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云雾缭绕，远处背阴的山峦与近处向阳的山峦重叠在一起。这天晚上没有下雪，在渐进凌晨一两点的时候下起雨来。
回去的那天，明月皎洁，天气有些湿冷。没等群当面道别，小叶便提前来到旅馆，虽然已然是深夜，小叶却坚持要去散步，怎么劝说也不听。全然没有对待病人那样，有些粗暴地将群从被窝里拖出来，自己拽着群的行李箱在旅店门外等待群办理退房手续。
水泥路面结了一层冰，镇子在寒冷的夜空底下沉睡着。小叶拉着行李箱走在前面。
“就这样一直走到火车站吧。”
“你疯了，这来回三四公里远呢。”
“你不是要回老家了么，我送送你。”
“那么，你明天送我也不迟呀。”
“明天我早班。”
断断续续走了一个钟头，直到车站群还没有从原先睡眠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在候车厅，小叶无精打采地把手靠在背后，低着头一声不响。
“怎么了？”
“我要回去了。”
“行，你在这等会我给你叫辆车。”
“不用了，你躺着睡一会吧，我自己回去。”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怎么回去，别开玩笑了。”
“那就不回去了，我在这等到天亮。”
“别闹别扭了，你不是说要早班吗？”
“谁闹别扭了，我才没那么无聊。”
“那……”
“哎，你好烦呐！”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那没事了。”群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你真的烦！”
“你才是有够笨的，带着我一路跑到这。”
“我回去了。”她作势要离开。
“别回去了，陪我一会吧。”
“心里好难过，你还是早点回去吧。我看见你我就不舒服。”
这种难过还未来得及让群充分品尝，就跟酒精挥发一样散在空气中了。
“你快坐上火车可以回去了。”
“我这不还在等车呢么，本来是打算明后天再走的。”群似乎醒来似的仰起脸。
“那为什么今天就走了。”
“就是在这多待几天也没多大意义呀，免得给你添麻烦。”
她仰着头望着群，忽然用强烈的语气说：“我就是讨厌你说这种话！就是这样才让人讨厌！”
“你不该说这种话的，不该的。”小叶焦急地站起来，突然地搂住群的脖子，她简直方寸大乱。
过了片刻，她睁开温柔而湿润的眼睛。“你明天一早就回去了？”
“嗯。”群平静地说完后转头看向窗外。
翌日的早晨，群为了打发时间，去买了一些当地的土特产山货，还富余半个小时，便走到车站大厅外的广场散步，一边眺望着周围的景色，一边想着：“我来了之后，这雪不是融得差不多了吗?”
“过段时间，又会一连下几天的雪，马上就积成几尺厚的深度。倘若连着下，连着路旁的树都要被埋个半截。”
“积雪真的能这么厚吗？我倒是抽空想赏雪来着。话说，停靠的火车会不会被雪埋掉呢？”
“真冷啊！你这个人这样天天悠闲自在打发日子的吗？”小叶望着群的脸，把两只手交叉在胸前，抱着手臂。
“进候车室待会吧，快发车了。”
“啊，我不想再写什么日记了，我不写了。我要全烧了。你要吗？如果你要，我可以给你，你不会笑话我的对吧。”小叶无缘无故地脸红起来。
候车厅的喇叭响了起来，通知开始检票了。
人数稀少的车厢也只有四五个穿着灰色冬装的人默默下车。
“我就不去站台了，再见。”小叶站在候车室的窗边。像是被煤烟熏黑的橱窗里被遗弃的洋娃娃。
火车开动之后，或许是天亮起来的缘故，候车室的玻璃窗也豁然明亮起来。小叶的脸在透明的玻璃里清楚可见，不一会又消失了，许是转身离开了吧。
陈旧的火车穿过冬日清晨淡淡的阳光，剥落昨夜漆黑的外壳，在重重叠叠的山峦之间，从来时北面的山界向外驶去，越来越亮。山的外侧似乎还没有下雪的痕迹。天空白净得出奇，让人联想到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
在经过一段平原后，外面的景色霎时一片漆黑，火车开始进入隧道了。车窗玻璃上又半透明地浮现出乘客的影像。这列旧得褪色的老式火车只挂了六七节车厢并不能直接到达目的地。中途还需要另外转车。
群端坐在车厢中陷入了些许恍惚，只是徒然地仍由它载着自己的肉体驱驰。哐当哐当的车轮声以及刚上车开始就有女子抚慰婴儿的絮絮耳语。这样的声音断断续续，听了令人有些难过以至于难以释怀。然而对于已然离开的这座小镇，对于群本人来说，本就是遥远且陌生的东西了。
小叶这时候应该已经到医院了吧？
群有些情不自禁，眼泪已经夺眶而出，就连他自己本人都惊愕不已，此时此刻愈发让他贪心于这种情绪的咀嚼。
火车沿着河流行驶没多久，远处的原野才真是一望无垠，远远地向视线的左右伸展，快到河流拐弯的地方透过车窗还能够望见一座像是水电站的白色建筑物。那是在冬日背景下留下的唯一景物。
坐在这列行驶于荒芜原野的火车上，群来到这个地方的几个月时间仿佛是被打包好了的包裹被不幸丢下了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