窸窣的声音吸引走了所有人的视线,光本惟抚摸着小腹愣在走廊的拐角处,大惊失色地望着毛利乡杉,两个人就这么对望了一会儿,仿佛空气都因二人的重遇而静止了。只有凛枫还在不合时宜地咔嚓咔嚓大嚼特嚼手里的土豆片。仅仅是几秒钟的时间,却好像几年那样漫长。
这样缓慢的时间流速,终于被光本惟“哇”地一声哭出来所打断了。紧跟着毛利乡杉也在众目睽睽之下哭出声来。两个人像演戏似的一唱一和,把整个避难所的人都唤过来了。这样的号啕大哭不像是重逢的喜悦,反而像是…为了某人的离去而感到悲戚。
一目了然的必然性让光本惟一时放弃了思考,她觉得她的悲伤也传染给了孩子,她在踢腿。但是光本惟停不下来,如果这时候放弃了哭泣,那么再也没有其他时候其他理由供她大闹一番了。
“他怎么了…他怎么了!”光本惟沙哑的嗓子大喊大叫着,要不是几个人强行拉住她,她或许就会冲上去跟毛利乡杉一决胜负似的。好像这不是避难所,而是什么格斗场,“他为什么不来?说啊!”
两边的女性根本不敢撒手,生怕她一激动直接昏过去。就连凛琉也觉得害怕,自己千辛万苦护这么一个人会不会连累两条命。凛枫贴心地拉拉他的手,以行动告诉他没问题。
“他为了掩护我,牺牲了。”毛利乡杉敬了个礼,声音和面部表情一样,都扭曲得不成样子,眼泪从他沧桑的脸上滚落,看不出浑浊的迹象,“按照他的遗嘱,他在做卧底期间写的所有信我都转交给你了,这是最后一封。”
他把攥得紧紧的信递给光本惟,被光本惟劈手击开,信如同一只凋零的蝴蝶花一样落在地上,枫红色的蝴蝶立足于上。它拍拍翅膀,直勾勾地盯着被泪渍打成灰色的信封。
“那就让他自己交给我!自己来交给我啊!”光本惟满心的委屈没办法说出口,她在外人面前故意装成坚强的母亲形象,都是因为不想让其他孩子,知道还未出生的女儿有个吸毒的父亲,没想到…真相是这样的。她心里也明白,无论怎么哭喊,把悲愤发泄在同样心里难过的毛利身上,也回不到最初了。
她崩溃了。
“……光本小姐……”弗雷德的语气很沉重,光本惟此时此刻听不进任何劝阻,毛利的反应让她的难过更上一层楼,弗雷德看向夏叶,“夏叶先生,现在你明白为什么我竭力阻止你们提这件事了吗?真相本身或许对旁观者不重要,但有时对局中人是致命的啊。”
夏叶猛地拍了下额头,他当着弗雷德里克的面,不加掩饰地冲着空地高喊一声。
“夏至!”
『女王的第一骑士参上☆』随叫随到的夏至,悬浮着出现在他的面前。
“……我是多傻、才会信了你的鬼话……”夏叶一副深刻反省的表情让夏至很不高兴。她背着双手绕着一群人转来转去,有意思的是,此时此刻更能清楚地看清每个人的表情了。这就像看可以随时暂停的舞台剧一样,夏至愉快地吹了个口哨。
『……什么啊,我都说了我不会骗你☆』夏至忽然贴过来,二人的额头差一点就要贴在一起了,『事情会解决的,相信我,你真的觉得一位母亲的抗压能力会那么弱吗,你们男人不知道有关女孩子的事还多了去呢☆』
“所以你这次能告诉我什么?”
『讨厌,天底下可没免费的午餐啊☆算了算了,因为是你,所以才说的哦。』夏至的表情一点点严肃起来,她有时候变脸真的比变书还快,可她这样从来都是开着玩笑过日子的人一旦严谨起来,那就真的要出现什么大事了,『让凛枫…珍惜现在和‘哥哥’在一起的时间。』
咬重了“哥哥”一词呢。
夏叶的心里一紧,他不由自主看向凛枫,“……要发生什么和她有关的事吗?”
『剩下的就是天机了,不可泄露。』夏至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夏叶又想起弗雷德跟他说的那句话,“对局中人是致命的”,那么同为当局者的自己,又会得知怎样无法承受的真相呢,竟然有点情不自禁地开始期待了。
“啊,小枫!”
凛琉的声音和行为把他的思绪带回来,凛枫松开了哥哥的手跑向二人,蹲下身把那封最后的信捡起来,重新塞进光本惟的手里,并且用两手死死按住防止她再度甩开。光本惟脸上满是泪痕,连做好被打准备的毛利也被第三者插足搞得丈二摸不着头脑。
“这就是光本小姐你要的‘真相’,既然是真相的话就用能接受的方式接受啊!”凛枫一改往日讨人喜爱的生性乖巧,一而再再而三地压紧双手,她的眼目间皆是坚定,严肃到不可驳回的地步,“告诉未出生的孩子,她的父亲是个英雄,告诉她,她并非是遗憾的产物,因为她的父亲救了人!这是可以让她佩戴着出生的军功章!是她的父亲给她赢回来的骄傲!”
“——他是你们的骄傲啊!”
蝴蝶在剧烈地飞舞,凛枫最后一句话是用喊的。
光本惟震惊地盯着凛枫澄澈的紫色眼睛,透过镜子似的眸子,她看到了自己,看到了流露出懦弱一面的自己。这个无能的女人,真的是能保护自己女儿的人吗?丈夫不在了,只会哭的女人,能够保护好女儿吗?
“……奇怪啊……”光本惟的眼泪还没有流尽,还在沿着脸颊不停地往下滑,可是她这次的眼泪不是为了悲伤而流,不可置否的是,她被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小女孩感动了。她伸出手,这次不为自己拭泪,而是为这位明明眼神很坚决,却闪起了泪光的公主殿下,“……你为什么……也哭了呢……”
“我和小枫的父母死在单纯的屠杀里,在我有记忆的时候,活下来的…只有我们两个。小枫甚至,记不住父母的脸。”凛琉轻声道,他的手一直放在左胸口,攥紧,再攥紧,隔着一层皮肉心脏却依然痛不欲生,“但是我们的父母自始至终都在为了我们,而努力着啊,光本小姐,我可以这么称呼您吗?请您保护好这个,带着荣耀出生的孩子吧,她是真正的天使啊。”
……是触景生情啊。这兄妹俩。
凛枫的话同时打破了两面镜子,她自己的,和凛琉的。这让人们更加清晰地看到,镜子对面的倒影并不是毫无生气的人偶,而是有血有肉的人类,他们的心脏也并非硬得如钢铁一般,柔软的地方终归是有的。
林翊啧了一声。
凛琉心里柔软的那一块,只可惜他们一家没有碰上。
“你别哭了,那个,我们一起来看这最后一封信吧。”在孩子面前哪能继续哭下去,更何况是能说出这种话的孩子,光本惟吸了吸鼻子。凛枫说得对,也许是特殊时期作怪,她太情绪化了。她的丈夫在那么长的时间里,只和她见过不超过三次,那个时候她就应该察觉到不对了。
或者说,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只是难以接受。
“这个是光本小姐你的隐私吧……”拉斐尔犹豫不定地看看周围的一群人,这段插曲把所有人都引来了。
“没关系,”光本惟破涕而笑,“事到如今也应该揭露真相了,关于我丈夫,关于女儿的父亲,想给予我们的那个真相,是时候给大家看看了。”
众人见状便不再说什么了,光本惟毕竟是当事人,信的拆开与否都是她本人说的算。她小心地撕开了封口,信封很普通,普通到有点寒碜的程度,跟黑色信封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可她却不忍心破坏任何一处,因为这个信封,非常重要,其意义无可比拟。
信封里只有一张纸,还是一张背面印着东西的A4纸。
“见信如晤,小惟,最近怎么样?过得还好吗?我一直没等到你的回信,也许是再也等不到了吧……”
不过,既然写封信已经到了你的手里,就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你都已经清楚了,那么,在这里请容我向你道个歉。
(男人写到这里,蘸足了墨水,一改龙飞凤舞的字体,谨慎认真地写下了一句憋在心里很久的道歉语。)
对不起。
这个时候我大概已经牺牲了,如果还活着,能亲口对你说这些话那是再好不过。给你的信应该也有十四五封了,我想和你说的话还有很多,但这也许是最后了。
你一直都是个很固执的女孩,在很久以前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这样。
还记得吗,我说你的头发乌黑,很好看,你就把自然卷的短发拉直,留得长长的,经常几个月不剪一次头发。这可不行啊,我那时候经常对你说这样不好,可你总是会说,既然喜欢,就看个够。
(他写到这里,想起了相恋时的点点滴滴,包括妻子从不会做饭到得心应手,那段时光是最美好的,也是最容易转瞬即逝的。他抬着头望向天花板的吊灯,想了想,又继续写下去。)
现在我还不清楚孩子是男是女,不过据同事说,是个活泼的小丫头,你说你喜欢女孩,瞧啊,这不是正好吗,她一定会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孩子,比她爸爸更厉害!
孩子出生的话,得有个名字吧,嘛你也知道,我可是很不会起名字的,翻了好多本书,你觉得…
(众人眼前好像浮现出了一个笨蛋似的父亲笨拙地从字里行间寻得一个最适合未出世女儿的独一无二的名字。)
你觉得,有希子怎么样?光本有希子,是个很棒的名字吧!嘿嘿,等不及喊出来了。
要是我不在了的话,你要保护好自己和孩子,我的同事们都会照顾你的。你还记得毛利吗?毛利乡杉,那个总偷我酒喝的家伙,看在酒的交情上,他也会完成我拜托给他的事的。
话说回来,我们的孩子到底会更像谁呢?要是像你就好了,就是别太固执啦!
一提起女儿就激动得热泪盈眶呢……
(纸上有泪痕,好像真的有落过泪。)
啊呀呀,你瞧……
那么,就到这里结束了,惟和有希子,你们一定,一定,一定要幸福啊。
我……我……我永远、
“永远……爱着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