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章 诞辰
庆贺女王十五岁诞辰的准备开始了。
这是自女王登基后的第一个重大节日。在穆纳花信仰坍塌,新信仰悬而未决的眼下,不论国民的期待度还是准备工作的困难度都比以往高了不止一个层次。而这些都和最高神官密切相关。如今神殿深处的花坛已被拆除,神殿内部也在改建中,光是诞辰仪式的场地就很难定夺。再来仪式要以什么形式举办也让人拿不准。所以原本就为新信仰十分操劳的达比德更是劳累,一时间满脸憔悴到让人误以为他会倒下。
最终仪式决定在王宫举行而非神殿。但会场的布置,整体的流程,是否对平民开放,神官方和贵族方的出席人员等等问题接连不断,让人根本无法喘息。当然不止达比德,欧克莱和一干重臣也分外忙碌。亚黎图那时候没替前任国王办过诞辰,周围繁忙和热闹的程度让人联想起曾经的花魂祭。
但和花魂祭不同的是,节日的热浪不仅弥漫在神殿,而是波及整个王宫,甚至连国外都有使节前来庆贺。
大大小小的宴会场次繁多,其中三场尤为重要。一是最高神官举行的诞辰仪式,二是和贵族间进行的交流会,三是接待国外使节的宴会。虽然达比德只包办诞辰仪式,但论严肃性和象征意义超越所有场合,也难怪他会招架不住。
除此之外,贵族也分三六九等,下级和上级贵族也不可同时招待。而且还要在民间亮相。现在王家重新凝聚起了民心,民间也在为女王的诞辰高兴,必须趁这个机会提升王家的形象。虽然还未到时候,但平民中有的已经放下工作大白天就开始喝酒,有的精心打扮后载歌载舞。商团和表演者也都看准商机聚集到首都。
其中作为主人公的女王自然是最为忙碌,即使如此也不曾中断中午的召见。所以纵使作为秘书官侍从的亚黎图忙得脚不着地也必须每日在忙里偷闲中去见她。
女王的休息室好像展览馆一般堆满了庆贺的礼物。从贵族送来的锦衣华缎到国外送来的精美饰品应有尽有。其中最为众多的要数服饰。因为诞辰上惯例要穿新衣,所以连欧克莱都订做了不少送过来。
"亚黎图,这件怎么样?"
于是亚黎图变成了帮女王选衣服的帮手。其中也有盯梢之意,因为按欧克莱的说法,甘梦似乎并不会循规蹈矩地选衣服。
曾经的甘梦连平民的布衣也能毫不在意地穿在身上,甚至在登基仪式上还穿了男装,亚黎图可以理解,但还是觉得帮女王更衣这些事最好由侍女来做。不过似乎平日里她就习惯一个人更衣,指示下得十分快速。
"亚黎图帮我拉一下那边的带子,"
"这个吗?"
"然后帮我把配套的外衣拿来。"
"是这件吗?"
"错了,与这件配套的是绿色的,就在衣柜旁边。"
亚黎图将衣柜旁的外衣拿在手上问,
"这是卡布吉送来的吗?"
"没错。"
菲戈麦斯的衣物多数由外衫和内衫组成,下面有裙装和裤装。样式没那么多。平民的衣服较单薄,下摆也较短。和菲戈麦斯不同,卡布吉的衣物更加复杂。因为是临海国家,融入了各种他国文化,饰带的种类也很繁多。因为地理原因,菲戈麦斯的外交并没有多强,但只是透过卡布吉,就仿佛能窥见世界的一角。为了把握这次援军一事,卡布吉送来的礼物也显得分外雍容华贵。借着庆贺之名,其中也有着很多盘算和阴谋。
亚黎图将绿色外衣交给甘梦,她便轻车熟路地套上身并系好腰带。然后像是征求感想般抬头仰望亚黎图,
"唔,怎么样?"
"很适合您。"
亚黎图点头称赞道。那是一套柳绿色的外衣搭配殷红色内里的长裙,很称甘梦白皙的肤色。但甘梦转了一圈说,
"我觉得下摆太长了。"
"您比较喜欢方便行动的衣服吧?"
比起长下摆的衣物,甘梦似乎更喜爱如平民或男装那般便于行动的衣服。这也很符合她的个性。甘梦唔地歪歪头,最终还是弃裙装于不顾,选择了下摆较短的服饰。虽然搭配紫色肩衣的那套衣服并不朴素,但还是显得过于硬派。
"请也选择几件华丽的女装。"
甘梦乖乖听从亚黎图的话,逐一选好每一场宴会的衣服。一些衣物上有着亚黎图难以想象的精细刺绣,或是以不知名的技术对布料进行染色,每一件都有着复杂的穿法。
有时候连甘梦也会对衣物的穿法犯难,这时候亚黎图就提议坐下来休息一下。于是两人坐上椅子,亚黎图泡了一杯茶放在甘梦面前。现在的他可谓泡茶的高手,房间里立刻飘满清香,甘梦也露出放松的表情。
"您不让王太后殿下帮您选衣服吗?"
卡布吉出身的王太后或许比较懂得衣服的穿法,虽然亚黎图顺口说出了没神经的话,但甘梦只是耸耸肩,
"母后都选不过来自己的衣服了,没时间来照看我。"
"那您可以去帮忙啊。"
"在我有时间的时候就怎么办吧。"
但亚黎图知道,本来中午的一小时缩短为了三十分钟,而且这也已经是额外的休息时间了。
"您没能和王太后殿下见面吗?"
"母后给我送来了亲手制作的花冠和点心,库克也送来了信件和贺词。没关系,就算没有见面,心意也已经收到了。亚黎图不送我点什么吗?"
甘梦盯着亚黎图说。和满屋子金银珠宝相比,亚黎图能拿出手的礼物简直太寒酸了。
"请笑纳。"
亚黎图从怀里掏出一个挂饰,是用捡到的锄吉鸟的白羽做成的。
是护身符。
"希望能保佑您。"
甘梦用平静地眼光注视着护身符,最终轻轻将其挂上脖颈,并放进衣服内侧。小小的挂饰被贴身掩藏了起来。
"亚黎图,我不讨厌穆纳花。什么时候再来一起种花吧。"
抬头后,她说出了遥不可及的愿望。就算不再忙碌,身为女王的甘梦也不可能去种花,何况要是暴露了就是大事一件。但在场的两人无关信仰,单纯只是爱着花,亚黎图点头答应,
"那么我们约好了。"
"现在就先拿这个忍耐一下。"
甘梦刹那间就拿出纸来,在桌上做出了一个红色的穆纳花折纸,把它送给了亚黎图。亚黎图拿着折纸问道,
"这是王太后教您折的吗?"
"母后教会了我最基本的折法,花是我自己想出来。"
"您真是聪慧。"
"但老师不喜欢我的折纸。"
"怎么会呢。"
"我知道的,老师不喜欢。我也送过老师,但老师从来没有拿出来看过,当然我知道,老师并不是讨厌我,只是不喜欢我做不符合身份的事。就算只是爱好,老师也希望我能学会更高雅的兴趣。例如舞蹈或是诗词。"
"您会舞蹈诗词吗?"
"唔,亚黎图,你在讽刺我吗?我还会弹琴哦。但我不喜欢,还不如骑马和射箭。"
甘梦鼓起脸。亚黎图注视着花之折纸,
"我想欧克莱大人讨厌的并非是您......"
"你是说因为是母后教会我的,所以他才讨厌?"
因为太过逾越,所以亚黎图无法回答。但答案早就呼之欲出。甘梦在椅子上抱起双腿,
"老师和母后关系那么差,是我的错。明明有我在,但我却什么都没能做到。"
这怎么会,王太后和秘书官之间的问题,恐怕早在甘梦出生前就已结下。就算换作是其他人,甚至是前国王也不能对两个当事人插手。甘梦也是知道的吧,即使如此她也不能不自责。因为对她而言,不论哪边都非常重要。
因为察觉安慰话无济于事,于是亚黎图转而说道,
"恕在下逾越,但在下觉得要不是当初身子不如意,王太后殿下大概会长成和您一样调皮捣蛋吧?或许是健康问题压抑了她的本性。"
"唔,亚黎图你在说我坏话?"
"怎么会,在下喜欢自由的您,所以这是夸奖。"
"那,就摸摸头。"
"恕在下冒犯了,"
面对把后脑勺对准自己的甘梦,亚黎图时隔许久,把手放在了她长发盘起的头顶。曾经亚黎图经常抚弄戴着胭脂色帽子的小脑袋,如今虽然时过境迁,但甘梦装模作样地点头表示,
"很好。"
亚黎图担心会弄乱甘梦的盘发,于是甘梦索性干脆地拨开用以固定的发绳,一头长卷发流泻而下。
"亚黎图,你被母后召见过了?"
声音从前方传来。不知是否是王太后亲自告诉她的,总之她已经知情。虽然甘梦曾严令亚黎图不准见王太后,但亚黎图据实回答,
"是的。"
"母后有没有说什么?"
"王太后殿下很关心您。通过这次召见,在下了解了王太后殿下的真心实意。所以您如此爱戴母亲的原因,在下也多少明白了。虽然违背了您的旨意,但请别担心,在下很庆幸能受到王太后殿下的召见,曾经的在下太过自以为是了。另外,听说您曾在王太后殿下面前为在下说话,也让在下很感激。"
"因为怕受到母后的责备,我没法坦言我们之间的一切,除了尽可能保持沉默,我找不到其他保护亚黎图的办法。母后却要我不要再见亚黎图了。"
亚黎图十分无地自容。明明甘梦尽力为亚黎图说话,王太后却依然不为所动,那原因恐怕完全出在亚黎图身上。是亚黎图将她的努力毁于一旦。
"......或许是在下又惹王太后殿下生气了。"
"母后不像生气的样子,也没有讨厌亚黎图的样子,所以我搞不懂母后为何要那样说。"
"这个......或许是在下依然没法得到王太后殿下的信任。正因为王太后殿下十分关心您,所以才不希望意图不轨的人接近您。"
甘梦沉默了一下。
"那我会和母后好好说。"
"请不要因为在下的事,和王太后殿下产生争执。在下并不如此希望。虽然在下是被王太后殿下讨厌的,但只要您能和王太后殿下加深关系,在下就满足了。"
甘梦没有回应,但很明显不太接受。
"另外,王太后殿下确实抵触欧克莱大人,但那更像是不甘心的样子。"
"不甘心?"
甘梦沉静地反问。
"是的,如果讨厌只要忽视即可,王太后殿下却很在意欧克莱大人。反观欧克莱大人,面对王太后殿下时也有点丧失冷静。两位往来已久,有旁人无法说清道明的过节也不奇怪。您的父王或许比我们更清楚。"
甘梦想了一会说,
"......父王很少在我面前说起母后的事,连自己的事也很少说,但只要说起老师就不会停下。在身体还健康的时候,就算是私人时间,父王也一直忙于政事,所以和老师见面的时间更多。说起来母后也曾说过,父王还把我的教育也交给了老师。"
亚黎图也曾听王太后这么说过。甘梦仰起头来看亚黎图,
"亚黎图,你难道要说母后是在吃醋吗?"
"这......并非是在下能插嘴的事。但作为一国之君的丈夫埋首于国事,王太后殿下难免感到寂寞。王太后殿下身子弱,又是他国出身,在陌生的环境中难免惶惶不安,需要有人陪伴和照料。但恕在下逾越,在下无法想象欧克莱大人会有那种顾虑和体贴。"
"亚黎图你好毒。"
"在下失礼了。"
"但你说得没错,老师是不会顾虑母后的。老师从来没变过,一定从我还没出生开始,就和父王一起忽略了母后,然后父王又把我交给了老师教育,母后一定觉得这也是老师的唆使。我曾以为因为有了库克,自己被母后抛弃了,但或许母后也是一样......她以为在老师的唆使下,被父王和我抛弃了......"
"您不会抛弃她的吧。"
"我......想要保护母后,希望能保护,今后也永远......"
作为女王,有时连至亲也不得不舍弃。欧克莱曾说过王家间的亲情没那么简单,这一定不是夸大。
例如,如果欧克莱和王太后执意敌对,甘梦就不得不在两人之间做选择。
但即使身为女王,亚黎图也希望她同时不用舍弃常人的幸福,这一点和王太后是一致的。最好能既不抛弃母亲也不抛弃老师。
"现在还为时不晚。"
亚黎图边抚摸她柔软卷曲的发丝边说道,
"在下认为关键问题还是在于王弟殿下。王太后殿下作为人母,受不了孩子奔赴战场也是情有可原。只要欧克莱大人不会送走他,王太后殿下就不会太过激进。虽然欧克莱大人似乎还没有完全打消念头……"
"库克说老师曾找过他,但他慌慌张张地逃走了……"
亚黎图并不知道有这回事。
"逃走了?为什么?难道是欧克莱大人太过强硬......"
"......不是的,好像是把亚黎图的弟弟和亚黎图弄错了。"
甘梦特意回头看过来说。亚黎图吃了一惊,
"王弟殿下见了哈迪索吗?"
甘梦的头转了回去。
"听说是在老师的办公室里。"
"这样啊,"
虽然亚黎图并不知道哈迪索被欧克莱找去过,不过这也没什么,毕竟欧克莱现在算哈迪索的管理人。
然后,同样被找去的王弟把哈迪索误认为了亚黎图。这也难怪,因为兄弟俩长得很像。
"那么王弟殿下是不想见到在下,才慌慌张张地逃走了……"
想来亚黎图和王弟之间也还有纠葛未能解决,越来越觉得自己在王家之人间的印象十分差。但甘梦却摇摇头说,
"不是的,他是觉得不好意思才逃走的,他明明想要向亚黎图道歉,却搞错了对象。"
"王弟殿下没有什么需要向在下道歉的事。"
反而是亚黎图应该为出言不逊一事向王弟道歉。不过如果王弟没有厌恶亚黎图,那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那亚黎图想要见库克吗?"
总觉得甘梦把前提搞错了,这不是亚黎图想不想的问题。
"如果王弟殿下有令,在下当然遵从。"
如果有机会,亚黎图确实想亲自向王弟道歉。不论是王太后还是王弟,在和他们有过交谈后才能发现,王家之人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样不通人情。亚黎图在王太后心中的印象恐怕难以挽回,至少不想和王弟也闹僵。
虽然甘梦说王弟想道歉,但王弟并没有做错什么。身为孩子的他仅仅是为了维护自己的母亲而已,这又何错之有?
亚黎图本以为王弟在生自己的气,但和甘梦那时候一样,他也只是难以面对亚黎图。果然王弟和甘梦很像。虽然外貌特征不像,性格却一模一样。既然如此姐弟俩一定能携手共进,根本没有送走王弟的必要性。如果身为侍从的亚黎图能改善和王弟的关系,或许就能循环渐进地让欧克莱也和另两位王家之人的关系变好。只是现在诞辰将近,恐怕不论亚黎图还是王弟都没有能见面的时间。
"这件事暂且不论,总之请您多关心他一下,在下也会询问一下欧克莱大人。"
亚黎图下了决心。不能让欧克莱把王弟送走。虽然身为侍从的自己不能太过逾越,但必要之时也不能袖手旁观。
"嗯。"
"要欧克莱大人和王太后殿下手拉手是做不到的吧。即使如此,也请您牵起两位的手。如果是为了您,那两位大人一定愿意改变。"
"嗯。"
接着甘梦还将梳子交给亚黎图。亚黎图死心地用梳子梳理起她卷曲却十分柔顺的长发,梳理完后,她轻而易举地重新盘好发,并插上一根钗子。那根钗子上有着小小的水滴形缀饰,会发出细碎的声响。
"最近您有和达比德......最高神官进行过讨论吗?"
如今,最高神官和王家除了惯例的觐见外,还会有私下的交流,能更平等地对话。最近更因为要商议诞辰事宜,为了确定各方面问题,不断地开会。听说因为下一个信仰没有定论,所以王宫内和各会场的装饰和布置中可以更多地窥见星砂岩和王家的象征白鸟等要素。建筑物的搭建中更采用了大量星砂岩。如今从王宫大门延伸开去的大道上全都打造了一根根耸立的星砂岩石柱,高度大概到人的腰部。如此一来,就算到了晚上,平民也不用提灯就可外出。为此兴高采烈出来走动的人也增加了。
"听说他要结婚了。"
亚黎图吃了一惊,
"听谁说的?"
"老师。"
"对象是谁?"
"他带回来的孩子的母亲。"
说的就是当初那个摘穆纳花来卖的孩子吧。本以为他对那孩子特别上心,原来是看上人家母亲了吗?那个势利的家伙。虽然亚黎图当初毫无这个打算,但在我国,只要不太过张扬,神官是可以结婚的。
"现在想来,要不是有新学徒,我也不能潜入神殿接近亚黎图。就好像我当了那孩子的替身。"
"请您别再做那种危险的事了。"
"其实这种事很常见,把冒名顶替的间谍送进去,专门负责收集情报。"
"就算您不当间谍,如今神殿里也有欧克莱大人的耳目在吧?"
甘梦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最终还是没有反对。她应该比谁都要清楚,毕竟当初就是亏得那个耳目,被长老众掳走的她才能得救。
甘梦看向窗户的方向,
"亚黎图想和弟弟见面吗?"
亚黎图这才发现她在说哈迪索。
"听说弟弟哈迪索现在是您的护卫?"
甘梦点点头。
"若他能好好保护您就好了。虽然还不成熟,但他是个温柔的孩子。"
亚黎图没有说想见面。虽然至今未能见面,但想见并不难,所以亚黎图没有急在一时。而且如果哈迪索有要事也能通过秘书官转达亚黎图。
"亚黎图不会保护我吗?"
"可惜在下毫无武艺,当不了护卫,不过愿为保护您挺身而出。但请您千万别涉险。"
甘梦露出一脸不想听说教的表情,攥住胸口的衣服,下面有亚黎图送给她的护身符。只有现在是特殊的,其余时间全天都有护卫跟随甘梦,就连晚上的寝室门口也有护卫站岗。但按她那好动的性子,难保不会肆意行动。护卫们也不能大意。诞辰仪式临近的如今,是不允许一丝一毫的纰漏,也不允许一丝一毫的危险的。
"请别再随意甩掉护卫了。"
"放心,忙到没空溜走。"
为了改善王太后和欧克莱的关系,亚黎图和甘梦分头行动。甘梦向王太后,亚黎图则向欧克莱旁敲侧击。自那次以后,亚黎图就没再见过王太后。但每当中午见面的时候,亚黎图就会和甘梦交换收集到的情报。据说现在王太后和甘梦的关系是融洽了不少,但一说到欧克莱,王太后又会显露孩子气的态度。
而欧克莱这边,也没法改善对王太后的态度。
别说欧克莱和王太后的关系如何了,就连亚黎图自己也完全没能靠近王太后一点。亚黎图有些泄气,前途多难。另外现在真的十分繁忙。明明这么忙,欧克莱还能暗地里做手脚,也让亚黎图深感佩服。
诞辰一天天接近了。周围所有人的情绪也逐渐高涨起来。诞辰仪式前夕,欧克莱把亚黎图叫到办公桌前吩咐道,
"庆祝女王诞辰的第二日,你要作为侍从跟着我出席王家接待贵族的宴会。"
"在下出席是否有所不妥?"
"把你藏起来也无济于事,而且我想让你记住贵族的脸。"
亚黎图不是不理解欧克莱的用心。亚黎图对贵族知之不详,就算记住了几家大贵族的族谱,也完全没法和脸联系起来。
"像这种全体贵族齐上阵的重大事宜是很少见的,特别现在是信仰空窗期,贵族聚集的机会也减少了。身为侍从的你也不能参加平日里大大小小的会议。这次不仅有下级贵族也有包括我家和杰蓝家在内的各个大贵族,甚至包括他们的亲属和旁系。就算不能全部记住也没关系,只要混个脸熟就可以了。当然,对面都是知道你的脸的,所以你也要小心不要出纰漏为好。"
"在下明白了。在下会多加小心,不给您添麻烦。"
欧克莱看着亚黎图说,
"你要不要也去置办点衣物?"
亚黎图也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说,
"不了,在下是侍从,还是穿侍从的正装为宜。"
"这样啊。虽然衣服不同,但到时你弟弟也会作为护卫跟随在女王身边,你们两人要是混淆就有趣了。毕竟脸几乎一样。"
"这不是能开玩笑的事。"
亚黎图觉得现在是个机会,便询问了王弟一事。但欧克莱对亚黎图的话置若罔闻。
"居然有空插嘴王弟的事,看来你还不够忙啊?"
确实,如果要说以前桌面上有文件积压是常态,现在就是文书山溃崩的状态。连喝个茶的时间都没有,每天都要在外面跑断腿。虽然已是十月下旬,但刚从外面回来的亚黎图额头上还留着汗珠。
"欧克莱大人才是,忙里偷闲地把王弟殿下找来了不是吗?还故意瞒着在下。"
"作为主人的我有必要事事向你汇报吗?"
"诚然,必要是没有的。但以欧克莱大人的作风,如果真的是偶然,大可大方承认,不必出言讽刺,换言之您就是故意的吧。"
另外,就算工作再怎么多,忘了说这种事是不可能出现在欧克莱身上的,欧克莱是万无一失的。既然事后也没有告诉亚黎图,那就代表他是故意隐瞒了。
"你真的只有胆子很大啊。"
欧克莱看也不看亚黎图地讽刺道。似乎是觉得和亚黎图争论也无济于事,欧克莱在亚黎图面前闭口不谈王弟的事。
就在王弟问题悬而未决的时候,女王的诞辰就到了。诞辰当日举行的诞辰仪式不对平民开放,当然亚黎图也无缘拜见。
第二天,就是接待贵族的大宴会。
因为是上级贵族几乎都登场的宴会。警备工作除了近卫军,还动用了直属军。其中也能看到杰蓝的身影。虽然是大贵族的儿子,但他当日身穿黑色军服,作为直属军后备队队长对整场宴会进行警备。
欧克莱当日也身着高价的绀紫色正装。他翻动着装饰有琉璃色饰带和饰物的外衣衣摆,带领着包括亚黎图在内的四个侍从登场。他身后还跟着十七八个贵族,全都是同个家族的成员。
最后女王登场,她身上穿着和亚黎图一起选的衣服,身后跟着身穿黑色军服的哈迪索。
宴会循环渐进地进行着。
女王坐上座,王家之人也坐在一起。采取聚餐的形式,一排排椅座以不规则的排列错落有致地分布开去,整个场面十分隆重。高挑的天花板上各种装饰富丽堂皇。演奏者也在一旁奏响着悠扬的乐曲。
亚黎图等侍从齐齐排列在欧克莱身后。有人负责为主人拉开座椅,有人负责端着水壶。亚黎图负责为欧克莱递上手巾,第一次面对这种场面,可以说十分不习惯。周围的贵族也几乎都有自己的侍从,看着隔壁侍从井然有序地服侍其主人,亚黎图就依样画葫芦地照做。或许周遭也有些质疑的声音,但他没有去注意他人视线的空闲。
在所有贵族都入座后,女王开始了开场白。采用了大量星砂岩的会场内,即使不点照明也仿佛白昼般明亮。
"感谢诸位今日聚集一堂,为我庆贺诞辰。这是我登基后的第一个诞辰,这一年我们遭遇变故,身为国王的父王病逝,对我国造成深刻打击。多亏有各位的支持,我国才能稳如磐石。曾经我以为国家必须由一国之君守护,事到如今我发现我想错了,一人之力是何其弱小。我还尚不成熟,增长一岁后,希望我能更进一步回应各位的期待。回首昨日的一切仍历历在目,但即使悲伤,即使踌躇,也不能止步不前,新的生活已经开始,新的目标也已经浮现。就如展翅的白鸟一般,希望未来越变越好。"
演奏停止了。不仅如此,所有人都停下动作,注视着年幼的女王。一片寂静的宴会场内回响着女王的声音。金绿色和天蓝色宝石组成的饰物在她胸口熠熠生辉。因为领口是收拢的,不知道她有没有佩戴亚黎图送的羽毛。坐在座位上的她环视了一圈会场,没有将目光投向特定的某个人,徐徐说道,
"在此也祝各位身体康泰,请尽情享受今日的宴会。"
所有贵族都端起分发好的酒杯,开始向女王献上贺词。这之后就是和各个贵族间的个别交流了,至于用餐就要等到寒暄之后。亚黎图昨天已经听说了宴会的流程,对接下来的发展大致心里有数。
在多少能沉着应付后,亚黎图望了一眼哈迪索。因为正在工作,他既不能开口说话,也不能送来目光。弟弟和其它黑色军服的身影一起,正目不斜视地笔直站在会场墙边。第一次看见的军服身姿,感觉十分新鲜。
弟弟身高和亚黎图差不多高,虽然早已知道他长大了,但这也只是亚黎图第三次目睹他两年后的身姿。虽然欧克莱说两人别无二致,但现在弟弟的体格恐怕要比亚黎图健壮不少。黑色军服也十分合身,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头矫健的鹿。相比之下,亚黎图则像一把萎了的韭菜一样,光是端端盘子就气喘吁吁了。
因为真的时隔许久,仅仅只是远远望弟弟一眼,也让亚黎图感到十分满足。在亚黎图单方面望着哈迪索的期间,贵族全都笑容满面,一个个轮流向女王献上大同小异的贺词。内容差不多全都是赞美女王的话。女王一个个回应,虽然没有展露笑容,但态度认真,时而点头应承,时而侃侃而谈。但只有亚黎图察觉到不对劲,担心地看向她手边,莫非她趁机喝酒了?
"这种场合下喝点酒也很正常,毕竟是庆祝嘛。而且既能排解无聊,也能消除紧张。"
"欧克莱大人。"
顺便一提,欧克莱杯子里盛的也是酒。欧克莱举起酒杯,亚黎图责难地看着他。这就是欧克莱教给她的坏习惯吧。
"女王陛下怎么会紧张。"
她和亚黎图可不一样。亚黎图小声地说着。为了避人耳目,也不直接称呼其名,甚至不能称其为耶绮丽大人。
"她是不会紧张,但很无聊。"
欧克莱喝了一口酒,
"这种繁文缛节虽然无聊,但也没办法。"
毕竟在诞辰宴会上总不能谈工作,能说的也只有那么几句话。
"要谈工作的人也有啊,看吧,出现了。"
这时一个贵族从座位上站起身,向女王敬茶。
"恭贺陛下平安成长,愿陛下今后的一年也贵体健康。另外,今次卡布吉之行臣下必定不辱使命,凯旋而回。"
"多谢你,萨巴斗将军。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女王坐在座位上镇静自如地回答。
"那就是萨巴斗将军。"
欧克莱坐在椅子上表示,亚黎图注视着对方如绿松般笔直站立的背影。从亚黎图的角度只能看见将军的后脑勺,他有着一头亚麻色短发。外貌特征似乎和杰蓝区别很大,但精悍的体格却如出一辙。从背影就能看出。
听说他是杰蓝的父亲,和欧克莱是死对头。
不仅如此,他们的家族似乎还有看不起女王的倾向。但就算真的如此,也是不可能在会场表现出一丝一毫的。
"陛下您也知道,今次的卡布吉之行臣下的领地将会全员出兵,臣下的亲属中也有近半成出兵,包括臣下的儿子杰蓝也将以后备队队长的身份出征,为陛下而战。此乃天经地义,后事已经交至次子负责,虽不想灭自己威风,但万一到时我和杰蓝遭遇不测,无法归来,还望陛下多关照次子,让他辅佐于您的左右。"
将军的话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毫无破绽。其实比起眼前的将军,亚黎图更在意的是赞成王弟出征的欧克莱怎么想。
从会场的情况来看派将军前去卡布吉已成定局,事到如今再反悔反而有损女王的名誉,将给将军和杰蓝一家烙下口实。对方会说女王果然偏袒欧克莱。而且就算欧克莱权力再怎么大,也不会公然和女王唱反调。
如果王弟一事能就此不了了之的话就再好不过了,如此想着的亚黎图从站立的后方偷偷看向欧克莱,他慵懒地靠在厚实的椅背上,用右手撑着脸。仿佛对会场的一切都毫无兴趣似的,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女王轻轻点头,问道,
"我的姑母还好吗?"
"劳您牵挂,内人身体健康,今次不能现身宴会,她颇为遗憾。她要我替她转达对您的祝福。"
女王的姑母即前王妹。就算是前王妹,现在也只是臣下的妻子了。在场的基本都是一家之主,很少有女性,但也有一些携家带口前来道贺的人。
"不过陛下,虽然今次没能得到乘龙快婿,实乃遗憾,但您也到了闺中待嫁的年纪。内人也十分担心,望您能早日觅得良缘。"
不仅是领地问题和征战一事,还在庆祝会说到夫婿问题,而且口气十分严厉。虽算不上逾越,但此人颇为不解风情,会场中也有面露难色喃喃指责的人。女王本人则没有显露什么情绪,轻描淡写地忽悠了过去。
接着欧克莱及其家族成员也一一向女王道贺。女王虽然在途中看了过来,但没有和亚黎图视线交汇。
打招呼告一段落后,就到了正式用餐的时间。
送上的餐点无可挑剔,数量众多,摆盘也以精美为主。在一枚就要重金的容器中精巧堆砌着少量的食物,因此容器的更换率很高,十分考验侍从的能力。当然,侍从们是无法用餐的,他们的工作就是服侍主人。
亚黎图也忙于避开其他侍从,他就站在欧克莱的近旁,时不时要注意避免妨碍到更换容器的侍从。
"怎么回事,"
但在宴会举行到半途的时候,旁边突然传来贵族不满的声音,
"下一道菜还没有上来吗?"
亚黎图环视会场,到处都有贵族或奇怪地引首张望,或不满地拨动餐具,还有人离开座位询问侍从,侍从一脸惊恐地低头道歉。就连女王也在奇怪地歪头,看来这并不在预定之中。这之后应该也没有什么节目才对。
"欧克莱大人,是厨房出了什么问题吗?"
距离上一道餐点上桌已经过去三十分钟了,就算是现做现吃,以间隔来说也实在太久了。而且之前上菜的速度明明很规律。亚黎图很疑惑,欧克莱却若无其事地摇晃着酒杯。但在女王派人去询问之前,杰蓝登场了。之前由于会场人数众多,加之十分紧张和忙乱,亚黎图都没有留意到他是否在场。
"容我失礼。"
出现的杰蓝既没有向女王道贺,也没有像其他王军那样进行警备,而是行色匆匆地穿过人群。杰蓝只是后备队队长,但既是大贵族的儿子,又生得和前国王一样的容貌。被一声令下,周围的人们自然而然就为他让路。他笔直接近王弟的座位,一把夺下其手上的杯子。先是细细观察,接着厉声说道,
"请不要喝下。如果已喝下,就请赶紧吐出来。"
似乎还没有喝下,王弟摇摇头。就算相距甚远也能看出他青着一张脸。
"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女王从座位上发问,杰蓝甩动着咖啡色发辫转向女王解释道,
"这茶水有毒。"
现场一片哗然。
"监察不力万分抱歉,属下发觉时,这茶已经由侍从奉上,好在没有酿成大祸,实乃万幸。"
"你说茶水有毒的证据何在?"
杰蓝抬手回应女王的质问,马上有两个黑色军服的人带领着一个人走上前。从奶油色的外套来看,应该和亚黎图一样是个侍从。
"我在巡逻的时候,发现鬼祟的此人。上前一盘查,发现他并非王宫侍从,并且身上带着奇怪的粉末。问他是什么,他说只是普通的感冒药,但硬要灌他嘴里的时候他慌了,马上把药吐了出来。因为实在可疑,我立马派人去盘查所有餐点,并追查此人的行踪。而据调查他之前曾和某人有过接触,那人就是王弟殿下的侍从。"
与此同时,杰蓝要人拿来一根汤勺。他将汤勺放进王弟的杯子中稍作搅动,没一会银质的汤勺就变了颜色。
周围的人脸色大变,大部分人自古就知道银器能用来验毒。原本坐在椅子上的贵族一阵慌乱,有的慌忙站起,有的赶紧将喝下的饮料吐出。
"安静!"
但女王一声令下,制止了失控的现场。杰蓝在之后补充说,
"其他饮料应该没问题,请稍安勿躁。"
"这点已经查明了吗?"
"是的,为了防止事件发生,我擅自作主中断了上菜。未上桌的餐点全都没问题,从撤下的餐点中也没有查出药物,想必被下药的只有王弟侍从手中新泡的那壶茶,请安心。如果实在无法安心,可以马上请医师诊断,或是进行催吐。"
亚黎图松了口气。要是在女王诞辰上出现了大规模的下毒事件,可说是不得了的丑闻,王家的信誉就要一落千丈了。虽然事出突然,但女王好歹还是镇静地问道,
"此人是何人?"
"回陛下,据调查他是多罗莫夫阁下的侍从。"
亚黎图回忆起这个名字,他已经记住大部分贵族的名字,确实有印象。同时旁边不远处某个贵族一脸惨白地站起身,那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贵族。亚黎图想起来了,确实欧克莱的亲属中有这么个名字。
"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但此人已经招供,是你要他在王弟殿下的茶水里下药。"
另外还有一个脸色大变的人,他也是穿着奶油色的外套。站在王弟身后的他徐徐后退,接着转身就跑。
"抓住他!"
王弟的护卫队从墙边一齐冲出,在贵族间的惊呼声中将嫌犯抓住。嫌犯被从背后压制,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一切尘埃落定后,杰蓝仿佛要堵住其去路一般,站到贵族面前。
"请协助我们的调查。"
"欧、欧克莱大人。"
贵族看向欧克莱,仿佛求救般喊道。亚黎图也看向欧克莱,但欧克莱只是冷漠地注视着对方。就算是亲属,这种情况下也是不可能包庇他的。
"怎、怎么会。"
中年贵族好像被抛弃了般垂下头。但事情到这里还没有结束。
"欧克莱大人,"
抓走了贵族后,杰蓝接着站到了欧克莱面前。
"请跟我们走。"
坐在椅子上的欧克莱以冷漠的眼神望着他。
"虽然下药的嫌犯已抓获,但也很可能是受人指使。比如说,就像那个侍从那样。"
"你要说这是我的指使?"
欧克莱在骚动后初次开口了。
"就算不是,您也不是没有责任。"
这种粗糙的做法不是欧克莱的作风,如果欧克莱真有此打算,恐怕不会让任何人怀疑到他头上。但亲属中有人企图谋害王家之人性命,作为家主的欧克莱自然也要负上监督不力的责任。
众所周知,欧克莱本身就是反王弟的第一人,亲属中有相同想法的人居多也毫不奇怪。但没有抑制这种风气,差点出了大问题就是欧克莱的责任。
"欧克莱,真的吗?"
王太后从座位上徐徐站起,她的声音十分轻,却冷若冰霜,
"你怎么可能掌控不了亲属中人的动向,你是故意放任他去做的吗?"
亚黎图好像见证了好不容易搭起的桥梁坍塌的瞬间。连亚黎图也无法否定这种可能性,以欧克莱的性子来说,不如说很有可能。就算利用亲属暗杀王弟,欧克莱或许也有自信能凭借和女王的特殊关系及权力全身而退。
但女王是必须摒弃私人感情以国为重的,这也是欧克莱亲口说的。而且女王并不期望姐弟相残,如果欧克莱真的忽视她的意志企图暗杀王弟,那就是背叛。欧克莱曾说冒死忤逆主人也是必须的,但这和拒绝联姻一事不可等同视之,他明知道女王会有多受伤。
"好吧,我无话可说。"
欧克莱没有否认,那就是他的真心了吧。女王徐徐望向欧克莱,
"此事将由我亲自审问,胆敢对王家之人下手,此乃颠覆国家的行为,胆大包天,影响恶劣,不论策划者还是实行人都绝不姑息,择日正式发布结果。在此之前,不得肆意流传谣言,对外泄露此事。不论是对平民还是使节,此乃我的旨意,望各位谨记。"
女王以寒若冰霜的表情和声音宣布,
"将直属秘书官欧克莱投入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