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抚子’。”凛枫突然开口道,“这个孩子的乳名就叫抚子。”
她当然没有忘记光本惟在电车上对她说的话,问她这个孩子的名字起什么比较好。在她家境富饶的时候,多少也会看到来自外国的杂志,虽然她看不懂上面的字,但对插画很感兴趣,尤其是那种漂亮的颜色。
她在杂志里,认识到了抚子色。婴儿刚出生的时候,粉嫩嫩的,又有点淡紫色,和抚子色非常接近。当然这样拙劣的理由凛枫没有说出口。
“抚子吗…”精疲力尽的光本惟躺在推床上,这间避难所是一处医疗设备充裕的居住地,里面的人大多都是懂得医术的医生护士,这里的确是最适合她的地方。光本惟低吟片刻,点了点头,“这个名字,的确很适合她。谢谢你,公主殿下。”
自从夏叶这么叫凛枫,她也学会了,时不时拿来调侃一下。久而久之凛枫也不瞪夏叶了,只是瞬间红了脸,小声地嘟嘟囔囔着“都说了不是什么公主啦”。
“也谢谢你们,夏叶先生,林翊先生,拉斐尔先生和凛琉先生。”毛利乡杉道,“如果不是你们的话,我们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成功抵达这里,或许连门都出不去。”
拉斐尔脸色苍白地苦笑两声,说不怕是假的,那几个人都有两把刷子,他只有一把,平时还派不上什么用场。
毛利右手握拳捶在左手上,“对了,说好的物资……”
夏叶摆手谢绝了,“不必了,营地的物资还有不少,留着吧。”
毛利乡杉左思右想最后还是选择了听夏叶的,冲他们鞠了一躬,从防护服里摸出两只纸折的星星塞到凛枫手里,“我们没有什么能报答几位的,这星星送给你们,希望它们能一直保护你们前进。”
“您还真是客气,都说了这是我们的职责罢了。”
看着凛枫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凛琉笑着摸摸妹妹的头。她总是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无论是花还是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不过也好,有点兴趣什么的,利于成长。
“对了,几位,”这时,站在一边扶着床的护士突然开口了,“有一位小姐静候多时了,她现在在会客厅等几位,我现在就去喊她。”
她正欲转身,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孩清脆的声音:“不用找了。”
凛琉摸着脖子上的项圈,它终于不再闪烁了,因为那个关乎他存亡的人已经来了。穿着审判议会制服的白发少女跨过门槛款款走出,她的腰间配着一柄剑,放在随时都可以取出的位置。
唯一煞风景的,就是挡住她精致面孔的那条黑色薄纱带花纹的眼罩。
拉斐尔一见女孩的袖章,立刻悄悄绕到她身后,紧急疏散了几个想要围观的人。谁都知道,审判议会的人,折磨起人来,可是不眨眼的。他们不会立刻杀死你,而是想尽一切办法折磨你,瓦解你的意志,直到你跪地求饶为止。
“编外个体102,回去了。”白发的少女冲凛琉伸出手,喊的却是陌生的名字。
凛枫下意识横跨一步挡住凛琉,她这种出于本能的反应却意味着有可能会给她自己带来杀身之祸。白发少女打量了一番凛枫,定睛一看,立刻春风得意地笑道:“哟,是你?没想到居然会被我第一个遇到…”
她板起脸来,“各位执行官,可以请你们杀了她吗?”
“……你是谁。”夏叶抬手将凛枫拖到身旁,眼神瞬间变得冰冷。
“是我呀。”女孩笑了笑,摘下的眼罩,露出一双看起来很温和的眼睛,“组长不认识我啦,我妹妹还好……”
女孩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肉体砸在石头上的闷响打断了,夏叶揪着她的衣领将她整个人按在湿冷的石灰墙上,他的表情,与其说是是感到不可思议,不如说是即将要怒不可遏。
“铃原野樱她已经牺牲了。她在我面前倒下的。”夏叶的话说得很轻,但是这恰好证明他已经生气了,已经是……怒火中烧的地步。有火在他的眼睛里燃烧,比阿波罗的圣火要暗淡,却足以烧毁一切。
“雪原狼的野樱死了,可我是审判议会的野樱。”女孩歪过头,鼓起两腮,对顶在额上的枪完全不放在心上,甚至露出了一丝丝甜美的笑意来,“只要杀掉了组长重要的人,组长就会回来不是吗?这次是这个小妹妹,下一次就是女王陛下……”
不可理喻。
夏叶的脑袋嗡地一下,加重了几分力气,凶狠地瞪着女孩,一字一顿地道:“只有她们两个。只有她们两个,审判议会敢动一下试试。”
野樱愣了一下,便开始狂妄地大笑起来,并没有把夏叶的威吓放在心上。
“啊哈!啊哈哈哈哈哈!!你现在不是那个以一当千的组长大人啦!你有拖后腿的人了!”她猛地一挥手,多个穿黑色军服的人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把五个人团团围住。野樱避开手枪,紧紧地抱住夏叶,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回来吧,组长,没有你的话我们不行……”
这样的温度好像在告诉夏叶自己是活着的,如同小孩子般的可怜状让夏叶一时走了神,他瞪大了眼睛,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伸手去推这个女孩。
“——夏叶!”
突然有人冲过来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硬是将他从野樱的禁锢中拖了出来,紧跟着是层层的白色烟雾,一时间,整个避难所门口的能见度都降到了极低。铃原野樱掩住口鼻,催泪弹就连她也有点勉强。咳嗽声一时此起彼伏。
烟雾好久才散去了,她睁开眼睛,面前只剩下凛琉——不,是编外个体一百零二号一个人。野樱左瞅瞅右瞧瞧,除了他之外没看到其他人的影子,她嘲讽地笑起来。
“嗯?怎么啦,他们把你扔下了?”
“反正我都要死。”一百零二号慢慢抬起头,“也许是他们觉得我没有利用价值了吧。”
野樱步步逼近他,眯起眼睛跟一百零二号对视,一百零二号面无惧色,同样直视着野樱的双眼。审判议会的走狗,世界联盟的败类。一百零二号在内心畅快淋漓地谩骂着,尽管林翊给他留了把装填九毫米子弹的手枪,但他百分之九十九都用不上。他是有意与他们拼个鱼死网破的,但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讨厌,你说的好像是真的。”野樱自讨没趣地撇撇嘴。
“他们还留了句话给你。”
野樱眨眨眼睛,“唔,什么话?”
“‘把这个外人留给你,放我们一条生路’。”
又是出乎野樱的意料,她愣了好一阵,然后双手抚摸着脸庞,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夹紧了脸上的皮肉,把精致的妆容抹得一塌糊涂。
“哈哈哈哈哈哈——!组长还是组长啊!没有用的废料就丢下不要,他根本一直没有变!一直!都!没有变!”野樱双手拍在一百零二号的肩上,笑得满脸泪水,将眼妆都抹花了,“谢谢你!一百零二号!谢谢你传达给我这么重要的消息,干得漂亮!”
瞬间她又变了脸,“——但是呢,即便如此你也,不能活下去哦。为了教皇大人。”
果然吗。一百零二号叹了口气,虽然对这样的结局已是心知肚明,但他还是想要最后挣扎一下的,“我明白。但处理掉我之前,能让我先见一下一号吗?”
野樱好奇地瞪大眼睛,第一个会提要求的复制体,还真是新奇,她背着双手点了两下脑袋,“当然可以咯,不过,你要做什么?”
一百零二号摸摸口袋,“有东西要交给他。你要答应我,不派人去追他们。”
“好啊。”野樱道。
反正,也会有别的人去嘛。世界就这么大,还能逃出地球不成。
凛枫踉踉跄跄地向前跑着跑着,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她的腿歪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要是普通人的话,已经可以和骨折划等号了。她跪在地上,身体因恐惧变得僵硬。
夏叶跑出去两步又折回来,拉起她的胳膊关切地问她怎么样,却被凛枫一下子挥开了。她咬牙切齿,质问声从喉咙深处逼了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教官不救哥哥!”
“他不是你哥哥,”夏叶顿了顿,“至少,不是亲的。”
“骗人!他和哥哥一样,他会对我笑,会给我讲故事,会抱我,会哄我!他就是我的哥哥啊!”凛枫抽噎着,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他就是,我的哥哥啊……”
是的,她从一开始就发现了这个人不是自己的哥哥。仅仅是外貌相似,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提到约定的时候他愣了一下,而且避开了作为暗号的约定内容…他是假的,并非是那个给自己偷牛奶的笨哥哥。
但是他那么温柔,让失去哥哥的凛枫深深地陶醉了,甚至跟他玩起了过家家。有好几次,凛枫都以为自己判断失误了,然而事实就是如此。
“他自己要留在那里的。”林翊过来给夏叶解了围,他看不惯这人总是把错揽在自己身上的行为,“他说用他的命,换我们的。”
夏叶把她扶起来,将她的机械腿拆解开来,将零件一块不缺地排好。他没说话,倒不是说他觉得很难过,而是他不知道说什么比较好。是该安慰她看开点,还是继续实话实说?他不知道,哪一方都不适合他,只有沉默才是最好的伪装。
凛枫低着头,她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刚刚那群人是什么情况?”林翊问拉斐尔。
拉斐尔摇摇头,他哪里知道这些有的没的,他只关心今天晚上能不能睡好觉。要是天天像他们这样大事小事天下事事事关心那不得操碎了心。
“那是审判议会,教皇为首的一个军部监察惩罚机关。”夏叶没有抬头,声音压得很低,“他们会对认为有罪的主要成员进行审判,逼供的手段很要命。他们从来不会因为你是女人或小孩就心慈手软。”
是哦,这里有个体验过的……拉斐尔想。
“那大哥哥有什么错!为什么要带他走?”
凛枫的眼睛揉成了兔子眼,厉声质问。她很难过,难过得快要死掉了。拉斐尔和林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说不出一句话。最后,拉斐尔叹了口气,他摸了摸凛枫的头。
“他错就错在…………不应该亲眼见到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