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2。通天阁十二层。
我走到大风之中。道士布置了精密的风罩，风罩在此处收束，锈迹斑斑的栏杆上依留着一些铁渣，似乎是那次无常和道士斗法时留下的。
“这里的风水呐，很适合齐先生。就是对于一般人来说也是绝景。”
道士出现在我的身边。
“我大抵也知道齐先生是因何而来了。”道士挂着他那标志性的假笑。
“嗯……”我迎风胡乱掰扯我的思绪。“说说看对不对吧。”
“无常小姐的不对劲，对吧。”
……完全错误。
“先生诶，不是我说，我到现在都不信那位真是无常，因为白无常主福运，常常是文气的形象示人；倒是黑无常主噩运而杀气腾腾，那无常小姐说自己是白无常，却使夺命锁，用苗人的五仙法，哪是传闻中
的白无常？昨天我便见了那个黑无常，尽管他装束极其现代化，但仍有一点是他怎么也改不了的……黑无常死于洪水，因此头发无论如何擦拭都是湿润的。那就是黑无常。而白无常，怎么记载都是个男人，她实在太柔了，是论谁都不可能看她是男人的。
“而且，夺命索就是黑无常所用，而她也在用链状的法器，哭丧棒也与传说相异。你说是不是？”
“钱。”
“啊？”
“老子一趟下来只剩四百块钱了啊我爷爷哦！”我举着我的伤手给他几乎是咆哮地，“我马上要交租了，您在这跟我扯狍子呢！？”
“啊啊，也对！肚里有粮，心里不慌嘛。来，”道士抽出一叠红红的，想了想又抽了几十张回去，递给我：“大概就是三千吧。这次我也才收了一万。”
“……你现在倒变得这么利落了。”我接过钱，退回了风罩内，仔细数了数，三千一，我把多出来的一百还给他。
“诶，先生诚信做人，可以深交。”道士笑呵呵地，“先生的手是？”
“好像是昨晚弄的。我困在房间里出不去，就一拳把门锁砸开了。”
“……”道士有点惊讶。我也有点惊讶。我昨晚这么猛的！？
“先生还愿贫道看看你的脉络吗？”
“嗯……”我熟门熟路地伸出手，道士把着我的血脉，沉吟一阵。
“别鬼嗡嗡了行不。”
“不哼哼一下显得贫道什么也没做啊。”道士头也不抬。
“奇了……先生胸室的阻碍被冲开了些许。腹中的小结也被完全消解，现在十二正经全通，气息流动顺畅……昨晚，到底是……”
“无常似乎要继续那个阵法。”我收回我的手。
“……原来如此。怨不得先生体内的阴气又淤积了更多。而以先生的能力，要砸开一道门锁本来是有些吃力，但昨晚先生似乎无意间，已经可以做到基本的气息掌握了……”
“啥玩意儿？”
“暂时注气于一体，得可开金石之力。了不得，了不得！”道士惊叹，“先生，可有求天问道之意？”
我还蒙在鼓里，被他这么一求更是振聋发聩：“啊？”
“先生是我这二十年以来见过最适合修道的人选。”道士亮眼放光，“如此气神，加上身躯的修复，真是神人一体。”
“……”
“若先生肯随我修习，我愿保证先生一年内稳定根基，三年结丹，往后蕴神，渡劫，就看您自己……”
“停！我没说要答应你！”我止住他的臆想。
“哈哈！也是，是贫道激动了。”道士呵呵笑道：“贫道许久没见过这样有天赋的年轻人了，有些失礼。现在的人要么浑浑噩噩，要么满脑子铜钱玉润，先生属实另类呐。”
“……我还是觉得那样的太缥缈了。所以容我拒绝。”
“无事，无事。先生就是不答应也无妨。”道士笑道，“强求无果，先生自己的道，是由自己选择走的。”
“但是，我不介意跟你继续保持联系……虽然以后的路不大知道怎么走了。”我也不嫌脏，靠在了铁栏杆上。
“怎么了？”
“……不知道无常是不是还能相信了。我们只是萍水相逢，帮我解决了这些事情，好像才是个开始，但我已经有些累了。但是，我确实是从她那里收了很多好处。我的身体，我身上的‘咒’，还有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先生，对这个新世界的感觉如何？”道士也趴在了栏杆前，瞭望远方，可以看到穿城的河流。
“……不讨厌，但是真的惊悚。”我苦笑道，“就好像活在了一场永不落幕的恐怖电影里一样。”
“那，由先生自己决定吧。”道士拍拍我的肩膀。
“不过要跟先生说的是，无常小姐应该在等你。见我前你有去见她吗？”
“……还没有。我觉得我有点㤕她。”
“那可不好。男人不能说不行——尤其是紧要关头。”
“怎么就变味了这句话……”我按揉自己的太阳穴。
“那不重要。她托我告知，你若是现在退出还来得及，或者说是从今以后时刻都来得及。”
“不是一旦冥诏解除，我的状态就回复原吗？”
“那个确实没机会了。但无常小姐说，她寻到了一种方法，可以单方面切去你的冥诏内容，但不会卸去你在昨晚吸收的脉络和精气——也就是先生可以留下相对健康的躯体和正常的‘火’，但身体机能就会退回原来咯。”
“……”
还是这样。我到底为什么被她这么关照。
“先生。让女士等太久可不太绅士哪。”道士又拍拍我的肩膀，走了。
……你这样，让我怎么安下心来。傻白甜吗你是……不怕吃亏？
在她找到下一个倒霉鬼之前，我还是就这样吧。尽管不知道你到底在瞒着我啥玩意。
……
18:09，地铁站内。
果然，无常正在休息室看电视。现在人来人往，没有人会注意我。我坐在她的身边。
“来了？”
“嗯。来了。”我故作轻松地。
无常看着电视，没有说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就这么僵住了。
“我……”
“齐岚……”
哇啊，撞词了。喧闹的车站里，我们又安静地、默契地沉默了一阵。
但，还是我来开口吧。既然不清楚，那还不如就直接开口去问——
“这才是最后一次机会？”
“你果然还是先找道士去了。”
……真是女人找重点的方式。
“齐岚已经半只脚踏在深渊之中，瞬息就会跌落。”无常没有看我，之前看的起劲的电视节目也被她抛弃。她垂着头，像是睡着。有些凌乱的头发遮挡着她的面颊，看不到她的表情。
“越是进入，越难以逃脱……像是早上那一刻，我就知道，齐岚是不适合的。”
“昨天我确实尽力了不是吗。”
“但是你又怜悯了他。”
“……这才是问题么。”我把那只已经失去了脉络，与那母子两个没有丝毫关系的针还给了他。
“冥差应当是更加严肃而面对着生死的差事。也许对于齐岚来讲，这些东西本就不该在你的平生里有所表述。这样下去，反而会害了你。”
无常的状态不该是这样子。执拗但温和，严谨但好奇。她一下变得相当反常。
“嗯……你受什么刺激了？”
“知道今天，捅了这样的篓子的人是谁么？”
“那个孙得志吧。没事，接下来这家伙肯定跑不掉啦。”我心里一点底没有，但还是这么和她应付着——顺带尽量收起我的气息，不让她听我的所思所想。
“黑无常。”她这三个字串过几个轻飘飘的词句，摔在地上。
“……”果然。有白就有黑。之前我所纳闷的东西，就是她正在困扰的东西……
“那个姓孙的，也只是他的冥差罢了。”
“我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无常。”
无常听罢，也没有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用纤细的左手抚了抚自己的胸口，顺势去将自己稍显凌乱的发丝理到耳后，露出了自己苍白的脖颈。
真是，太美了。无法言说的，如我家中陈旧的屋檐下闪烁的冰锥般的美。就像是久病不愈的少女。
在这种时候，喧嚣趁得现在的我们之间，更加安静，只有她的私语。
“那，多少都可以。今夜仍很漫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