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宏伟的殿堂。
如圣都拉美西亚的其余几座大神殿,这里也有十二座点着天泽香与精油灯的香炉,淡淡的、带着甘甜气息的白色烟雾从紫色的炉火中飘出,又从那些瑰丽多彩的壁画,以及足有五六米高的战天使雕像中穿过,最终悬在了一面巨大的透明落地窗前。
亚拉伯罕蹒跚的脚步也随之停止。
“女神伊莲娜认为,光是一切元素中最神圣纯洁的所在,而这也正是她的救赎之道。”他微微躬身行礼,“所以在这间救赎女神殿中,前代教皇摩西陛下特地命令用混进了稀有光晶石的特殊玻璃建造了这面高有十米的忏悔之窗。从这里,您能够俯瞰几乎整个拉美西亚。”
年迈的大祭司语罢,默默地拄着手杖退到了巨大落地窗的另一边。无色的阳光经过玻璃的折射打在亚拉伯罕的紫金衣袍上。在他面前的透明窗中,紫光氤氲,有一个鬓发皆白的老者形象浮现而出。
他的视线从偌大的圣都中逐一掠过。那些高大的教堂,壮丽的神殿,在早晨穿着朴素衣装出门劳作的人们,以及远处正从洗礼大道上缓缓驶入拉美西亚的异国马车,一切都有条不紊,是既平常而又和平的一天。
过了许久,他才将视线从那繁华初起的圣都中逐渐收回,移向了立身于忏悔之窗正中间的一个身影。
那是个女孩。
有着如同天使般纯净的白发和精致面容,全身披着一层薄薄的白色纱衣,内衬一件镶有金色边衬的白色连体长裙。她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初晨的阳光与天泽香熏烧出的白雾中,超然的像一位遗世的天使。
当然,亚拉伯罕是绝不会用“天使”这样下等的头衔来称呼女孩的。
——“真漂亮。”
像是感知到了大祭司的视线,女孩出声感叹着。她的声音有着空灵的魔力,能让人心情在不经意间变得舒畅放松。
亚拉伯罕微笑着道:“您的赞美是我等的荣幸,拉美西亚的阳光因您而温暖,愿您喜欢这儿。”
空气又陷入了短暂的安静,女孩依旧出神的望着外面的种种,过了好一会,她似乎才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来。
“亚拉伯罕·琼恩”年迈的大祭司恭敬的自我介绍道,“您应该还未见过,是阿瓦弗雷陛下令我前来为您解惑。”
女孩的脸上闪过一瞬困惑的色彩,但很快,那双美丽的绛紫色瞳孔便重新恢复了澄澈。
“亚拉伯罕...”她呢喃着老人的名字,声音像竖琴般空灵清澈,“阿瓦弗雷似乎对我提起过您,他.......很尊敬您,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也是。我能感觉到。”
老者微笑着:“温蒂那孩子以前确实如此。但您无需这样,对您而言,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仆人。”
女孩眨了眨眼,便又将目光注视到了窗前的缤纷世界中,唇齿微张。
“仆人?”她问。
“是救赎之女神——伊莲娜的仆人。”老者颔首笑道。
“可...我又不是伊莲娜。”
“以前不是。”
“...那以后呢?”
“您便是救赎之女神。”
大殿中又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初晨的阳光依旧,亚拉伯罕只觉得远处女孩的脸色难以察觉的变了几分。
“您正感到困扰。”他说,“我的任务是为您解惑。”
“... ...”银发的女孩沉默地转过了身来,直面着亚拉伯罕那双深邃的眼眸,周围的温度骤然低了几分。
“...一个四阶的光明魔导师。”她微微扬起头,纯净的绛紫色瞳孔中有着毫不掩饰的认真之色,
“亚拉伯罕,我有些好奇,你......真的只是个四阶的魔导师吗?”
“——你的困惑并不在此,尊敬的女神大人。”
“如果我对此很感兴趣呢?”女孩认真的接道,“就将这当成我的困惑,我要你告诉我你真正的身份。”
而年迈的大祭司依旧只是付之一笑。
接着,那张布满皱纹与沟壑的面庞便突然的紧绷跟严肃了起来。他用沙哑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那存在的,都是幻影;那永恒的,终将毁灭。世间万物,缤纷色彩,都不过滚滚河流中一珠水滴。”
银发女孩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她一手抱胸一手微微竖起,食指轻触着嘴唇,步履微挪。
她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打量起这位对她而言近在咫尺的老人。在精神力的感知中,老人的每一举一动,他的实力,他的情绪,一切都在女孩的眼中如同透明的玻璃般一览无余。只是,这种绝对的纯粹反而令女孩本能的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停住了脚步。
“你是说,你...只是一珠‘水滴’?”
“众生皆是如此,尊敬的女神大人。”亚拉伯罕又恢复了微笑,这让女孩愈发的感到诡异,
“大海无量,其中有水,有鱼。海面之上,亦有飞鸟,在与海所绝缘的陆地,还会有各种走兽珍禽,所有一切方组成大千。而我们只是一珠水滴。水能看到的,是鱼,而若海边有人饮水捕鱼,那么水的世界便会陷入灾难。水能做到的,只有以自己的“一珠”去填满人的胃口。”
亚拉伯罕的话让女孩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一会,女孩才缓缓开口:“所以你们召唤了我?”
大祭司再次优雅的颔首欠身。
“是的,所以我们呼唤了您。”
他微微将身体挪向了更靠窗的地方,阳光很暖,照在他身上的感觉舒服极了,可亚拉伯罕的脸色却严肃的如一块坚硬的铁板。
“您看到了什么?”他问。
“很美丽的一个世界,我说过。”女孩轻语着,
“比我的世界要美的多。”
亚拉伯罕摇了摇头:“可惜...这只是幻影,就如水中泡沫,梦里繁花。您应该能看到,这白昼光明,岁月流转,一切莫不在遵循法则行走运作。但在法则的和平之下,对立与冲突又无处不在。黑与白,冰与火,苦与甜,恨与爱,凛冬与盛夏,邪恶与正义。”他顿了顿,“生存与毁灭。对立亘古而存,战争无处不在。”
“战争?”女孩轻咦着。
她望向巨大的忏悔之窗外,那里阳光正好,美丽的拉美西亚城刚开始新的一天。她看见稚嫩的孩童们正相伴嬉戏,朴素的农夫们在竭力耕劳,她看见俊朗的骑士们正整装巡视,虔诚的信徒们在顶礼前行。一切都如此纯真美好。
亚拉伯罕点了点头:“对,是战争。万物赖以为生的法则不过是手段与形式。而战争的双方亦非芸芸众生,它既不是某个国家亦不是某位强者,而是诸神。”
女孩的脸色微微一变。
“您的双目能看到一切,我的使命也已完成。尊敬的伊莲娜女神,诺兰德欢迎您的到来。”
万般景象透过双目在女孩的心间流转。一时间,沧海桑田,岁月更替,都化作了女孩身边风轻云淡的一缕青烟。
过了许久,她才长舒了口气,眉眼微阖,气质恢复了最初的超然。
“我明白了。”女孩淡淡的说道,声音空灵依旧,“还有,我并非伊莲娜,也不喜欢这个名字。”
亚拉伯罕微微躬身。
“就叫我——米歇尔吧。”
“如您所愿,尊敬的女神大人。”
“不..算了。还是蜜雪儿吧。”
年迈的祭祀在最后行礼过后,便转身一步一步的踱出了这间宽敞华美的大殿。
殿内,蜜雪儿却望着那个逐渐缩小的伛偻身影再次陷入了沉思。透明的薄纱飞舞,青烟复又将之环绕。
终于,亚拉伯罕彻底消失在了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