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城市,火车驶过长长的铁路,在江水对岸的另一头,那便是此行落脚的地方。火车到站的时候还是在下午四点半,站台一片白茫茫的。列车员待车停稳后,随即打开车门引导乘客下车。
一个围着褐色围巾的青年打开座位旁的玻璃窗,一股冷气扑面而来。
“阿铁!喂!我在这!”
向窗外望去,看得到用作铁路人员宿舍的建筑楼星星点点的灯火。远处的山早已被雪的白和夜色的黑所吞噬了,这是靠近县界的几座远处的山。
现在是冬季,阿铁的姐姐——小叶就在这里的县立医院工作,也是少年时期家中雇佣的女仆的孩子。
下车后的一个小时,在前往小叶所工作的医院的路上。青年感到百无聊赖,边走边发呆似的端详着自己白皙的手指上被烟熏得微微泛黄的指甲。他看着看着,不由得把手指送到鼻子边闻了闻。正是这种味道让他想着要来到这个地方。对于过去那些扑朔迷离的记忆,越是想要把它清楚的回忆起来,印象就越模糊。连青年本人也感觉得到这跟真实的世界相去甚远。当他对着车来车往的道路发呆时,眼前浮现出一张女人的脸,美得不像话的脸,与想象中的那张脸完全不同,青年有些吃惊差点叫喊出来。大概是旅途中没怎么休息的缘故,定睛一看时眼前的一切又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那个女人的形象随着不断地眨眼逐渐昏暗模糊起来。
路旁的灯亮了。青年把手插在上衣的两侧口袋里,一副带着旅愁的模样一路观赏着这个城市的黄昏。不时抽出手掌抚摸嘴两侧的胡须。
青年的名字叫作群,他去小叶工作的医院并且见到她时,她还没有下班。
小叶上身微倾,神情认真地注视着眼前的病人,小心翼翼的动作,一丝不苟的目光,表现出她对这份工作认真十足。病人背靠在病床上躺着,微微弯曲的膝盖搁在小叶身边。这副光景是群坐在等待室的长椅上透过玻璃窗从病房外看到的,她俩的位置并不是在正对面,而是斜对面。因此除了能够看到小叶的动作外,还能看到那个男病人那看不出表情的半张脸。
群想起在马路边发呆时看见的那张脸,与见到叶子时的那一刻的感觉出乎意料的一致,就在这时,群看见那个病人枯黄的手紧紧攥住小叶的手,不由得垂下的目光。
少年时期的群,只有望着小叶胸脯的时候,全身的急躁和痛苦才会褪去。瘦削衰弱的身体伴随着群的童年。与小叶相处的时候,总是带着一种安乐和谐的气氛。那时的群也是这样躺在床上,小叶将外套叠好枕在群的脑袋下面,被子上再加盖一件厚大衣,把浸水后拧干的湿毛巾盖在额头,在毛巾失去冰凉感之前,群就会隔着被子碰一下坐在旁边看书的小叶,她会用无比温柔的动作将备用的湿毛巾替换下来,两个人之间天真地交换着同样的动作。
,这一切都无比的自然。让两人忘记了距离,以及前往未来的走向。眼前的景象就像在梦中的幻影般,故事出场的角色和背景,两者自我和解。角色是透明沉静的大地,背景是漆黑涌动的河水,当小叶从病房缓缓走出,大厅陡然亮起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时,那种无法形容的美,群那颗冷漠得无动于衷的心为之剧烈地跳动起来。
在遥远的山影上空淡淡地残留着晚霞的余晖,两个人走在回去的路上。群来时所看见风景的轮廓,随着时间的流逝夜幕的降临渐渐退到远方,虽然还没有完全消失,但已经黯淡地失去了原来耀眼的颜色。经过来时的车站,能够看见一列列来自各地的火车不作停留地往前行进。平凡的山野丝毫不为所动,他从来时就不断鼓动的内心通道似乎已经存在着了一股巨大的情感激流。这自然有见到小叶的原因,只是在她美丽身影的背后,被遮住了的景色随着群行进的脚步在她身体的轮廓周围前后晃动,美好就像是漂浮在这景色中一般。
时间真是扑朔迷离。
路边的车灯一闪而过,模糊地照亮了她眼睛的周围,她皮肤的光泽与灯光重叠时的瞬间如同斜阳余晖与黑夜交织间飞舞的萤火虫,妖艳美丽。
小叶没有察觉群的视线,她的注意力全都分配在当下的生活中,就算她和群双目相对,她也看不到群眼中映着自己的身影,更不会注意自己之外的广阔天地。
等到了叶子的住处,天完全黑了,路灯都亮了起来,原本灰蒙蒙的景色失去了吸引力。尽管小叶美丽的脸丝毫不变,神情依旧是那么的温柔,但群发现她似乎对于病人之外的人格外冷漠,但他也不愿去想,不愿去深究。
群拍了拍小叶的肩膀随后目送她一个走过斑马线向公寓楼深处走去。正当她的身影消失在店铺与店铺之间的拐角处,随着眼前的绿灯转红灯,从黑暗中出现四五辆长途货车一前一后地驶过,挡住了拐角处最后的一抹身影。
来到旅店,接过事先拜托保管的行李,虽说是行李其实也就是一个背包和一个行李箱,里面装着几本书和更换的衣服和生活用品。起初还没有什么感觉,直到回旅店的路上,身上原本带着的暖气完全消散,群感受到了外面真正的寒冷,街上的人们都穿着严严实实的羽绒服,下身也是囊鼓鼓的棉裤。而自己穿的是在家乡穿的冬装。这是他第一次遇上北方的冬天,也是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
群被当地人的打扮吓住了。
“这里是相当的冷啊。”
“嗯,到了这个时间,下起雪来了就会这样,特别是雪后放晴的头一晚,特别冷啊。已经是零下十几度了。”
“已经到零下了吗?”群有些不可思议的感觉。
群望着结着冰凌的屋檐,在雪天夜色的笼罩下,旅店外的人流显得愈发的微小,一切都沉没于无底的黑色深邃之中。
“去年最冷的时候有零下二三十度吧。”
“雪呢?”
“雪有七八尺深嘞,这还没完全下开呢。”
“那是说还有更大的是吧?”
“是的,现在铺出来的雪是之前几天下的,现在都融化的差不多了。”
“这么冷的天气,雪还会融么。”
“会融的,早上有太阳嘛。”
“真是奇怪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