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灵儿与大娘陷入绝境而无动于衷,却也知道自己没有太多机会,孤身一人战斗力不足的弊端显露无疑,擒贼先擒王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
书生虽是在戏弄灵儿,但在我看来,他还是要分出几分注意力来对付灵儿。况且,他在明我在暗,偷袭之下应当会有几分把握。
事实上我料想的大差不差,但我却犯了个致命的错误——我显然是低估了他的能力。
许是之前的连番得手让我小觑了这伙贼寇,对我而言势在必得的一击竟是被他躲了过去。
尽管心中早已想过自己可能无法一击得手,但却未想到这突如其来的致命攻击竟会被他这般看似轻易地躲避掉。
他像是会什么绝世武功一般,躲开的步子有如行云流水,看得我心中惊骇不已。
我没有再轻举妄动,最好的一次机会未能把握住一击必杀。
心中不由地想起另一世的事儿。在那个时空里,最好的狙击手并不是比别人打的快,而是比别人更沉得住气。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当狙击手的潜质,但当下我却能静下心来,紧紧地盯着不远处的书生,微微有些紧张地装填着弩箭。
就是我准备下一击时,他狼狈地站起身,目光竟是直直地望向我的藏身之处。
我不知他是否真的发现了我,只能尽力低下脑袋伏下,将自己隐藏在草丛之下,就连颇具规模的胸也被压迫得有些生疼,但我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仅是小心翼翼地旋转着弩机。
少女身躯娇小的好处却是显露了出来,此处草垛并不十分宽敞,别人很难料想到此处竟能藏着个人。
只听得“咔”的一声,却是弩箭已经装填完毕。有了底牌我心下也是微微一安。
书生见我依旧躲藏着不出,眉头微皱,黑暗之中,他方才凭着声音只是大致确定了我的方位。
许是我的威胁过大,他也不敢等闲视之,当下便让手下控制住依旧想要挣扎的灵儿,便是凝神戒备着我。
接着,便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之中,双方僵持了片刻,我未能找到太好的机会出招。令我苦不堪言的是,此时正是夏夜,野外蚊虫颇多,之前为了方便行事割了裙摆,细瘦的小腿暴露在外,不多时便是麻痒难耐。
但眼下却是性命攸关之时,便是再痒再麻,我却也只能咬着银牙忍耐着。
书生见我许久也未曾有所动作,心下也不愿被动等待,仗着自己手中人多,便是大致指向我藏身的那块区域,对两个汉子说道:“大熊,你与阿七去那处看看,切忌要小心,藏在暗处那人手上兵器威力了得。”
当下便有两个大汉“称是”出列,他们戒备着,举着长剑慢慢地向我这边走来,走过一个草垛之前还向其中刺了几剑,当真是打了十二分的小心。
我心中紧张万分,见他们离我越来越近,当下心中盘算着是先击杀这两个靠近的贼匪还是依旧先攻击那书生。
两种方式各有利弊,若是攻击眼前两个贼匪,且不说能否一击必杀,纵然杀得一人,此处却是还有一人,况且那书生犹如毒蛇一般的细长眉眼不住地观察着我这边的动静,若是我动手,他多数能发现我所在的位置。
若是先攻击已有防备的书生,自己离那处却是有二十步之远,成功的概率低得可怜,闹出的动静更是会让自己无处躲藏。
当真是进退维谷,任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
灵儿却是大致知晓我的位置的,她此时已被俘虏,紧张地看着两个大汉徐徐前进,牙齿紧咬着,心中怕是已经在为我捏了一把汗。
她的神情却是未能瞒得了李大娘的眼睛,知子莫若母,此时灵儿所想,李大娘却也能猜得七七八八。
眼见那两个大汉离我仅有五步距离,我心下便是一横,便是将闪烁着寒光的箭尖指向书生所在之处,心中暗自祈祷着。
也许是我的祈祷起了作用,贼寇之中却是发生了躁动,连带着五步开外的两个贼寇也被吸引了注意力,却是李大娘趁着周遭不注意,撞开了一旁的贼人,她抽出盗贼腰间的长剑,奋力地砍伤了一个抓着李灵儿的盗贼。
少了一个人的把持,李灵儿当即也不顾身上的伤痛,奋力地挣扎了起来。
此间的贼匪终是不多,既要围攻屋里的村民,又要控制着李家母子这对俘虏,更要小心我在远处放冷箭,被李大娘这一捣鼓,当下兵力便是捉襟见肘东支西绌。
许是被李大娘激发了血性,屋里那几个守着妇孺老弱的青年也挥舞着手中破烂的武器,呼喝着向着敌人发动了攻势。
当下敌我双方便是一阵搅动,局势乱成一锅粥。李大娘趁着混乱,见书生似乎未曾注意她,便携着恨意,再次持着剑向书生砍去。
接下来的一幕却令我伤心欲绝。
那书生却是冷笑着看向大娘,爆发处与他体型完全不符的速度,身体一侧,轻巧地闪过大娘的含恨一击,以迅雷之势抽出腰间的匕首,在大娘的脖子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一瞬间,殷红的血液在大火的照耀下流淌下,反射处一种凄艳的色彩,不多时便染红了她胸前的衣襟。
大娘似乎仍旧想要再战,又走了两步,却渐渐失了气力,她嗫嚅着看向李灵儿,想要说些什么,却是什么也声音也发不出,刹那间,那看似不甚健壮身躯却是如同一座巍峨的大山一般倒下。
“不要!”
我与李灵儿同时出声,当下便有一股自身体之中爆发的怒意,我再也不顾隐藏身形,许是仇恨让我爆发了潜力,五步外奔腾而来的两名大汉,二十步外大娘倾倒的身子,都仿佛慢动作一般,我抬起手稍加瞄准,当下便朝着书生射出了复仇的利箭。
做完这一切,我放弃了挣扎,任由反应过来的两名大汉冲上来抓住我。
我望向远处倒在地上的大娘,眼前浮现了大娘时常挂在脸上的和煦笑容,浮现了大娘背着我上山的背影,浮现了大娘与灵儿母女情深相顾而笑的画面。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善良的人要受到伤害?老天爷,难道你眼瞎了么!
书生被大娘舍身赴死的全力一击打乱了阵脚,虽是注意到了我自远处而来的致命一击,却也无法全力施展身法。他极为狼狈的躲过的两只箭矢,却再也无法躲过最后一只,当下便在他肩头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血液喷洒而出。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这一幕,知道自己终究是无法为大娘复仇了。
他虽然受了伤,但我也知道这位置却还要不了他的性命。
我内心泛起了深深的无力感,头一次无比地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柔弱无力,痛恨自己连想要保护的人和事都保护不了。
我痛苦不已地看着眼前倒在血泊之中待我恩重如山的李大娘,痛苦地看着不住颤栗哭泣的李灵儿,多希望这一切不曾发生。
但这一切却不已我的意志转移,今夜的杀戮却还在继续,李家村的青年们终究不是这帮刀头舔血的悍匪之敌,几轮之下便全部倒在血泊之中,露出了身后守护着的老弱妇孺。
我被两个汉子带到书生面前,他简单地包扎了下自己的伤口,却像个没事人一般看着我。
我双眼迸射出浓浓的恨意,愤然道:“只恨学艺不精,未能杀了你着狗贼。”
书生用手指指腹抬起我的下巴,强迫着我与他对视,指着旁边进行的杀戮,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找你找得好辛苦,王姬殿下。”
说罢,他顿了顿,又张狂笑道:“我知你恨我,但那又能如何,想你堂堂大赵王姬,失去了庇护,却也只能成为我的囚奴,这个世界,终究是弱肉强食。你父亲绞杀我那么多兄弟,他们却又向何人去哭诉?看吧,他们都是因你而死。”
他指着屋内的老弱妇孺,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一帮如狼似虎般的悍匪如狼冲进了羊群中一般冲进人群之中,不一会儿,里面便传出了嘶吼声,呻吟声,闷哼声。
因我而死吗?我望着又如人间地狱般的场景,一股绝望在心中蔓延滋生着。
他说的也许没错,如果我不是因为自己的私心,如果我不是贪恋此处的宁静,如果我早些离开李家村投奔代郡的父兄,也许这里还是生机盎然民风淳朴的李家村。
我的心中忽然想起了李大夫与我说的话:“你生在帝王之家,这便是你命运的枷锁,无论你愿与不愿,你的血脉终是你无法改变的。”
直到此刻,我才深切的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如今我的身份,无论我愿意不愿意,都深深地烙印在了我身上。
而当今天下,便如眼前的景象一般,是一个纷乱的世界,战火纷飞,时刻都有人因战火而死。世外桃源终究是一厢情愿的臆想,若是我想要活下去,那么我就要有在这个世界上立足的力量。
可如今,我却是连生存都困难,成为了一块任人宰割的鱼肉。
我有些灰心丧气,就连光耀的眸子里,神彩都淡了几分。明天,李家村便将是一片废墟,而我的命运,更是扑朔迷离。
我微微抬首仰望,望向天空,此时的天空之上,月光已被浓烟遮蔽,除了火光便是一片昏黑。
书生看着我道:“你却也是奇特,此时不似寻常女子般哭闹,倒也是少见。”
我没心情理他,浓郁的血腥味自屋内传来,目光向屋内看去,此时却是有不少贼匪走了出来,他们或是抱着个妙龄少女,或是抓着把金银细软,想来是已经洗劫了整个李家村最后的元气。
灵儿趴伏在地上,痛苦地抱着李大娘已然没了生息的单薄身躯痛哭着,撕心裂肺的哭声让我想起了前世失去母亲的瞬间。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宛如刀子一般,将我的心口划出一道道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