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李家村依山而建,村子边上小溪流淌而过,村南的广场是整个村子的最低处,也是整个村子的出入口,而李大娘家却在山腰上,只要我一回头便能看见广场那边人声鼎沸,热闹不凡。
山路略微有些陡峭,李大娘却是走惯了,步子平稳气息稳健,似乎是还有余力,而我则是喘着气,光洁的额上已经有了细密的汗珠,渐渐体力有些跟不上了。
见我有些吃不消,李大娘拿出帕子替我擦了擦汗水,走到我面前,半蹲下身背对着我道:“来,小流儿,你身子骨弱,大娘背你上去。”
她确实是在关心我,但我看着她并不宽阔的背脊,却不好意思承情。急忙开口道:“大娘,万万不可,我还吃得消。”
我本以为她会作罢,却没想到她却不依不挠,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继续满怀关切地开口道:“你这丫头!说什么糊涂话,还不快来。”
我本还要拒绝,她却不由分说一把将我托起,毫不费力地起身继续爬坡。还尤有多余的力气说话,她语气中带着疼爱,柔声道:“丫头,你究竟是受了什么苦,身子这般轻薄怕是连阵风都受不住,大娘知你不好意思,但我平素浣衣的衣物都比你重上几分,不打紧。”
我感受着她背后的温暖,却见她一直是孑然一身,不由问道:“大娘您时常说我像您家闺女一般大,说起来,承蒙您照顾这么久,却一直没见过她,不知何时能见上一面。”
大娘却是身形一滞,她沉默许久才道:“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都怪大娘没用,灵儿这丫头命苦。前些年匈奴贼子来了,她爹为了赚些糊口钱,便参军去了,我们娘儿俩左盼右盼,春去秋来,却是再也没了消息。同去的乡亲都说他死在了那边,连尸骨都未能留下,只留下我们孤儿寡母,日子紧巴巴的,多亏了相亲们救济才能活下来。那丫头也是倔,知道家里穷,便硬是把自己卖给郡城里的大户人家当丫鬟,现在每月才有几日可以回来看看我这老婆子。”
她说的凄苦,我听得心酸,大娘家的艰辛我这些日子里也多有见闻,平素里吃的多是糟糠,便是逢年过节才会吃点腌菜盐巴。尽管如此,我却从未听闻她说过自己过得苦,黝黑的脸上时常带着笑意。单这一份坚韧,每每总让我动容。
更让我感动的是,即使家中穷苦,大娘也坚持每天给我煮一个鸡蛋,虽然淡淡的没有一丝咸味,但是其中滋味便是只有我一个人晓得了。
这份情谊,这辈子怕是都还不清了。这些日子我感受着她的关切,早已将她当成了我的亲人,便如同从天寒地冻之中归来的旅人,贪婪地享受着她带给我的暖意。
大娘自是不知道我心里的一番五味杂陈,她背着我,耳畔也渐渐有汗珠划落,我心中酸楚更甚,不由开口道:“大娘,将来我一定要赚很多很多的钱,好好孝敬您,让您安享晚年。”
听闻我的话语,李大娘脸上的笑意更深,眼角皱纹也像是浅了几分。她停下喘了口粗气,继而说道:“丫头有这份心大娘就知足了,女娃子要赚那么多银钱作甚,将来嫁给了哪个混小子,时常记得来看看大娘,大娘这心里便就满足了。”
听她打趣我,我当下就有些不好意思,脸上血气上涌,整个脸颊火辣辣的。
我不停的提醒自己要镇定,内心暗自念叨:“我是男人,我只喜欢女人。我是男人,我只喜欢女人。阿弥陀佛。”
让我跟一个男人睡一起,还要做那种事,想想都要起一身鸡皮疙瘩。于是我斩钉截铁地摇头说道:“大娘,我这辈子都不会嫁人的!”
“傻丫头,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要是丫头你寻不着原来的家了,便安心地在大娘这里住下,过两年大娘便帮你找个好人家,单凭丫头你这容貌,什么样的俏郎君找不着,怕是附近几处村子的年轻才俊们要争破头哟。”
我知她是好意,不愿意去与她争辩伤她的心,当下点点头喃喃道:“大娘放心,流儿知道了。”
言语之间,我随着大娘的脚程已渐渐到了山腰处,侧首望去,却是山脚下的广场,此时夕阳已渐渐西下,盛夏的热意渐渐散去,而广场上依稀闪烁着几处灯光,有种说不出的寂寥。
我顿时心头一紧,似乎是感觉到那书生的目光,尽管离得那么远,却仿佛近在眼前,就好像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危险潜藏在暗处,如同噬人的毒蛇潜藏在草丛之中。
山下的景象很快便被树木挡住,那种如影随至的危机感也消失不见,但我的背后却是被冷汗濡湿。我收回目光,心下寻思着想个什么法子,至少要在这乱世之中保护得了自己和大娘的安危。
但自己现在只是个柔弱的小姑娘,一来不会武功,二来也没有什么靠山,思来想去却是想不出什么办法保护自己和大娘,内心颇不是滋味,却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李大娘不知我心思百转,回到茅草屋后,她趁着太阳还有些余晖,打点了些中午剩下的杂粮,叫唤我去吃饭。
她与我坐在低矮的破木桌上,看着有着几个凹口的碗,相顾无言。期间她倒是见我有些闷闷不乐,便开口问我,我自然是不会跟她说书生的事,便只是支支吾吾地顾左右而言他。
说来也巧,这是我第一次与她一起坐在堂中吃饭,此前多是我躺在榻上吃。
她见我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便是以为我吃不惯着杂粮的口味,有些歉然地道:“家里的鸡这两日未曾下蛋,没给丫头你备个鸡蛋,是大娘疏忽了。”
我听她如此说,当即收住乱七八糟的心思,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一样,赶忙到:“大娘,有这一口饭吃我已经很知足了,您别这样。”
她看着我,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沉默了许久,有些丧气的说道:“丫头,你方才被大娘捞上来的时候,穿的衣服是最好的绸缎子,那料子便是一般大户人家也是万万穿不起的。这双小手更是嫩的跟个青葱似得,怕是从未碰过农具吧,我那时便觉得你是富贵人家出生。现如今大娘家穷,拿不出什么像样的吃食,让你跟大娘过这般苦日子,实在是苦了你了。”
我赶忙摇头道:“大娘您别这么说,这五谷可香甜了。”
说罢,我装出一副在吃什么山珍海味的模样趴着碗里的饭一脸陶醉的样子。
大娘见我这般模样,知道我是在安慰她,脸上的阴翳消失不见,又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也许大娘说的没错,我这身体从前过得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锦衣玉食的生活。但在我还是个男人,且处在另外一个时空的时候,过得比现在还苦。
我自幼便父母双亡,从小与姐姐相依为命,落魄的时候,两个人甚至连泡面都吃不起,如果不是钱多多时常偷偷塞我一点钱,我与姐姐甚至都可能已经饿死了。我现在这样,又有什么不好的呢,自嘲地摇摇头,想来这五谷杂粮和糟糠,还是绿色无公害的呢,在另外一个世界里面还真不一定能吃到。
不知道在另一个世界里面的我死了吗?姐姐现在又过得好吗?没有我这个累赘,她应该能过得很好吧?想到这里,我鼻头不由地一酸,眼眶便感觉微微有点湿润。但我不想再让大娘看见我软弱的样子,便假装咳嗽低下头将眼泪擦掉。
自从我变成女生之后,饭量就小了很多,一小碗饭食就吃了个八成饱,这顿饭很快便吃完了。
想想我以前的饭量,倒是好养活多了,真是讽刺啊。
饭后,本来我想抢着洗碗却被大娘拒绝了。
而这个时代的夜晚没有什么夜生活,人们都是日出而起日落而息,很快太阳便完全落山,天空底色变成了纯粹的星辰黑,月光也很是暗淡,唯有点点星光闪耀。
我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星空愣愣出神。
不多时,隔壁房间便传来了李大娘的微鼾声。
我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着今日的事情难以入眠。
这个时代没有钟表,所以也没有办法判断准确的时间,不知到了几点,渐渐地我也有了几分睡意,但就在我朦朦胧胧之间,却听得门外传来敲门声,说不出的诡异。我顿时一个激灵,睡意如冰山消融一般,瞬间无影无踪。
我穿上小布靴,偷偷走出房间,见李大娘并未转醒,依旧睡意正浓,便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沉声问道:“谁?!”。
“是我。”门外却传来了李大夫的声音。
听闻是李大夫,我顿时放下心来,偷偷地打开门栓,走了出去。
却见李大夫一手提着一盏油灯,另一手似乎拿着什么东西,他见我出来,低声说道:“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别让大娘她听见了。”
我点头,“嗯”了一声。便随着李大夫来到了隐蔽的屋角处。
他见我有些疑惑的看着他,便开口说道:“小流儿,今日的那个书生有古怪,他怕是冲着你来的。”
想不到他的感官却是挺敏锐的,但我却不觉得他深夜来找我只是为了让我小心。
在大家的印象里我应该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我却是不得不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就如自然界的伪装一样,增加自己存活下去的希望。
于是我便装作不知,疑声道:“流儿并未察觉,不知李大夫何故跟流儿说这些,还请李大夫解惑。”
李大夫却是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子,笑道:“你这丫头,别人不知道你,老夫还不知么?要是你不是发现了什么,方才何故急匆匆地就要离开。”
“我去!”我内心暗道,大骂自己失策。都怪自己之前装逼太过,现在想低调也低调不了了,这老家伙显然是知道我并不像平时表现的那样懵懂无知。
“大娘担心流儿的身子,便带我先回来了。”
我继续装,打死也不承认。
老头子却是有些无语的看着我,那表情分明是在说,你还装什么啊,老头子我还不懂你,就连你贴身小衣是什么颜色的老头子我也知道。
我去?这老不死的。
看我来一记釜底抽薪,看你再跟我装。于是我做出一副怕怕的表情,继续怯生生地说道:“李大夫,您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要是没有我就回去了,虽然李大夫德高望重,但是这深夜里孤男寡女相处传出去总归是不好的。”
我却是含沙射影地指出了李大夫之前的“光荣事迹”,他这“萝莉控”的头衔至今还没有完全脱去,要是再来这么一下,怕是去楚国跳长江也没用了。
只见他露出一副算你狠的表情,将他右手拿着的物件递给我,在油灯暗淡的光辉下,我才看清楚,似乎是一把弓矢类的武器。
嘿嘿,看来这一回合又是我赢了。
我接过那武器,把玩了片刻,却是看不懂这个东西有什么用,便抬头看着李大夫疑惑道:“李大夫,您这是?”
“给你留着防身用,你且看好。”说罢,李大夫却是一把拿过我手上的武器,面向前方的黑影,扣下了机关。
黑暗中我看不太清晰,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射了出去,几乎只是一瞬,只听得“咄咄咄”三声闷响。
李大夫便把武器递给我,示意我跟上他,我走近一看,登时便吓了一跳。
那黑影却是一颗杉木,在油灯的光照下,只见三支迷你羽箭插在了粗壮的树干之上,力道之大竟是只在树外留下一小截尾羽。
李大夫似是很满意这箭矢的威力,他傲然道:“这袖箭便送你防身了。”
当真是刚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啊,我顿时就笑开了花,大大的眉眼眯成了月牙儿。
之前还愁怎么自保,现在有了这袖箭,自己怕是也有一点自保之力了。
老李,这一回合你赢了。
我便是由衷地感谢他,当即鞠躬道:“谢谢李大夫。”
李大夫奇怪地我鞠躬的怪异姿势,但却没有说什么。或许在他看来我就是个奇葩,干什么他都不会觉得奇怪了吧。他摆摆手,示意我不必客气,开口道:“也是我与你这丫头有缘,世人只知我墨家学说,却不知墨家的兵器也是一绝,要是将来丫头有机会了解一二,便知我这袖箭怕是难登大雅之堂。”
他虽是口出谦虚之语,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此刻怕是要得意上天去了。但他毕竟帮了我大忙,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于是我赶忙夸他一句道:“李大夫,您这弩箭威力之大,怕是墨家门内也少有人能做出吧。”
却见他脸上的笑意更甚,连撸胡子的速度也快了几分,怕是说得他此刻心花朵朵开了吧。不过他的脸皮到底还是没有厚到战斧巡航导弹都打不穿的地步,他此时也不好意思再自夸了,便将这袖箭的操作原原本本地跟我讲解了一遍。
原来这袖箭却是用牛皮固定在小臂之上,这个时代的服装衣袖宽大,里面能藏不少物件,这弩箭绑在手上,从外面看却是看不见丝毫端倪。除了这袖箭之外,另外还有三支备用箭矢,用另一条牛皮固定在上臂处。
这箭矢看似寒光凌冽,实则轻若无物,在我固定好之后,丝毫没有妨碍我手臂的活动,当真是巧夺天工。
见我已经差不多掌握了袖箭的使用方法,李大夫便嘱咐了我几句,要我近日要小心行事,若是遇到什么问题无法解决的,便到他的医馆去找他。
而我则是一一点头称是,夜色已深,他明显也有一点困乏了,便满意地离开了。
我则像个得到了好玩玩具的小孩子,偷偷回到床上将袖箭绑在身上便不准备再拿下来了,也许是心事落地,很快我便进入了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说实话,写李大娘的那一段让我想起了远在故乡的奶奶,或许李大娘就是我奶奶的一个缩影,她的一生都奉献给了家庭,一直在田里面劳作不止。小时候家里苦,我最爱吃的就是奶奶做的蛋炒饭了,现在想起来,真的是非常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