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是忧郁的颜色。
少女身着长袍跪坐于十字架前,装作认真的模样时不时蠕唇呢喃,混杂在嬷嬷们的吟唱朗诵中。条条令令皆须熟记于心,难免会有些困乏无聊。
是未来的女王,亦是人类的傀儡,神明的祭品。时不时伸出手去拨弄头上的星星发夹,这样的小动作在祷告中经常出现,而那些沉浸在神明所赐光辉中的虔诚信徒,合紧双眸自然不会察觉到,不会因此而大发脾气。
他们说,神明是公平的,会认真聆听每一个人自内心的渴望,却从未有人说过渴望会实现。
少女迷茫地望着十字架和其下神明的雕像,天使围绕在两侧,不知是出于哪位匠人之手,神情都雕琢得极为细腻,好像下一秒就会拍着翅膀活过来一样。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笼罩在雕像的身上,蒙上了一层透明彩纱。
令人窒息的气氛。有时心底会畏惧那位神明,他就在那里站着,可又好像不在那里。只是一味祈祷就可以被注视到吗,这世界那么大那么大,天空覆盖着每一个角落,哪怕是神明也看不过来吧。
长发披肩,后颈处却有一种被寒意亲吻的错觉,怔怔地听着优美的祷告旋律,又像是一种戴着面具的诅咒。用来束缚人的心与人对跨出这个范围内的渴望。
心没由来地激动起来,挪动了久跪酸痛的双腿,双手合十十指交叉,唇离掌缝一厘米处,不知不觉间,她也突然开始信仰起那位能带来一丝慰藉的神明大人。
那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声音在说:神明大人,请给予我这迷茫之人以指引吧,让我拥抱天空,感受风的方向。若是我所望皆能实现,我愿永远跟随在您的身边。
请让我明白,何为奇迹。
——白色是自由的颜色。
回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零千白在夏叶的柔声呼唤中回过神来,不管是他还是那个不曾谋面的金发少年都在关切地看着她。零千白揉了揉眼睛,发酸发胀。她哭了?还真是逊呢,明明身为女王,这种怯弱却未曾改变。她有些自嘲地笑了,举起另一只手时,却发现跟夏叶的手十指相扣。
令她吃惊的并非惊慌之中随手扣紧了身旁人的手,而是她握得太用力了,夏叶指节之间的皮肤上,月牙状的伤痕中溢出了星星点点的血,染上了她的指尖。
“…对、对不起……”
她慌里慌张地松开了手,再度揉了揉眼眶。
“已经没关系了吗。”夏叶胡乱地在衣服上蹭掉了指缝间的血,那不可避免地弄脏了他的露指手套。温暖的液体浸透了黑色,濡湿了布料。
零千白摇了摇头。她不想再让他担心了,于是她换上一副笑容来,亲昵地跟夏叶行贴面礼,“你能回来我真的太开心啦,开心到之前发生的事根本没必要放在心上!”
“是嘛,那么开心啊。”
林翊觉得自己好像是空气,完全融入不进去。他别扭地往零千白身边挪了两毫米,椅子传来的微小震动提醒二人旁边还有个人坐在那里无所事事。零千白冲林翊眨了眨眼睛,又扭头看向夏叶,“这位是?”
“我!我叫林翊,编号是A-10!”林翊磕磕绊绊地抢答道,他在衬衫上蹭干净了汗湿的手递向零千白,脸上尽是紧张的神色。后者愣了一下,扑哧笑出声来,探出柔软且冰凉的手,拉了拉林翊的手指。
“你好,我是零千白,十五区的主管。”
本人比照片上还漂亮啊…林翊红着脸频频点头,鬼迷心窍般,揣在心里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是不是以后就要…喊嫂子了?”
夏叶跟零千白面面相觑,下一秒都红了耳根,不约而同地向着林翊道:“说什么呐你!”
林翊那双狐狸眼格外像一道弯弧了,他想要捧腹大笑,却又屈服于夏叶的威吓带来的惧怕。什么啊,这个可爱的反应是怎么回事,明明都买了那种东西,居然还在装模作样……
零千白红着脸清了清嗓子,她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放到夏叶手里,在看到标题的瞬间夏叶跟林翊都严肃了起来。
“通缉文件。”夏叶拆开了封条,白纸黑字写着“审判议会下发”,这说明只有议会成员才有资格打开,外人的话有被惩处的风险。但好在零千白是己方的人,自然也就化险为夷了,“果然,那个女人说的事不是假的。”
“女人?”听到这个有些敏感的词,零千白下意识就重复了一遍。
“啊,碰到一个自诩议会成员的,假冒野樱的人。”夏叶将胳膊杵在扶手上,撑着脸颊打量着手里的文件,“像是真的似的……”
假冒铃原野樱的人……?零千白瞪大了眼睛,她不会不记得那个女孩,她的生命犹如樱花的花期一般短暂,对铃原玖又来说,她是同姓的姐姐,对夏叶来说,她是异姓的妹妹。但她确实是死了,已是……尸骨无存。
“……不可饶恕。”零千白的指尖有电光闪动,她的情绪波动非常大的时候会出现这种现象,如同静电一样,不会产生什么实质上的伤害。她早就决定了,夏叶的事就是她的事,夏叶的心情,也是一样。
她明白那几个孩子对夏叶来说是多重要的人,作为失去了家人的战争遗孤,孩子们如同幼兽一样报团取暖,相互以兄弟姐妹相称。随便冒充自己的家人这种事,真不明白夏叶是怎么能按捺住心情的。
“小千,没关系的。”
零千白这么在乎他,让他觉得很开心。
“我啊,已经做好把他们再次杀死的觉悟了。”
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凛枫的事。
连空气也跟着凝固了好几秒,没有人说话,因为没有人敢出得了大气。林翊不知道他们在探讨什么,但好像在他不知不觉中,夏叶已经暗地里下了一个不得了的决定了。因为他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骨节泛着非正常的白。
林翊侧头看看零千白,她垂着眸子,长长的睫毛随着眼球的活动而颤抖不止。他突然意识到此时此刻只有自己能打破这僵局,林翊突然拍案而起,两人连受惊都是几乎合拍的反应。
“那,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夏叶如梦初醒般看了看手里的通缉文件,上面很清楚地写了来龙去脉,甚至还有被害人的尸检报告。Zero-003杀死了执行官D-2151,凶器是剪刀,共有十三道伤口,道道都是致命伤,最重的一刀在心脏上。
“林,你的话,觉得这是谁的错?”
从夏叶那里听来的有关凛枫的事,让林翊也自然而然地被卷入这道漩涡之中。
“这不好说,站在执行官的角度上我会觉得这是她有意而为之,站在同伴的角度上我会觉得这是她在受伤的情况下产生的自卫反应导致过失杀人。”林翊埋头把玩着手指,“零是没有人权的,无论如何她都会死。”
夏叶点了点头,他又转向零千白,“这件事是谁负责处理的?教皇么?”
“是二区的主管马尔科。”零千白如实回答,“教皇不会在乎这种事的,对他来说我们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棋子就算损坏了也会有新的替补啊。
夏叶滑着打印纸,一张一张地过目。他没有把握能救下凛枫,剥夺他人生存权利这种事,换做任何一方都是不可原谅的。就算是凛枫也……
“2151是有犯罪记录的,他曾经因家暴失手打死了妻子,被关了四年后放出来做了执行官。理论上讲他们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是,他不用一命偿一命,而小枫需要。”
家暴还会上瘾吗,这个人真是孺子不可教,夏叶打心里鄙视2151,甚至有一种他死了真是活该的感觉。
文件通篇对凛枫的称呼都是“Zero-003”,和零千白相应的,她的代号是“王女”,相当于“公主”。地位这么高的凛枫,遭遇了家暴非但没有联盟的人来处理这件事,反而将矛头指向了她。夏叶觉得这件事难以用语言形容,他的心情也不可避免地变得沉重。
只因为她不过是区区一个零吗?
自己喜欢的女孩也被对零的特殊守则所约束,世界联盟真的不把人当成人看待吗。
如果把这一切看做是一场随时可以回档重来的游戏的话,如果能让一切回归到“最初”的话。那么就还有办法,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并不是毫无头绪,也不是穷途末路。虽然有些冒险,但总归是可以修改Bad End的结局。
然而,即便是他也很快陷入窘迫的沼泽地,他没有办法立刻去那么做,无能为力。太阳穴阵阵地抽痛使他轻声啧叹,在此之前,他需要再去做一个决定,一个关乎生命的决定。
“回到地面之后,我会带着她逃亡。直到被审判议会逮到,至少不能坐以待毙,他们很快就会查到营地的,会连累更多人。”他沉声道,“除此之外,我们暂且什么都做不到。”
零千白追问道:“那之后呢?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只能承诺,我不会让她死的。”
就算是我,也有做不到的事啊。
“我知道了,我也会努力的。给予特工个人权利的法案,我也会继续申请的。”零千白走到夏叶的面前,任由着他拉住自己的手,“我不会再一次让你独自战斗下去了。”
因为我,最喜欢你了。
沉浸在安心与幸福感里的零千白,自然而然地忽略了周围潜在的蠢蠢欲动的威胁。它正在伺机而动,隐藏在漆黑的极暗之中,等待着向她探出那只由肮脏的欲望凝成的利爪,企图将她的纯白染上污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