~今后可是机械的时代了诶。落后人家八百年啦。人家甚至有了那个啦!”
“又是你一直在说的那个?”
前辈比出滑翔的手势。亚黎图看着天空点点头,
“听说遥远的极西国家亚蒙德就有,我们国家的机械几乎都是捡人家剩下的。”
“啊啊,那个国家就算有能飞上天的机械也不奇怪。”
前辈和亚黎图一样,抬起头望着蓝色的天空。亚黎图看着天空问,
“为什么鸟能飞呢?”
“因为有翅膀吧?”
“人也能飞吗?”
前辈哈哈轻笑,
“人可没有翅膀啊。”
“听说可以造出一对翅膀来,然后人就能在天上飞了,听说有那种飞行机械。”
“我没见过呢。”
“我也没见过,亚蒙德那么远,不出意外的话我一辈子都没办法见到吧。”
“那真是遗憾。“
“所以,要是能亲手造出来就好了。”
前辈看了亚黎图一眼,什么都没说,挥挥手就走开了,但他的脸上摆明写着痴人说梦四个字。下午的工作开始了,亚黎图也一脸苦涩地站了起来。
结束一天的工作后,亚黎图没有回宿舍,而是回到了有点远的自己的村子。
“哥哥你回来啦!”
刚走到门口,在内院砍柴的弟弟就飞奔而来。弟弟比亚黎图小两岁,和亚黎图一样有着黑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睛,脖子上挂着擦脸用的毛巾。
“爸爸和妈妈呢?”
“被村长叫去了,因为村子里来了客人。”
“客人?谁?”
“听说是神官大人来了。”
亚黎图疑惑地歪歪头,虽然自己说不太好,但亚黎图住的村子是随处可见的贫弱村庄。而说到神官,就是在如今这个国家里主宰穆纳花信仰的一群人,神官来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做什么?
但亚黎图的思绪马上就被打断了,弟弟抱着亚黎图的手臂雀跃地要求,
“哥哥,再给我讲讲造船的事吧!”
因为幼年时身体虚弱,弟弟十五岁了还没有外出工作。亚黎图分外疼爱这个弟弟,所以比起别人,回家探亲的次数要多上好几倍。
“好好。”
亚黎图拍着弟弟的头走进家门。在陪弟弟聊天时,亚黎图已经把神官的事抛在脑后了。但现在想起来,整件事在这时就已经显露端倪。
当时穆纳花信仰正膨胀得如日中天,神官开始独揽大权,转眼间一座座神殿林立。但亚黎图一心沉醉于动力机械,对此几乎一无所知。
“女神怎么可能真的存在?那是迷信啦。”
每次聊到时他都对弟弟这么说,亚黎图对穆纳花信仰的印象仅止于此。
“但是哥哥,大家都说穆纳花是女神的化身,听说神话里就是这么写的哦。”
“神话这种东西是神官编出来的啦。”
“哇,拜托哥哥千万不要在外面这么说啊…”
当时看着惊慌失措的弟弟,亚黎图还觉得莫名其妙。但当时已经不能用一句迷信来概括穆纳花信仰了,可惜亚黎图没能早点察觉。
当时比起什么花来,动力机械占满了亚黎图的心。亚黎图偷偷占据了一块工地角落,在那里收集材料,开始试着做推进装置。
“螺旋桨就是像车轮那样的东西吗?”
“你说的那个除了转呀转之外就没有相似的地方了,除非一大半露出水面,否则就算在水里转也没意义吧,所以比起车轮更像是风车。”
不要说成功失败,最初连一点方向都没有,但亚黎图不死心地实验着,在工地的角落里前辈抱着手臂看着摊开在桌子上的设计图。
“提水用的那个?”
“没错。”
“用它来拨水吗?但用在船上就要进行改良吧,水里可没有风。而且这种东西没有精密的角度根本做不出来啊,我们这里哪来这种经验?”
“所以才要尝试。”
“就算胡乱尝试也一辈子都做不出来的。”
被前辈的话戳中,亚黎图垂下肩膀叹了口气。即使如此他也依然实验着。前辈也在一旁奉陪他的任性,并不时地提出一些建议。
“和风车不同,螺旋桨的桨叶要尽可能做得又短又宽,还要选结实的材料。”
“毕竟光是在水下转就会磨损的,可不能小看水中的压力啊。”
“其实,上次我有在集市上看到亚蒙德的蒸汽机哦,只是价钱实在太贵…”
“废话,就算是中古品,那可也是在我国几乎看都看不到的逸品哦!”
试作品一号、二号、三号随之诞生,但接下来就碰上了难题。就算有螺旋桨,但如果没有与之相连的机械,就连转都转不起来。
菲戈麦斯根本看不到蒸汽机这种东西,要独自制造更是难如登天。碰壁的亚黎图和前辈两人在夜晚跑到山丘上,躺在草地上望着星空。
“这种情况下凭个人已经无能为力了,要是工地能从别国引进技术就好了。”
亚黎图喃喃说,前辈看都不看他,
“别闹了,这种事连头领都做不了主。还是说你要独自一人去旅行?”
一个人去取经么,想起家人,亚黎图沉默了。拥有机械文明的国家都很遥远,再加上旅途艰难,这一分别恐怕就是死别了吧。
因为亚黎图无法舍弃家人,所以他打消了念头。但他没有放弃动力机械。而且由于热衷,所以错过了适婚期,到了十九岁也没有娶妻。
有一天弟弟站在灶台前回头说,
“哥哥,妈妈说让你明天早点回来,有点东西想要你帮忙送去纺织工厂。”
“上次她也这么说,结果一去却看到位子上坐着个不认识的女孩哦。”
亚黎图坐在桌前剥着豆子,弟弟哈哈笑了,
“哈哈妈妈也很心急嘛。哥哥难道不想结婚嘛?村里有很多女孩喜欢你哦。”
“小孩子别胡说。”
十七岁的弟弟长高了不少,也不再像个孩子般缠着自己了。但亚黎图依然把他当作个孩子般对待。有一次还在休息时间被前辈调侃,
“你呀,还真是喜欢弟弟啊。”
“我弟弟是很可爱啊。”
“都十七岁的男人了,哪还有可不可爱的?普通这个岁数就算已经娶妻了也很正常。”
亚黎图吓了一跳,这才惊觉难道弟弟和自己不同,已经有意中人了?当天亚黎图就在工作结束后赶回家。弟弟听见亚黎图的询问后轻笑道,
“我怎么能比哥哥早结婚。”
“但要真的有喜欢的人,你可要老实告诉我哦。我也想去见对方一面。”
“哥哥你太爱操心了啦。”
一年,两年,时间逐渐流逝,虽然经常不在家,但听弟弟说期间神官又来过村里好几次。这时亚黎图才再度想起这件事。
“神官?又来了?”
“嗯。”
“来做什么?”
正在砍柴的弟弟停下斧子欲言又止,视线飘移,最后向亚黎图问道,
“要是这个村子不见了,哥哥会怎么样?”
“为什么这么问?”
于是弟弟向亚黎图吐露了经过,
“迁移?”
“听说我们的村子适宜种植穆纳花,前几年开始神官大人们就不断来商议这事。”
“那么有人搬走了吗?”
“有几户人家搬走了,纺织厂的淋还有酒馆店的老婆婆。但听说大部分的人还是不愿离开,村长也是,不过大家都心神不宁的样子。”
弟弟拿毛巾擦了擦脸。亚黎图从一旁看着他。虽然不怎么强壮,但他也已经成长了很多。刚才问他“要帮忙吗?”也马上被拒绝了。
“搬走的人搬去了哪里呢?”
“听说可以自由选择哦。不仅可以搬去更温暖或更热闹的地方,就连想要搬去首都的要求都会被考虑。”
“真是不错的待遇。”
“但是我果然不想离开这里。”
弟弟看着家门前种着的绿叶茂密的树木。那棵树是和四岁的弟弟一起种下的,当时的树苗已经长成了如今的参天大树。亚黎图当然明白他的心情,就算既无趣也不富足,两人的故乡也只有这里。
“而且哥哥马上就会回来,果然没了这里很头疼吧。”
“没错,要是搬得太远了,我就回不来了呢。就算真的能搬去首都也没用。”
“就是说嘛。”
亚黎图想村子里的人大概都是一样的。虽然有时会抱怨东抱怨西,但从没想过要离开这片土地。因为根本不用考虑,所以迁移的事只在亚黎图心中停留了一瞬,马上他的心思又回到了机械上。
为什么鸟能飞在空中?只是因为翅膀的作用?亚黎图不断思索着。某次回到家的亚黎图盯着鸡看的时候,从头上传来一个高压的声音,
“你是这家的长子吗?”
抬起头一个身穿银色外套的人站在矮篱笆外。亚黎图呆了一瞬后回答,
“没错。”
“名字呢?”
“亚黎图。”
“年龄有多大?”
“今年二十。”
“听说你在造船工地工作,所以不常回来?“
“是啊。”
那又怎样?话说你是谁?那时亚黎图甚至忘记了银色外套是神官的正装。
“你有没有在村子里见过陌生人?黑发黑眼,肤色也比较黝黑的人。”
“什么意思?”
“请不要为难他,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这时从旁又出现一个声音,看见那个蓄着白胡子的年老身影,亚黎图站了起来。是村长,但神官丝毫不改变态度地反驳村长,
“在我国十六岁就已经是成年,他已经不算孩子了。”
“但是已经足够了吧?”
“在你肯开口之前,吾等不会放弃。”
“我说过很多遍了,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东西。”
这时亚黎图才终于认出神官来。但要找什么?神官缓缓转向亚黎图问,
“你刚才在想什么?”
是问盯着鸡看的事?虽然不想告诉神官,但碍于村长的面子,亚黎图老实回答,
“我在想为什么同样有翅膀,鸡不能和鸟一样在天空中飞呢。”
神官嗤笑了一声,
“浪费时间,年轻人不要思考这些无用的事,你只要多精进自己即可。”
被嘲笑的亚黎图一股无名火起,抛下既不爽又疑惑的亚黎图,最后神官离开了,村长在离去之前,稍稍朝亚黎图转过身道歉说,
“抱歉啊。”
既不知道对话的意义也不知道村长为何道歉,莫名其妙的亚黎图只能回应道,
“不,没什么。”
第二天亚黎图做出了螺旋桨的试作品。当他坐在工地角落打磨试作品时,头领走过来俯视他说,
“这玩意是你做的?”
“不,是和前辈…”
说出前辈的名字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毕竟在头领眼里这是在不务正业吧。还以为头领会丢下一两句讽刺,但他却只是哼了一声,
“只有这个根本没用,这是要有匹配的机器才能转动起来的东西吧!”
“虽然是这样…”
“有空在这上面浪费时间,不如专心精进现有的技术!你这个菜鸟!”
头领骂了一句就走了。亚黎图看着他的背影。连着两天被人说浪费时间,但亚黎图意外地并没有生气或是沮丧。因为他原以为头领会对此不屑一顾,但他看了一眼就知道螺旋桨的运作原理。
而且头领的话也有道理,就算亚黎图做出些成果,也不过只是如此,在缺乏知识技术的情况下,又要过多久才能达到能运用的程度?
螺旋桨一定要和蒸汽机配合才能发挥作用,虽然现在确实什么都做不到,但头领的言下之意是如果有了蒸汽机后就能被承认吗?
不,蒸汽机只是最基本的配件罢了,在此之上还有更多问题必须去解决。试作、改造、测试…即使如此也远远达不到实用的标准。
“…哈啊。”
体验到了现实的滋味,亚黎图往后一倒躺在了地上。天空依旧是那么蓝。
亚黎图出生在一个普通的村子里,但对建造业感兴趣,最后选择走出村子成为造船师。然后现在亚黎图心系着某种更为高远的东西。但那是‘想要能够在空中飞’般,听起来遥不可及的梦想。
但亚黎图还是无法放弃,蒸汽机是可遇不可求的,所以他果然只有自制。
“喂喂,凭我们的技术怎么可能造得出来?里面有太多未知的学问了!”
“想得简单一点,不过是利用蒸汽膨胀推动活塞做功,先只要做个雏形出来。”
“别开玩笑了,就算能形成活塞运动,但要和螺旋桨连接,其他零件又要有多少?”
亚黎图失败了。不用说实物,在菲戈麦斯连蒸汽机的相关书籍都少得可怜。和螺旋桨不同,蒸汽机在制造上需要的专业知识太多了。
亚黎图减少了回家的次数,沉浸在难题中,但每次都无功而返,唯有叹息。头领说得没错,这样根本称不上造船师,只是梦想家罢了。
“哥哥,你没事吧?”
好不容易回趟家时,弟弟担心地上前询问,这让亚黎图十分过意不去。
“工作那么辛苦吗?你有黑眼圈哦。”
“不是,只是在做点东西。”
亚黎图没有告诉家人在造动力机械的事,对他来说梦想和家人是两回事,就算说出来家人也不一定理解。何况又是毫无成果的当下。
“抱歉,我太久没有回来。”
“没事啦。”
弟弟露出有点为难的笑容,想问怎么了,但由于太累,亚黎图倒头就睡。第二天一早亚黎图又出发了,站在家门口的弟弟难得问道,
“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呃…”
“好好,随时欢迎你回来就是了。”
弟弟笑着拍了拍亚黎图肩膀。怎么了,被送上路的亚黎图觉得有点奇怪。身后弟弟挥着手,亚黎图也向他挥挥手,然后离开了家。
但当时应该要问的。亚黎图非常后悔。明明是重要的家人,为什么什么都没问。在亚黎图终于发现不对劲时,周围已经陷入疯狂。
蒸汽机依然没有进展,但比起这个,时隔几日再度回到家时,迎接亚黎图的是一片火海。那就好像是传说或是历史中 出现的景象。
“喂,你不能进去!”
一个人拦在亚黎图面前,依然是银色外套,但外面套着铠甲,头上还戴着让人看不清脸的头盔。最后腰上携带着长剑。
他身后,依然熊熊燃烧的大火无情地吞没着亚黎图的村子 。有的地方已经烧成了黑炭,冒出一缕黑烟。房子倒塌,树木折断,大量的浓烟缓缓地升上天空。亚黎图哑口无言地看着这幅景象。
“你是这里的住民吗?名字呢?”
亚黎图什么都听不见。然后他穿过了阻拦的人,疯了一般跑进了村子。
“喂!给我站住!”
路过的景色都很熟悉,这里是酒馆店的大叔家,这里是种蔬菜的婆婆家,但现在已经面目全非,而且可以看到流着血的人倒在地上。
“喂,大叔!振作点!”
亚黎图跪在地上摇动邻居的肩膀。邻居平时如熊一般健壮的身体仰躺在地上,下半身一片黑炭,额头上不断留下血迹,一股肉烧焦的味道从对方身上飘来。邻居转动半睁的眼珠,气若游丝地说,
“啊啊,亚黎图,快逃…”
伸出的手下一刻就无力地滑落。亚黎图抓住对方长满老茧的手,一时难以置信,但那只手的主人已经没气了。亚黎图站起身。
“还有谁!还有谁…”
环顾四周,到处都看不到活人的身影。相反一群不认识的人影站在那里。
“你在干什么!”
亚黎图急忙甩开银色外套的人,往家的方向跑去。熊熊火花依然无情地燃烧着熟悉的家。亚黎图直接冲进火场,马上就被大火围绕了。
“啊…啊啊…”
整个家几乎都被烧毁,热气舔舐着亚黎图的皮肤。破碎的土墙下,亚黎图的视线掠过几乎没有家具的房间,从衣橱、柜子、灶台到桌子,最后停留在被压倒在烧毁的房梁下的父母身上。
难以喘息,伸出手去,父母的眼睛仍然睁着,但已经没有了呼吸和心跳。
“…哈啊…”
这是梦?还是地狱?
“………”
伏倒在地的亚黎图拽住衣领,瞪大的眼睛只能看见褐色的地面。火焰的噼啪声和房屋不断倒塌的声响宛如幔帐般,把他和外界隔离了开来。咔叽咔叽,抬起头来只见黑色的房梁碎片掉了下来。
被砸中的亚黎图瞬间清醒,好像拖拽着身体般站起,跌跌撞撞地迈步。
想要呼喊弟弟的名字,但意识渐渐模糊,从四面八方而来的火焰好像触手一般爬上了亚黎图的身体。喉咙干渴至极,亚黎图咳嗽起来。
还没找到弟弟的身影,亚黎图就那样满身黑炭地在现场晕了过去。
醒来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了。
“你在这里啊?”
前辈叫着被微风吹拂的亚黎图,亚黎图站在船台上,眺望着海面。
“伤势好点了吗?”
“好多了。”
亚黎图回应道。现在亚黎图正因伤休假中,前辈也知道亚黎图故乡被烧毁的事。他是在邻村的大婶家里醒来的,因为是火灾中唯一的幸存者,所以让人感到难以安置,听说在此之前辗转于其他村子。自从醒来后,亚黎图就经常无所事事地来这里吹风。
“你这样跑出来没事吗?别勉强啊,我们还没人手不足到要启用伤员的程度。”
亚黎图苦笑。远方的水平线在阳光照射下水波粼粼,能看见几只海鸥。因为没有修理和建造的预定,现在船台和船坞里都没有船。
“但呆在房间里会想起很多事。”
昏迷时躺在床上的亚黎图其实也有断断续续的记忆,但或许是因为失去家人和故乡的记忆太过刺激,那段时期的记忆都模模糊糊。
每天都好像在梦中一般,就算看见镜中的自己也没有现实感,一切都是虚幻的。自己的村子不在了,亚黎图无法接受这种现实。
“你还没有失去一切啊。”
亚黎图转过头,前辈一脸认真地说。海浪声很大。“我们等着你回来,虽然头领说什么‘那小子不在反而清闲,伤没好之前别给我回来’呢。”
亚黎图闭上了嘴。
“你一直看着天空,就算失去了地上的一切,想要飞上天的希望还是会把你留在地上。”
亚黎图知道前辈想说什么,但亚黎图已经什么都不剩了,就连梦想也是。
整起事件对外发表是事故。调查得非常敷衍,连死亡人数都不明确,找不到尸体的人很多。一时间人心惶惶,但到如今也平息了。
虽然逐渐被遗忘,但亚黎图是知道的,因为他在现场看到的不是别人,正是神官兵。有关穆纳花的事都由他们处理,那么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为什么神官会在那里,为什么他们不救助村民?
“快逃。”
亚黎图想起了邻居的话。逃?逃离什么?大火?还是逃离…神官?
这是预谋。
为了确保穆纳花用地,就像处理垃圾一样,一把火烧掉了亚黎图的一切。亚黎图也曾有耳闻,神官会对不愿搬走的村子实施强制迁移。在察觉这个真相时,亚黎图瞪大了眼睛,脑子一片空白。伤心欲绝,然后怒火中烧。自那以来第一次有了现实感。
不可原谅。
亚黎图只剩下这个了。然后这份感情没有未来,终将毁灭亚黎图自身吧。
“前辈,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
“你要放弃吗?”
前辈一脸悲哀。虽然不知道内情,但似乎也感受到了亚黎图内心的变化。亚黎图仰望着天空眯起眼睛,有一群鸟正在随心所欲地飞着。以前就算没有翅膀,亚黎图的心也和它们一起飞着,但如今亚黎图已经做不到了。他被束缚在了地上,被仇恨。
“我要走了,请代我向头领打声招呼。”
伤好后,立志报复的亚黎图进入了王宫,成为神官学徒专心学习。仅用一年就通过了阶级考试,一边往上爬一边潜伏在神官体系之内。最后在三个月前,以二十三岁的年龄成为了最高神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