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世界,其实并没有多么神圣的含义,至少在信仰都市的通用语言中,它是一个中性词。
“拯救”这个行为是有两面性的,在你为一个人消除了某种威胁之后,你肯定会给他的人生带来新的东西,可能是某些物品,也有可能是某种精神上的烙印,无论如何,“拯救”这一行为在完成之后,就代表施以援手的人介入了被拯救者的生活,而将被拯救的对向扩大到一个文明时,那些拯救者所带来的事物,其所负面影响也就会被极限放大。
在理世局中,这样的案例比比皆是,曾有人用信仰都市的尖端科技为一个星球级文明快速潇洒地解决了灭亡危机,但由于收尾工作中原住民的不配合,导致小部分设施残骸被藏匿起来,而理世局员工日理万机,忙着处理下一个文明的问题,这件事就被搁置了一段时间,就在这段时间内,原住民的科技树瞬间崩坏,信仰都市尖端科技与星球级文明的科技水平不知道有多少代差,当地的科学家们的研究反而让自己辛苦建立的科学体系崩溃了,文明不仅无法进步,反而开始稳步倒退,陷入另一种意义上的世界危机之中。
但若是就此因噎废食,不再对这些文明施以援手,那它们可就不仅仅是开发展倒车那么简单了,所以从事着这项工作的理世局员工们,无一不是顶着压力上场的,毕竟那些把拯救世界当玩闹的人,最后都会把世界弄得一团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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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祸之物,腹地母巢内部。
蛋形状的赫西纳正静静悬浮在“母体”身边,作为她的搭档终端,硌手也陪伴在一旁,出于隐蔽考虑,硌手并没有打开探照功能,不过这也并不妨碍赫西纳完成任务就是了。
这名信仰体此行的目的仍旧是调查母巢,之前勒拿在此地折戟沉沙,虽然分析出了很多东西,但当时他的身体状况已经出现大问题,没人能保证这份情报的可靠性,既然他没能完成工作,赫西纳自然是要代行其职的,再说两人是工作上的搭档,名义上也不存在“你的工作与我无关”这种情况。
确实,赫西纳是来擦屁股的,但她来擦屁股并不代表勒拿在这件事上的处理不到位,而是因为勒拿的“中道崩殂”导致任务没有圆满完成,赫西纳此行正是为了给后辈的未竟之业来做个收尾工作。
在信仰体的观察中,母巢自然呈现出不一样的景色,那些勒拿没法轻易察觉的精神波动,此时在赫西纳的眼里就如湖泊水面的涟漪一般清晰,这一道道涟漪打在她的身体之上,却好似打入一无所有的虚空之中,没能获得任何效果,宛如被吸收了一般。
【记录下来。】赫西纳对硌手指示道。
虽然这种环境下能见度对人类来说已经算是充满恶意,但赫西纳生命形态特殊,传递信息的手段从来不需要别人教,也自然不会只有用头发编字这一种沟通方式,在和自己家终端单独相处时,她一般都会将自己的思想转换成一种特殊的波来与硌手交流,不仅方便,而且具有一定的保密性。
“收到,”硌手的体内传出一阵轻微的滴答声,向赫西纳宣告着自己没有偷懒,同时一直在和搭档互通有无的他也开始对现状一本正经地分析起来,“作为孕育母体的巢穴,其表面运作方式与勒拿所说别无二致,不过当加入精神波段这种事物之后,前面的定论就得推翻大半了。”
【确实,如果是作为一个巢穴或者是一个工厂,精神力场的存在未免有些多余,就算是作为防御手段,也有些多此一举的感觉。】
勒拿在昏迷之前确实有分析过一些有价值的东西,但是他忽略了很明显的一点,那就是能发散精神力场的东西,只要不是高科技或者高等级魔法,那一定是生命体;以及一个可以独立思考的生命体,不一定非得拥有常规意义上的大脑。
“根据勒拿之前的分析,这个巢穴可以简单类比成一个五脏俱全的单一生命体,那些看上去像是肉柱的连接物是支撑整个生命结构的骨骼,同时也是输送养料的管道……”硌手的分析仍然在继续,不过这些结论基本上是在归纳勒拿之前的判断。
【肉囊是它的子宫,核心的气泡是大脑,诞生下来的‘母体’就是它的血肉,相比起人类,这种身体结构简化了很多,但更加功能性。】赫西纳接过话头。
“没错,这份结论乍一看是没有问题的,但按照之前的说法,这个巢穴的系统无论再怎么完善,也只是一个接近独立生命的工厂,一切的精美构造都是用于助力生产的工具。”
“而现在的情况是,巢穴的控制中枢会散发带有污染性的精神力场,无论现在这个散发立场的精神主体是什么状态,它都拥有了‘思考’的潜质。”硌手郑重其事地说道。
地下沉闷的空气因为双方的沉默开始变得浓稠起来。
“各项数据分析结果,”硌手的机体在闪过一连串微光后继续评论道,“该生命有极大可能继续进化,预测准确率在73.79%,如果预测准确,该生命还处于进化的起步阶段,不出意外的话,连独立思考的能力也会进化出来。”
硌手的声音中没有任何感情,然而在这种环境下,反倒是一些有情感起伏的话语才能缓解紧张感。
此时的赫西纳没有反驳,她并不会质疑自己搭档的测评,除非是有自己能观察出来的谬误,但现在她自己的结论与硌手别无二致,她之所以沉默是因为她在思考接下来的行动。
对于理世局的员工来说,一件事情的棘手程度永远不在于敌人的力量有多强,而在于敌人有多少层“身份”。
这不是说理世局或者信仰都市怕关系户、喜欢恃强凌弱的意思,毕竟再怎么攀关系理世局永远都是最能摇人的那一个,从来只有别人怕理世局的份,之所以说“身份”会让事情变得麻烦,那是因为人在对待不同的事物时,解决问题的方式也有所不同。
例如你对待一个路边七八块钱买的玻璃杯,和对待斥巨资购买的名牌马克杯,方式肯定有所不同,哪怕都是用来喝水,用数千块买下的杯子喝水,使用者也会更加小心一些,当然那些喜欢把贵重物品砸着玩的有钱人不算。
要处理的对向因为多重身份而变得高贵,所以事情会变得麻烦,但麻烦并不源自于其地位的高低,而是出于其自身所携带的价值,处理时会造成多大的损失、引发多大后果,这才是办事的人要担心的。
一个只靠着程序运转的军工厂,和一个可能具有独立思考能力的生孩子工具人,两个身份中所蕴含的价值肯定是后者居多,虽然把它粗暴地抹杀掉既不会对赫西纳他们带来多少损失,也不会给班洛依达造成多大负面影响,甚至作为当地文明的保护者他们还是占理的一方……
但问题是现在用暴力手段解决掉这座“巢”无法同时解决所有问题。
最开始他们就觉得入侵这件事很有蹊跷,因为这次班洛依达所遭遇的袭击事件,就像是一台没有联网的电脑在玩单机游戏,却发现电脑受到了外来病毒的入侵,病毒会自然诞生吗?勒拿他们在调查后最先排除的就是这个答案,那么“灾祸之物”就只有可能是从外面入侵的。
而且,就算能确定灾祸之物是外来者,也没人能说清楚它们究竟是“入侵者”,还是“入侵者的工具”,根据勒拿之前的调查结果,它们毫无意外应该被归类为“工具”这一类,但此时赫西纳她们更倾向于灾祸之物拥有“入侵者”与“入侵工具”双重身份这个论调。
对于工具来说,理世局向来是能立即铲除绝不多说废话,信仰都市还没有磕碜到任何一个学术领域都需要偷学某一文明的地步,而如果这是一个“入侵者”的话,用略带技术性的处理方式也能快速解决问题。
但现在,“灾祸之物”却可能带有两种复合属性,赫西纳她们不仅需要排除灾祸之物给班洛依达带来的威胁,还得系统性地研究灾祸之物入侵此地的理由、抵达该星球的方式,甚至是它们背后的“黑手”。
【说不定,又是一个被高级文明当枪使的星球级文明。】
“可能穿梭宇宙的高级文明并不是那么常见的,”硌手提出质疑,“这可以是一个宇宙级文明的下级造物,类似于人造的智能生物,作为独立的系统进行入侵任务时会有一定的自主能力,而当造物主想要验收成果的时候也可以很容易回收,毕竟它的核心只有这么一点。”
【取回去研究看看不就知道了。】赫西纳不置可否。
在黑暗之中,这座血肉工厂还在有条不紊地运转着,而没人知道的是,还有一个外来者正在同时施展祂的权能。
这片地下的空间仿佛被倒入浓稠的墨水,黑这个极具吞噬力的颜色开始从赫西纳的“蛋壳”上喷发出来,它涌动着,轻柔地拂过这些肉囊与管道,看上去没有丝毫的攻击性,但却将过境的一切都染上了赫西纳的颜色。
“墨水”无休无止地扩散着,而速度随着面积的扩大却不减反增,几乎是一瞬间,那股黑潮就已经把巢穴的核心遮蔽,以人类的视觉在此地根本无法勾勒出任何物体的形状连生物体会散发出的微弱荧光也被完全吞噬,同时被吞没的,还有此地的一切声音。
黑夜,在地底降临了。
【收容开始。】
随着这一声宣告,所有的黑色以及被黑色侵染过的物体都开始急速朝赫西纳收拢,无嘴的饕餮仿佛要将这一切都纳入她小小的蛋壳之中,神奇的是,无论吸收了多少,蛋壳的体积没有丝毫增大的迹象,里面住着的,似乎还是一个娇俏玲珑的女孩。
当这些外放的黑色都被赫西纳再次吸收完之后,地下的空间开始变得空旷起来,没有鼓动的肉瘤,也没有传递着脉搏声的肉柱,赫西纳只用了短短数十秒钟的时间,就将这个地方请了场,连带着需要研究的对象一起把这个地洞中的一切包括空气都挖进了自己的口袋。
硌手静静地带在一旁,仿佛对这一切都已经习以为常。
毕竟,她赫西纳还是理世局的前辈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