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番言辞交锋完毕,书生便收起匕首便一把将我推给身侧的少年,自己则是抽出腰间青铜长剑,向着赵括所在的方向满怀战意地踏步而出。
赵奢尚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见自家儿子冲了出去与书生战成一团,心下大骂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又跑出来捣乱,早知如此当初便不应该让他跟来,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之前双手背负着做高深状,并非是要装腔作势,而是他在背后用手偷偷打了暗号下令,让军中神箭手寻机射杀书生解救自家女儿,但被这家伙这么一搞,计划也就泡了汤。
当然,赵奢却是不知书生的勇武,若是他知道的话,断然是不会想到让弓箭手偷袭这种主意,更不会让大公子出阵迎敌。
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心中虽然气得要死,却也知晓乱军之中却是难以他护得周全,投鼠忌器之下,他便也只能选择静观其变。
而身处敌阵的我直觉得脖子上的致命威胁被拿走,不用提心吊胆是何等的幸福。
一只掌心中满是老茧的手自我的的身后伸出,轻柔地抓着我地肩膀,不,与其说是抓,不如用扶来形容更为贴切。
或许是我被这贼匪虐待出了心病,此时未曾被虐待竟觉得有些不适应。我便想看看身后的是何许人也,方一转头向后看去,目光交接之下,竟然是愣住了。
眼前的不是别人,正是我前两日还想要策反的少年贼匪荆轲。
他见我看他,并未出言,微微颔首,目露真诚地望着我,双手微微摊开,想要表示自己并未想要对我不利。
他仅仅是象征性地将我的肩膀抓住,示意我乖乖地不要挣脱逃跑。
我心中没来由地一阵宁静,或许是他给了我缺失许久地安全感,便是眼前关乎我命运的争斗似乎不再能吸引我的注意力。
后来回到邯郸之后,每每想起此刻,都会让我啼笑皆非,原因无他,便是我在此刻心中盘算的是规劝荆轲“弃暗投明”,随我走上混吃等死的康庄大道。
只是还未等我想出主意,不远处传来金铁交击之声,却是我的“兄长”与书生战在了一处。
两人就在一片黄土之上持剑拼斗,互不相让,一阵混乱之中,只见他们的兵刃碰撞不断,脚尖点地踏起朵朵烟尘,长剑挥舞之中更是带起了阵阵劲风。
尽管对于剑道而言,我只是个门外汉,呃……门外女。但这并不妨碍我欣赏他们的打斗,没错,是欣赏。
眼前的拼斗有如舞蹈一般煞是好看,书生的战力我很清楚,我这便宜老兄能与书生战成平手当真是极为不易了。
当下我在心中暗想道:“都说富贵多败儿,我这兄长虽是出生名门,但或许应当是个剑道高手,倒也没有堕了威风。”
而眼前的场面似乎验证了我的观点,两人你来我往斗得不亦乐乎。
只是不知为何,看得久了,渐渐地,我却觉得有些违和感,仿佛两人的动作如同预定了剧本一样,一切都是恰到好处。
我赶忙将两人地动作看了个仔细,却是明白了其中原因——书生分明就未曾认真与兄长交手。
没错,我的兄长的剑技并非像是舞蹈,准确来说明明就是舞蹈。
书生的功夫我却是知道的,走的是狠辣路线,如何像今日这般温柔绵绵了?而我这个兄长手中的剑看似舞得天花乱坠,却是毫无杀气可言,就这样两人还能战成平手,却是让人匪夷所思。
两把剑虽然时时刻刻都在碰撞着发出激鸣,但我总觉得是书生将剑故意凑上去与兄长相击的。
赵军军阵之前,赵奢却是蹙着眉头,他似乎也明白了眼前打斗的奇怪之处,连我都能发现的问题,我这世的父亲赵奢久经沙场,自然也看得明明白白。
与我不同的是,赵奢仅仅凭借书生的动作便知道了此子功力了得,但他却是不知道书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是故他虽然也觉得有些蹊跷,但他却又不知问题出在何处。
我在脑中将他们打斗的细节放大回忆着,忽地灵光一闪,却是想起书生之前为了打压我的反抗之心,说过不远处有大批匈奴骑兵。
而他此时这般与平素大不相同的表现,以及方才急急忙忙退却的几个匈奴人串联起来,联想到他说的交易,我的心中顿时明悟,便明白了难怪书生变“弱”了,此时他分明是正在拖延时间等待援军。
在不远处,可是有几千铁骑正在虎视眈眈啊,赵军来得匆忙,周遭动态想必是不知晓的,若是匈奴骑兵突然杀出……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到时候,即便父亲全歼了这只贼寇为李家村报了仇,怕是也难以生离此地了。
这又是书生以自己为诱饵的阴谋。
我再一次地被书生的狠毒所震惊,撇开立场问题不谈,不得不说,他的却是一个非常难缠的对手。
若他真是这个想法,如今计策被我看破,我自然是不会让他如愿,毕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如今最好的办法便是立刻出言提醒,以我这世父亲久经沙场的经验,若是知道了在不远处蛰伏着强大的敌人,他必然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如果我猜想的不错的话,他会全力以赴立即消灭眼前这伙敌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匈奴大军来临之前全身而退,双方都是骑兵,匈奴自然也很难追上这股赵军,到时候那些匈奴骑兵怕是只能吃着赵军骑兵马蹄扬起的浮尘干瞪眼了。
虽然这么做也有很大的风险,会让我立刻陷入危机之中,毕竟我无法确认身后的荆轲会不会因为我的不配合而伤害我,但我的机会依然很大,就如同两个博弈的棋手,就看谁会先沉不住气了。
看了看身后地荆轲一眼,他昨日的笑容言语依然在我心头浮现,自那以后我便能感觉到他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人,这些日子我凄惨的际遇,会让他产生同情欲,加上我现在这副皮囊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柔弱感,会让人不自主地想要保护我。
我若是沉默不语,或许可以保住自己的一时平安,若我此时出言提醒父亲大人,多半能让他明白此时地处境,大家才有一线生机,而且我平素给贼匪们留下了软弱可欺的形象,我若是提醒一声,多半会让贼匪这方乱了阵脚。但我只要开口,自己登时便有可能会受到灭顶之灾。
心中无数个念头纷扰着我,剪不断理还乱。
我忽然觉得自己也变得有些不对劲了,全然没了前世地果敢,此时当真像个少女一般顾虑这个,担心那个,瞻前顾后地做不了决定。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地了,做个决定都要想这么多。
我说服着自己,终是下定了决心,于是我把心一横,心道:“只能赌一把了,荆轲,万万不要让我失望!”
想到此处,我找了个机会,乘着兄长与书生战斗得精彩无人顾及我的时候,便用尽全力叫道:“父亲大人,十里开外有大批匈奴兵马蛰伏,请……”
我的嘴瞬间便被荆轲伸出地手捂住了,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显然还是未料到平素看似胆小的我竟会在这个时候发难。当下他地反应便慢了半拍,未能立即就阻止我,让我将最重要地信息传递了出去。
此时我虽然被捂着嘴,只能发出“唔唔”的意味不明声,但这一切却也够了,赵奢注意力本就有不少放在我地身上,我又列于阵前,婉转地声线很容易便传到了赵奢地耳中,或许是我的消息太出乎他的意料,他愣了一小会才听明白了我的意思。
但赵奢不愧是久经沙场的宿将,一瞬间的愣神后,便明白此时情况危急,再稳扎稳打怕已不是上上之选,此时唯有快刀斩乱麻了。
想清楚其中厉害关系后,他当即毫不犹豫地下令道:“全军出击,杀尽敌寇!”
书生本是在表演一出好戏,他心中甚至已经在想象赵奢见到匈奴大军之后的表情会有多么精彩,听了身后传来我的声音便是微微一愣,当即便反应了过来,当即愤怒就充斥了他的全身。我的话方一出口,书生便知道被我平素低眉顺眼谨小慎微的态度所蒙骗,他本料想我在他手中掌控着,按照我着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个性,自然是不敢与他作对做出什么对他不利的事。
但我却是做了,还做的这般决绝。
因为赵括的纠缠以及暗处使着弓弩的那人的不时偷袭,书生并未回首,此时在场所有人都觉得我情况不妙,没有任何自保手段的我随时都可能被身后荆轲杀死,大家都错开眼去,似乎不忍见如此美人就这般香消玉殒。
之前书生为了瓦解我的抵抗意志,竟然将匈奴动向这般重要的情报透露给了我,他原本预料以我表现出来这种怯懦隐忍的个性,自然是不敢在刀斧加身自身性命难保的情况下出言自寻死路的,但我偏偏做了,这让他如何不愤怒,愤怒着我的欺骗,更愤怒着他未能看透我。
自知已没了机会的他恼恨地向荆轲大吼道:“荆轲,杀了她!”
荆轲听闻了首领的命令,心中哀叹一声,知道他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一边是待他情深义重还教他功夫的首领“书生”,另一边是毫无反抗之力楚楚可怜风姿绰约的少女王姬,哪一边他都不想伤害,他既不想让书生伤心,又不想一条无辜的性命毁在自己手中,当下左右为难了起来。
两边掂量后,荆轲却是还未能下定决心。
年轻的男人手臂颤抖着,他从腰间掏出匕首,却是迟疑了片刻。最终,他哀叹了一声,颓然地放下手中的匕首道:“首领,我……我下不去手。”
他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刹那间便被周围嘈杂的厮杀声所淹没。若不是我与他紧临,或许便听不见他的话语声。
书生显然也听见了这声叮咛,他不可置信地望着荆轲,满满的都是震惊之色,或许在他心中无法想得明白,他平素如此关照的一个人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违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