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章 新学徒库克
事态毫无进展。
接连几天亚黎图都在午后前往女王的私人休息室,但每次在那里等着的都是王弟。
亚黎图是前最高神官,神官和王家曾是敌对的,这就是世间一般的看法。王弟应该也把亚黎图看作敌人。
虽然亚黎图现在已经失去了身份,沦落为了一介小官,但无论如何都不是能直接会见女王的身份。
"王弟殿下到底知道多少?"
"我不认为耶绮丽大人会把你的事告诉王弟。"
既然如此,要是前最高神官的自己突然说起女王联姻如何如何只会让人觉得图谋不轨。亚黎图也不能暴露和女王的关系,恐怕女王也明知这点,她为了逃避亚黎图的说教,才迂回地让王弟代为出面。
这次见面,是因邻国送来的联姻请求而起。虽然女王暂且没表态,但王太后支持联姻。亚黎图和女王有私交。为了能劝女王冷静地估测情势,不可一味地听从王太后的吩咐,亚黎图通过直属秘书官预定和女王见面。这些话本不该由一介小官的亚黎图提起,但只有亚黎图才能作为一个友人劝阻她。
"明明已经让侍卫跟着她了,结果全都被甩开。"
欧克莱扶额说。这些天,他或是派送护卫,或是严加叮嘱,想方设法让女王按时赴约,但全都失败了。
"虽然丢脸,但和耶绮丽大人相比,侍卫们对王宫的了解简直肤浅。"
"因为内宫里有很多密道吗?"
"没错,但不光是这样,从以前开始耶绮丽大人就对捉迷藏很拿手,又会爬树。只要她愿意,她可以出现在王宫的任何角落。与其让你去见她,其实让她去见你要来得更隐秘快捷。"
以前在亚黎图还是最高神官,并且还误以为甘梦是学徒的时候,就经常为甘梦的神出鬼没感到惊叹。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潜入亚黎图的办公室或是神殿中庭。现在想来,这绝非易事。当时神官和王家对立,她连在敌阵时都能畅行无阻,更别提在自家后院的王宫了。如果甘梦要玩捉迷藏,想必连欧克莱都没法轻易捉到她。
"但她不愿见我。"
"问题就在这里。"
"耶绮丽大人是不是很忙?"
"当然忙,但我觉得她只是用忙这个借口来拒绝你。"
"那耶绮丽大人是在生气?"
"看起来完全不像。但她每次都乖乖点头答应我这次一定会去,然后事后又一脸若无其事地毁约。"
"她没有毁约,因为王弟殿下每天都代替她会见我。我有点没想到。"
虽然不曾露面,但甘梦没有拒绝亚黎图的会面请求,于是亚黎图每天都得一路上避人耳目地前往内宫。他既不能在正式场合觐见女王,也不能在私下寻找甘梦。就算知道很可能被放鸽子也不能放弃,亚黎图能做的只有等待。虽然是得到欧克莱的准许离开,但因为堆积了工作,回去后就不得不加班。
欧克莱抬眼看了看亚黎图,
"你和王弟说了些什么?"
"每次都打了招呼就回来了。"
亚黎图停顿了一下,
"但最近,稍微说了些话,虽然我本不应该搭话的。"
每天都徒劳地前往女王休息室的并不只有亚黎图,但王弟从不向亚黎图抱怨。和前最高神官共处一室,也没见他有任何惊慌。还只有八岁的王弟总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虚空,亚黎图突然觉得他和甘梦很像。
在亚黎图第八次被放鸽子的那天,午后下起了雷雨。本来每次都立马向王弟告退的亚黎图,第一次和王弟有了交集。
"殿下,您在做什么?"
在女王的休息室,王弟库克坐在圆桌前,桌子上打开着书。
"学习,因为不能回自己的房间。"
对方并不是亚黎图可以随意搭话的对象,但一味沉默可就太无聊了。窗外雷鸣不断,这种时候走出建筑物外太危险了。
"您的房间很远吗?"
"我必须倾听你的话,只要你在,我就不能走,这是姐姐交给我的任务。"
"十分抱歉,是在下给您添麻烦了。"
王弟有着一头咖啡色短发,他用仿佛森林般浓厚的墨绿色眼瞳看了亚黎图一眼,嘀咕道,
"船..."
"您说了什么吗,殿下?"
"你以前是造船师,姐姐这么说过。"
"是的,在下曾在造船工地工作,虽然已经是两年多前的事了。"
就亚黎图所知,甘梦和家人的关系并不亲密。所以对于王弟竟然从甘梦那里听说过自己的事感到吃惊。
而且王家应该和贵族一样,以为两人是敌人,只有欧克莱最清楚两人间的关系。如果要装作敌对关系,就不能向王弟泄露亚黎图的身世。至今王弟没有开口询问,难道是代表他已经知道甘梦和亚黎图间的关系了?
但就算王弟知情,也不能和王弟讨论联姻问题,一介小官的亚黎图在王弟面前对女王的联姻指手画脚,根本是不知分寸。
这时王弟突然问道,
"那你知道,卡布吉和敏塞弗哪边会赢吗?"
"殿下,在下并非军师。对于战争和军事作战方面并不了解。这部分您可以请教主管军事的将军大人。"
王弟沉默不语,虽然仍然年幼,但作为王家之人,似乎也对当下的形势有着了解。亚黎图低下头说,
"不过如果是关于船的事,在下还算略知一二,如果殿下不介意在下班门弄斧,在下乐意为您解答。"
亚黎图只是顺势承诺,但隔天在办公室里的欧克莱听后却大方表示,
"是吗,既然王弟问你了,那你就像当初教耶绮丽大人种花那样,也给王弟殿下灌输点多余的知识吧。"
"诶,这样好吗?"
虽然不是想怂恿什么,但王家的教育应该由专人负责。凭亚黎图那些三脚猫的知识,照理说根本入不了王家的耳。
"王弟殿下站在哪边?"
亚黎图问秘书官。
"这个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他站在他母亲那边。"
"那他是赞成联姻了。"
"耶绮丽大人也没有不赞成联姻,现阶段不赞成联姻的只有你和我,还有一些贵族。所以只能说王弟不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那么,是不是要拉拢他?"
欧克莱哼了一声,
"劝你别想。"
他往后靠在椅子上,
"要是你以为王弟和耶绮丽大人之间手足情深,那就大错特错了。王家之间的亲情没那么简单,比起女王陛下,王弟更拥护王太后是事实。"
亚黎图想起当初在国王病重时,曾有过王太后想让王弟即位的传闻,当时欧克莱也没有否认。对欧克莱来说,或许王弟是甘梦的敌人。
但想起这些天见过的王弟,亚黎图不觉得他对甘梦有敌意。
"殿下,您为何想知道卡布吉和敏塞弗的战况?"
"......因为母后很担忧。"
王弟回答。就如欧克莱所说,王弟果然很拥护母亲,但这不一定就代表王弟和甘梦是敌对的。甘梦也很拥护母亲。
既然如此,虽然王弟并非女王,但根据亚黎图的应对,或许能让王弟变得反对联姻一事,从而增加一个反对联姻的王家之人。而且万一亚黎图的话传到王太后耳里,或许也能打消她想要甘梦联姻的念头。
又或者,还能通过王弟得到面见王太后的机会。
现在亚黎图是见不到甘梦的。既然如此就从王太后下手。而且万一传到甘梦耳中,也能让她冷静下来分析情势吧。
亚黎图怀着私心,开始了对王弟的讲解。
"殿下,您知道卡布吉为何一定需要船队吗?"
"......因为对方也有船?"
"没错,虽然卡布吉是在本土作战,但进行登陆战是十分危险的,很容易被敌方占领国土。所以必须在敌方登陆前就把对方打回去。而从陆地向海面展开攻击收效不佳,所以这边也需要能战斗的船队,并进行海上作战。"
窗外不断响起沙沙声,从昨天开始雨势依然没有减弱,时而伴随着狂风的呼啸声。
"船在这种天气也能出航吗?"
"不是绝不可能,但应该尽量避免。出航应该安全第一。"
"如果不得不出航呢?"
"这要看船员的手腕,若是经验丰富的水手,也可以做到在暴风雨中航行。但大海是深不可测的,可以和颜悦色,也可以怒发冲冠,凭一介凡人无法尽数掌控,可以说航海本身就是赌博。所以没有船员会故意再选糟糕的天气出航,那就不能称作航海,而是送死。"
王弟陷入思索般沉默不语,一会儿后问道,
"那卡布吉现在有多少船?"
"卡布吉十分富有,而且本来就兴办航海业,听说私人商船也被征用了不少。加上我国的支援,向其出口了大量木材。"
"木材?"
"没错,我国的木料也是十分优质的。要比船的数量和质量,在下认为卡布吉占上风。但输赢不能以此一概而论。"
王弟怔怔地看着亚黎图。
"昨天殿下问我,卡布吉和敏塞弗谁强谁弱。船的数量固然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士兵个人的战斗力、指挥官的统率力、部队的连带感和统御状况,这些全都是左右战势的要素。"
战争是既简单又复杂的。硬件设施和作战人数是基本,但也不能以此一概而论,条件差的一方获胜也时有发生。
"再加上,卡布吉是防守的一方。这意味着,就算这一次击退对方,若对方下一次再来,就会没完没了。卡布吉又不能进攻敏塞弗,所以只能一味防守。这一来二去,时间一长,就会对港口贸易产生极大影响。"
亚黎图的声音在密室里回响。
亚黎图仿佛回到了仍是最高神官时,向学徒开堂授课的时候。突然想起了慕依,不知道那孩子还好吗?
"话虽如此,进攻的一方也未必有利。殿下,您知道敏塞弗是个怎样的国家吗?"
"......很远,又很冷。"
亚黎图点点头,
"是的,既然本国离得那么远,那么要持续长时间的作战,补给是个问题。一定要得到补给的地点,或是一路上掠夺。"
"那不就像海盗一样了吗?"
王弟惊讶地问。
"殿下知道海盗吗?"
"是坏人吧,不属于任何国家,强抢商船,在海上横行。敏塞弗明明是国家,却要做海盗般的事情吗?"
"殿下,就算是海盗也是有据点的,否则也无以为继。而且不少海盗都是把船当作国家自称为王,如此一来和敏塞弗也没多大区别了。不论是不是国家,发动侵略的敏塞弗确实和海盗无疑,而且他们肯定需要补给的。"
王弟一脸复杂。
"再来,他们是穿越两国间的海域而来的。卡布吉和敏塞弗之间的海域十分难穿越,这不光是距离的问题,听说有的地方气候恶劣潮流复杂,甚至还会发生海上龙卷风。虽然比走陆地要快,但要穿越根本是九死一生。
"那他们至今是怎么来的?"
"听说敏塞弗人都十分高大强壮,有着一头燃烧般的红发。他们身体素质高是一方面,另外要穿越大海,必须熟知潮水的流向还要能预测风向,一流的水手能像呼吸一般做到这些。或许他们在严苛的环境下,学到了一些有别于常人的技能。最关键的是,他们会用鸟。"
"鸟?"
"是的,和卡布吉不同,敏塞弗的气候十分严峻,资源平乏,说直白一点就是很穷。卡布吉现在拥有弩炮船、武装帆船、作业艇、运输船。虽然数量很少,但甚至还有火炮船。和卡布吉相比,敏塞弗却只有老式的帆船和作业艇,但相对的他们驯养着鸟类,鸟可以预测风向,在穿越大海时能起到重大作用。"
王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当然,即使如此要穿越大海也十分危险,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办到的。敏塞弗至今一直败退,想必损失已经十分惨重。为了下一次进攻,就算能重新购入船只,但毕竟连卡布吉也没有,所以也难以想象敏塞弗能入手使用动力机械的新型船只。至少船只的机能方面不会比以前好上多少,不过数量可能会翻倍。"
微微皱眉的王弟低语问,
"敏塞弗马上又要来了吗?"
"恐怕......就快了,根据情报他们已经集结了兵力,准备出航。因为冬天不能航海,所以他们准备赶在冬天前来袭吧。"
在不懂战争的亚黎图眼里,胜算是五五开,不高也不低。王弟一脸愁容,第一天的讲课就这样结束了。
亚黎图认为,比起战争,对卡布吉而言航海业受创才更为致命。但敏塞弗也不可能永无止境地来袭。
下一次就是关键。
至今卡布吉一直凭借本土和资源优势抵抗敏塞弗的入侵,但据说这次敏塞弗集结了超过去两倍的兵力。面对来势汹汹的敏塞弗,卡布吉能战到什么地步呢?若卡布吉赢了,就能复兴航海业。输了便会失去整个国家。
但即便卡布吉会输,菲戈麦斯也不可能和卡布吉共存亡。
第二天,看着王弟手边的素色船型折纸,亚黎图不禁问道,
"这是殿下折的吗?"
王弟没有立刻回答,一会后才点点头。
"不才在下也曾折过,虽然没殿下折得生动,但很有趣。"
亚黎图从怀里拿出一个折纸,当然他不会告诉王弟这是仿照甘梦折的。
王弟看着亚黎图手上的折纸,勉强能看出那是一个有点歪曲的风车,别说和甘梦比了,就连王弟都折得比他好。
王弟的船型折纸虽然造型简单,但很形象,一看就知道是什么。
"这么一看,殿下的折纸和在下的还真像啊。"
"哪里像了?"
王弟的表情微微不满,我才没折得那么糟,听出言外之意的亚黎图微笑着说,
"在下并非是指手艺,而是指折的物件。"
"......船和风车很像?"
"不论帆船还是风车,没有风就不能运作。"
说起来,亚黎图发现自己从未问过甘梦。
"殿下您是向谁学的这个?"
"......母后教我的。听说是某个遥远国家的文化。"
亚黎图原以为是甘梦教他的。但就算是甘梦,也是从别人那里学来的吧。想必就是王太后教会她的。
王太后的娘家卡布吉因为是航海贸易国,与他国的交流十分频繁,也可以在其看到各个国家的文化,是个各地文化百花齐放的国家。
"王太后殿下经常说起卡布吉吗?"
"母后经常说,卡布吉很美。"
卡布吉确实美。因为富足,每个人都欢声笑语。频繁的贸易又带来了活力和新鲜感。不过最美的还是那片蓝色的大海,虽然亚黎图不曾去过,但听说卡布吉的大海美得心旷神怡。
但如今那片大海却会带来战祸。
在战争后,曾经最为热闹的港口被关闭,也没有商船靠岸。欢声笑语的景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士兵常驻,军备排列。
如果不能击退敏塞弗,这种煞风景的景色就会一直持续。甚至万一被敏塞弗占领,那卡布吉本身将不复存在。
"卡布吉赌上了今后的航海业,敏塞弗则赌上了举国之力,这次两边一定都很想赢吧。"
"那么,能赢吗?"
"判断这点就是欧克莱大人的工作了。既然对卡布吉整体都有把握的他判断说无需联姻,那么....."
就算卡布吉赢了,也不代表菲戈麦斯能得到多少好处。但对有卡布吉血统的王弟来说,或许是无法置身事外的吧。
这份连带感是最糟的。
如果卡布吉赢了,就当作自己的事般高兴,输了也当作自己的事哀叹。明明还没有联姻,就已经受到这么大的影响。
如果接受这次联姻,菲戈麦斯会被左右到何种程度,从国家层面上考虑这决非好事,亚黎图也能想象。秘书官的判断是不会错的。
"上次你说有不靠风的船?"
"是的,殿下,虽然我国没有,但世上存在使用其他动力源的船只。殿下知道亚蒙德吗?"
王弟点点头。
"亚蒙德的文化十分先进,想必殿下也有所耳闻,他们的机械制造业十分领先。当然,也十分富有。"
"比卡布吉还要富有?"
"原本或许卡布吉要比亚蒙德富有,但经过战争后国力方面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上课之余,亚黎图不禁问道,
"耶绮丽大人最近好吗?"
"女王陛下每天都会要我报告和你说了些什么。所以我如实地禀告了你告诉我的话。"
虽然见不到甘梦,但当知道自己的话都传进了甘梦耳中时,亚黎图还是为两人间还有联系感到高兴。即使得不到甘梦的回答,也仿佛回到了过去。发现王弟看着自己手中的风车折纸,所以亚黎图就给了他。
"若不需要,尽管丢弃无妨。反正不如殿下折得好。"
王弟看了亚黎图一眼,最后收下了折纸。结果第二天亚黎图的折纸宛如焕然一新般,回到了亚黎图手上。
"是女王陛下折好的。"
是甘梦。亚黎图触碰重新折过的折纸。原本七扭八歪的风车变得笔挺,简直不像出自亚黎图之手。曾经十分擅长打造木料和金属的亚黎图,却拿易碎的纸片没辙。
"你和姐姐是什么关系?"
亚黎图吃了一惊。本以为王弟已经知道内情,原来甘梦并没有好好说明,只是让他代为接见亚黎图。
"我以为,姐姐讨厌我,所以才让我来应付你。或是为了造成某些事件,故意让你能那么轻易地接近我。"
这么一说居然在没有一个护卫的情况下面见王家,本身就是件怪事。虽然不可能,但亚黎图也很可能携带危害王弟的武器。
因为离甘梦太近了,事到如今亚黎图才发现自己深受信任。别说是普通人了,一般就算是贵族要面见王家也必须经过繁琐的手续。想必甘梦也不会对谁都这么放松警惕。
"你是.....姐姐的同伴吗?"
曾几何时,打扮成普通平民的甘梦曾对亚黎图明言两人是同伴。
然后,亚黎图和一副王女打扮的甘梦结成了同盟。
私下成了同盟者的两人表面上则需要装成敌人。因为一人是最高神官,一人则是王女。
但如今不是最高神官的自己已经无需再否认。亚黎图边在心里回味着那些记忆,边回答,
"确实如此,殿下。"
虽然至今两人一直躲避着别人的视线,但如今要比以前更加不自由。不仅是因为亚黎图不再是最高神官,更是因为甘梦已经成了女王。
欧克莱曾叮嘱亚黎图不能暴露他和甘梦的关系,虽然想方设法让两人私下见面,却不允许亚黎图公然觐见女王。就算甘梦愿意前来,亚黎图也只能和甘梦在私密的室内相处,绝不可能走到外面去。
但也不能一直欺瞒王弟。王弟虽小,但既然女王吩咐他做事,没个解释也说不过去,至少应该告诉他理由。
"所以您的姐姐大人并不是有所图谋,也不是讨厌您。"
"那为什么要让我和你见面,为什么不自己来见你?"
亚黎图苦笑说,
"或许我被女王陛下讨厌了。"
王弟目不转睛地看着亚黎图问,
"为什么?"
"殿下,您希望女王和卡布吉联姻吗?"
亚黎图以问题来回答问题,而且这还是个有点逾越的提问,但亚黎图想知道王弟是不是和王太后想法一样。
王弟没有回答。
"殿下,至今菲戈麦斯已经向卡布吉提供了巨大的支援,并且秘书官大人还曾坦言,今后可以加大力度继续支持。既然如此,何必非得联姻?就算是同盟国,国与国之间不能混淆,否则会引发干涉内政等一系列问题。加大支援,也增加了菲戈麦斯在卡布吉的影响力,卡布吉或许也会担忧潜移默化之中受到菲戈麦斯的影响。如果派送援军,也有军事方面的问题。如果在战时,这都可以当做特殊情况对待。这就是外交。但一旦联姻,影响是持久且深远的。在下并非正式的官员,这只是一介俗人的看法,但殿下您应该明白,这并非一时感情用事即可决断的问题,请务必三思而后行。"
"但母后说,欧克莱准备抛弃卡布吉,所以才拒绝联姻。"
"那是必要的,殿下。"
王弟一脸吃惊地看向亚黎图,亚黎图没有隐瞒,直言不讳道,
"凡事都有限度,不可能毫无节制地将菲戈麦斯的一切都献给卡布吉,秘书官大人必须以本国为第一考虑。"
"那、那么,"
"施以援手必须设下一个界限,若过了界,不管卡布吉输了还是赢了,对菲戈麦斯都没有好处。"
"卡布吉会输?"
"这是假设,但也是现实,殿下,万一卡布吉输了,到时会怎么样,您想过吗?"
虽然秘书官说拒绝联姻是为了避免增加卡布吉的影响力,但其实这还算好的。如果在联姻之后,卡布吉还是输了的话,耗尽举国之力的菲戈麦斯,难保防备得了抢占了卡布吉的敏塞弗,到时或许会把菲戈麦斯都搭上。这场联姻对菲戈麦斯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当然作为同盟国,而且为了抵挡敏塞弗的侵略,应该尽最大努力去援助卡布吉。但若为此忽视本国的利益可就本末倒置了。作为菲戈麦斯的国民,同时又作为女王的同伴。虽然故乡被毁了,但亚黎图还有哈迪索,不得不多考虑菲戈麦斯的情况。
"但要是卡布吉因此输了,怎么办?"
王弟用强硬的语气说道,
"比起敏塞弗,欧克莱更害怕卡布吉吗?"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亚黎图不禁惊叹。
说实话,卡布吉算是个好邻居,要是卡布吉被侵占,对菲戈麦斯而言是件憾事。而且敏塞弗比卡布吉激进得多,与其相邻十分危险。如何在保证卡布吉不会输的基础上,施以最低限度的援助,其中的分寸很难拿捏。
"殿下,您善良懂事,而且极具慧眼。在您看来,秘书官大人的做法,或许是对卡布吉见死不救的行为。"
亚黎图称赞王弟。如果眼前是甘梦的话,亚黎图还会摸摸她的头。
"但确实,就算不联姻,卡布吉会输的可能性也比较小。敏塞弗至今四次来犯,他们都坚持了下来。如果敏塞弗的胜算很高,那当然不能赌上我国。但如果联姻能左右局势,想必秘书官大人也会重新考虑的。在下之前说过,航海都像赌博,但或许其实所有事,包括政治也是一样的。这次卡布吉的胜算比较高,所以秘书官大人的决定都是以此为前提。"
亚黎图继续问道,
"殿下很担忧卡布吉吗?"
"......因为母后一直在说着卡布吉的事。"
"那如果把在下的话传达给王太后殿下,殿下觉得能让她改变主意吗?"
"我我不知道。"
如果说王弟是有着卡布吉血统的菲戈麦斯人,那王太后就不仅是卡布吉出身,而且内心也是个卡布吉人。
王太后恐怕是从进宫的商人或是哪家商铺学到折纸的吧,就算不清楚真实情况,亚黎图也可以想象。
而当时,她应该还是个少女。
王太后应该是爱着故国的吧,对王太后而言,曾经的卡布吉有多美丽,如今的卡布吉就有多可悲可叹,她美丽的故国正在遭受蛮族的侵略。这么一想,觉得王太后担忧故国也是情有可原。但她已经不是卡布吉的公主。
而且,虽然没能见到甘梦,但在和王弟相处的期间,亚黎图越发觉得女王和王弟是一样的。
他们都被母亲束缚着。
"殿下,您讨厌您的姐姐吗?"
"我是......姐姐的臣下。我会服从姐姐......女王陛下的命令......"
"那么,如果是王太后殿下要求女王陛下结婚呢?"
王弟撇开视线反问道,
"你不希望姐姐结婚?"
虽然能回答的道理有很多,但亚黎图一时无言以对。
感觉王弟问的是更加简单直白的意思。
亚黎图的真心是怎么样的?
如果这是次美满的联姻,他就能笑着祝贺甘梦了?真的吗?
甘梦总有一天要结婚,亚黎图当然清楚。如果他还继续当着最高神官,他还必须亲手操持王家的结婚仪式。
就算现在他已经不是最高神官了,也知道王家的婚姻是一种政治,所以女王不可能一直单身。但他却没有深入思考过这件事。
于公于私,亚黎图都不希望这件事成真。
双方都被问到哑口无言,唐突的沉默降临房间。
"或许就是如此,女王陛下才会回避在下。您的姐姐大人和殿下您是一样的。"
"姐姐她......"
"恕在下逾越,在下认为女王陛下是位十分果敢之人。就算有卡布吉的血统,必要时也能做出抛弃卡布吉的决断吧。殿下您又如何呢?"
"如,如果你所言非虚,我认为现阶段没必要联姻。"
王弟一脸严肃地点点头说。
"但殿下您却无法忤逆您的母亲大人,女王陛下也一样。"
王弟瞠目结舌,却无法反驳。亚黎图继续道,
"在下认识的女王陛下,有着十分坚强的一面。但如果说她有着唯一的软肋,那就是王太后殿下。只有当面对王太后殿下时,女王陛下才会变回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就算知道该如何去做,却无法做到。"
王弟欲言又止。
"王太后殿下曾是卡布吉之人,为故乡担忧固然情有可原,但既然已为菲戈麦斯的国母,就必须为菲戈麦斯考虑。但她却不曾为菲戈麦斯和女王陛下......"
"够了,不许说母后的坏话!"
王弟站起身,打断亚黎图。亚黎图在一旁单膝跪地,
"在下失礼了。"
王弟闷声不吭地转身离开了房间。初次被撇下的亚黎图把王弟留在圆桌上的书一本本合上,从怀里拿出一张纸,写下了道歉的话语后将其折成了歪歪扭扭的三羽扇的形状,然后将折纸夹在其中一本书中。再将桌椅摆放整齐,最后离开了房间。
回去的路上,亚黎图不断反省自己。虽然装得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但亚黎图是有私心的。
亚黎图不想失去甘梦。
就算结婚,甘梦也不会离开国家,因为甘梦是菲戈麦斯的女王,多半是其他国家的王子入赘过来成为王夫。甚至也可能是和国内的有力贵族结亲。
只要甘梦仍没有抛弃亚黎图,两人就会一直是同伴。
但当知道甘梦必须联姻的时候,亚黎图确实感到了空虚。
他觉得很寂寞。
虽然两人私下里是同伴,但其实就好像隔着天地般身份差距巨大。别说在公开场合说话了,就连对视都不行。
如果甘梦结婚的话,那是不是又会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当她有了新的家人时,自己会不会被遗忘?
试想一下,就算哈迪索有了重要的人,亚黎图也不会感到空虚,因为哈迪索不会离开亚黎图。但甘梦不像哈迪索那样,和亚黎图关系那么紧密。两人既没有血缘关系,身份又差得远,年龄也相差很大。
自己转眼间就会被甘梦抛在身后,然后慢慢地自己就会被甘梦遗忘。
而且当甘梦不再需要亚黎图时,那亚黎图只能死心了,一介小官的他是没法硬是留在甘梦身边的。
亚黎图不想这样。这次是偶然和国家利益一致,但亚黎图并非全是为了国家或甘梦考虑,他没有那么清高。
即使如此,想要为甘梦做点什么的心情也是不变的。为此亚黎图也愿意赌上性命。
通过今天的失败,亚黎图了解到王太后才是一切的源头。而且甘梦或许比王弟更加难以违抗王太后。
王弟受制于血统,对卡布吉的境遇感到忧心。而依亚黎图的了解,甘梦恐怕并不会过多地同情卡布吉。
甘梦纯粹是无法违抗母亲。
要怎样才能说服甘梦违背王太后,是去说王太后的坏话,一个个毁坏王太后给予甘梦的美丽事物吗,这是一种攻击。
亚黎图曾劝说甘梦放弃当王女吧,那时候,亚黎图觉得甘梦辜负母亲也无妨。
但当时甘梦做不到,明明知道,现在又要再说一次一样的话吗?
甘梦曾说她是王太后的美梦,如果把这些全都破坏了,甘梦也就不复存在了。
爱戴母亲是天经地义的事。
甘梦会避而不见,是因为她很迷茫痛苦,不能再一味地逼迫她。
比起说服甘梦,不如说服王太后多为甘梦着想一点要来得更实际吧,亚黎图下了决心。既然如此先要得到面见王太后的机会。
当然,就算能觐见,要说服卡布吉出身的王太后也是件难事。而且在惹恼王弟的如今,根本得不到觐见的机会了。
"你真是厉害啊,居然连王弟都不肯见你了。"
隔天面对欧克莱的调侃,亚黎图叹息道,
"是我逾越了。"
"不,很有效果,果然把你派去是对的。"
欧克莱有趣似的看着亚黎图,
"虽然不算正式的,但也是女王亲自下达的命令,但王弟却不肯听令,看来似乎相当生气呢。"
"他没有向女王陛下告状吗?"
"放心吧,就算他说了什么,你官方上又没有任何身份,也没法贬你的职或是处罚你的,身无长物也是件好事啊。换做其他贵族,光顾着保身,就算面对一个八岁的孩子也什么都说不出口,还得逢迎拍马呢。"
但就算会受罚也无妨,亚黎图还是希望自己的话能传进甘梦耳里,因为那些话其实是想说给甘梦听的。
"不过要是这话传出去了,我觉得比起女王,反倒是王太后那边会坐不住。你说的那些话已经算侮辱王家了。因为自己的关系,让小儿子被区区一个侍从说三道四,那位母亲会觉得气不过吧。"
"有机会面见王太后吗?"
"怎么,你算准了这里吗?"
"怎么会,但只要有机会,就算会被处罚也想觐见。"
"那万一王太后召见你,你会怎么做,对王太后说一样的话吗?"
"大概会的。"
"面对耶绮丽大人也就算了,对王太后那么无礼,你的脑袋可要不保了。先说清楚,不论我还是耶绮丽大人都不会出手救你的哦。"
亚黎图不为所动,就算会惹恼王家,被赶出王宫,亚黎图也会做一样的事。自己的脑袋本该掉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既然要做,那索性做大点,"
但欧克莱却突然小声怂恿道,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让库克王弟率领援军前去卡布吉。"
亚黎图脸色一变,
"太危险了,库克大人还只是个八岁的孩子。"
"但他是王弟,可以成为表明菲戈麦斯态度的旗帜。既然联姻吹了,至少王家之人不亲自站出来,卡布吉那边是不会认同的。"
"但我不觉得王太后会同意。"
"没错,毕竟是那个溺爱孩子的母亲,没可能眼睁睁看着王弟赶赴战场。正因如此,我才更想把王弟送出国。他是个火种,总有一天要贬为臣籍。"
欧克莱突然说起往事,
"王太后身体太弱,最初甚至被说是生不了孩子的身体。所以当有了女王陛下的时候,她十分欣慰,拼死把女王陛下生了下来。而当有了库克王弟后,女王陛下就被她抛在脑后了。"
亚黎图小心翼翼地评论,
"但据说王太后曾经也十分疼爱女王陛下不是吗?甘梦这个名字就是证据。"
"没错,但她在生下王弟后,就再也没有主动呼唤过这个名字。所以我奉前任国王之名,接手了包括教育在内的照顾女王的工作。"
亚黎图理解了,怪不得甘梦一直把欧克莱叫做老师。
"如果你能做到让王太后点头的话,既解决了联姻的问题,还能让离不开儿子的王太后今后更加关注女王陛下。耶绮丽大人才是这个国家的主人,必须让王太后认清这点。从长远的角度来看,不是一举两得么?"
亚黎图只想取消联姻一事,但欧克莱却想得要更加深远,而且无情。亚黎图深吸一口气,
"欧克莱大人,我是您的侍从,您可以随意利用。但对君主应该以诚相待,不能视其作棋子。"
"你还真是一本正经啊。"
"这是当然。"
"但现在可不是那么悠哉游哉的时候了。"
欧克莱冷漠地说,亚黎图感觉不详地看着他。
"女王陛下准备好接受联姻了。"
"真的吗?"
"我怎么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女王陛下名都签好了,接下来只要等卡布吉的使者一到,把联姻的同意书拿回去就万事休矣了。"
"那份同意书在哪里?"
"怎么,你想撕掉?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况且那在女王陛下手里,要是在我手里,根本轮不到你,我早就撕掉了。"
"这不是掉脑袋的大罪吗?"
"偶尔冒死迕逆主人才是称职的秘书官。"
秘书官吐了一口气,
"不过可以的话还是用更妥当的方法吧,我给你特许,你去给我见王太后殿下。"
"可以吗?"
愿望突然实现了,但事到如今重申一遍,即使和女王及王弟都直接见过了,但一介侍从的亚黎图当然没有这种权利。
"当然不可以。所以我只是禀告王太后说想要占用王太后殿下一点时间。先说清楚,王太后不信任我,作为我的侍从的你也会被她当敌人看待。"
"两位关系很差吗?"
"没错。别说互不信任,甚至可以说是互相讨厌了。"
欧克莱意兴阑珊地说。这时候亚黎图对王太后和秘书官间关系是何等之差还没有深刻理解。
亚黎图只知道每当说到母亲,不论女王还是王弟都会一脸难受地转移视线。亚黎图也知道不是世上所有母亲都那么坚强,就算她是王太后。
欧克莱曾一再明言,她不适合成为人上人。
明明已经身为国母,她依然不能以国为重,这么看来欧克莱所言非虚。
要是她是位普通女性,甘梦和王弟也不是王家之人的话,或许情况会比较好吧?至少不会因政治原因产生对立。
"王太后殿下是位怎样的人?"
亚黎图不由得问道。欧克莱哼了一声,
"是个柔弱的,不应当成为王太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