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大清早,我便急匆匆地来到了偏房,为了方便隐藏自己的身份,我这次又特意换了身寻常女子的衣装,盘了发,稍事打点后,便与早已准备妥当的李大夫汇合出了门。
今日李大夫转了性,竟是穿起了一身皂色劲装,倒显得他年轻了许多。
我与灵儿都梳了个平民少女常常使用的双丫髻。与她不同的是,我着了一身素衣,配上本就莹白的肌肤,整个人似乎如同白练一般飘飘忽忽不可捉摸。而灵儿依旧穿着她平素最爱的天青长裙,浑身上下犹如静谧的湖水般镜面无波。一青一白交相辉映,倒是显得我们相得益彰。
与我想象中的高门大院不同,代郡的墨门分坛并不显眼,起码我是全然分辨不出。整个分坛明面上仅仅是个占地不小的木匠铺子,若非是李大夫与我说过他在墨门呆了三十年,我说不得还会以为是他老糊涂了。
我狐疑地与灵儿随着李大夫步入其中,此刻木匠铺子外正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不少工人低着头干活,有锯木的,有去边的,不一而是。他们听闻有人进屋,却是头也不抬,依旧自顾自地忙着手中的活计,单单这份专心致志的敬业精神,就值得人发自心底地去敬佩。
厅堂中摆满了各式各样崭新的木工制具,上头还散发出一股木材独有的香气,而厅堂正中的的一处柜台边,一名发色黑白斑驳的中年长衫男子正低着头匆忙地摆弄着什么,听得门口的脚步声,他甚至都未曾有闲暇抬头,一边自顾不暇地整理着手头的活计一边仪式化地开口问道:“几位客人,需要些什么?”
被人**裸地无视后,李大夫的老脸便有些挂不住了,他好不自在地咳嗽两声来增加自己的存在感。
好在长衫男子也很配合地抬起头看了李大夫一眼,避免了尴尬的延续。借着他抬头的机会,我粗浅地打量了他一番。
长衫男子约莫四十岁上下,本是壮年却已然有了几条眼角纹,眼窝深陷,年纪不大便稍显龙钟之态,看这模样,他怕是为分坛操碎了心。
见到李大夫后,他的双眼里先是闪出震惊,随即变为了不可置信之色,看来李大夫的到来给他带来了些许“惊喜”。
“哟,李管事,什么风儿把您给吹来了?您怎么不早些派人来打个招呼,我也好准备准备,不似现在这般招待不周落了您的面子。”
他恭敬的模样不似做作,我心中暗想着此处的管事之人与李大夫应当是老相识了,从他一脸恭敬的神情来看,似乎李大夫在这墨门分坛的地位还不低。
李大夫以前辈的姿态伸手拍了拍长衫男子的肩膀,笑道:“宋家娃儿如今都已是管事了,老夫记得当年方才见你时,你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娃儿,现如今你头顶上也有了白丝,而老夫也已经年过花甲了,当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长衫男子抱拳寒暄道:“李管事哪儿老了,明明是风采不减当年。”
“哈哈,你小子当了管事后,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互相恭维了一番后,长衫男子终是回到了正题上,他有些疑惑地看着我们一老两少道:“前两年您不是不管事了么,今日您突然来访却是所谓何事?”
李大夫向我们所在的位置努努嘴,一左一右勾住我们的肩膀,将我们推到长衫男子面前,说道:“还不是为了这两个丫头,她们想要拜谒南宫坛主以期入门,老夫年轻时便没有她们这种勇气,如今这些后生当真是可畏啊。”
这个时候也该我们出场了,我拉住灵儿的小手,向着中年男子恭敬一福道:“宋家叔叔您好,小女子名唤李流儿,是李大夫的孙辈。”
说罢,我又看向身侧已经行完礼的灵儿说道:“这位是舍妹灵儿。”
我们见完礼后,中年男子竟是也向我们一揖道:“本人宋华,见过两位姑娘。”
他举手投足间倒是颇有规矩,丝毫没有因为我们是尚未及笄的少女而有丝毫怠慢,蒲一见面便让人心生好感。
见礼完毕,他看向我们道:“既然是李管事的要求,宋华自当竭力相帮,恰巧今日分坛主在坛内,三位便随本人一起来吧。”
他说完便是走出柜台,绕行至侧面一架放置竹简的木柜前,随即看向我们招招手,李大夫见状,看向我们道:“丫头们,跟上宋华。”
我点点头,拉住灵儿柔弱无骨的小手,赶紧迈开碎小的步子跟上。
宋华不知是在书柜上捣鼓了什么机关,但我还是从嘈杂的噪声中听出了齿轮吃力时发出的“咔嚓咔嚓”声以及滚轮滑动时的“嗞嗞”声,似乎书柜里面暗藏了很巧妙的机关。
待得木柜移动到位后,一条爬满了藤蔓的石砌长廊密道便出现在了我们面前,当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宋华一个健步,登时闪入了密道之内。我们随他一同走入密道之中,看着眼前的甬道,心中却是啧啧称奇。
密道并不长,但胜在曲折,绕过了九拐十八弯后,我们终是走到了内堂。
与外头外头热火朝天的景象截然相反,内堂里显得颇为幽静,四周的花圃里还种了些雅俗共赏的幽菊,不时有叽叽喳喳的麻雀扑腾而过,此时我们仿佛是走进了一处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
当真是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宋华与李大夫在前头领着我们信步而走,我有些拿捏不准地试探道:“宋家叔叔,分坛主大人他凶吗?我家妹妹胆子小,说不得会害怕。”
宋华摸了摸下巴总结道:“不用怕,坛主平素克公守己,待人处事虽严苛却也十分讲理。”
若是这样的话,我倒是可以安心不少,只要讲理,那一切都好说。
李大夫也看向我们,给了一个鼓励的眼神,示意我们安心。
因为我对此次入门势在必得,是故我并不太紧张,但我却感受到与灵儿牵着的手里面已满是咸湿的汗水,这丫头明显是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我手心微微用力以示鼓励,晶亮地眸子里目光灼灼地看向她,示意她不要紧张。她显然也感受到了我的鼓励,握着我的手也微微使劲。我们相视一笑,这一刻我仿佛能感到她稍稍鼓起的信心。
在绕过最后一面矮墙后,我们最终来到了一间古朴的青石屋前,这石屋占地不小,自外头看去,墙面上长了不少苔藓,堆砌它的青石色泽斑驳不甚平整,像是仓促搭建而成,除此以外并无甚么特别之处。
宋华整了整自己的外袍,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短短的几步路尽可能的一丝声响都未曾发出。
我看像李大夫,奇道:“宋家叔叔何故这般动作?”
老头子似笑非笑道:“代郡墨家坛主南宫寒平素喜静,手下人自然是会注意。”
我点点头,悄悄记下了这一点。
伴随着“叩叩叩”敲门声,宋华稍稍压低了声线,开口道:“南宫坛主可在屋内?”
“……”回答他的是一阵沉默。
气氛有点奇怪。我感觉喉咙有点发干,稍微吞了口口水。
“……何事?”良久,屋内传来了一个低沉的男声,仿佛是石佛开口说话了一般的音调,又有些棒读的意味。
宋华显然是习以为常,他继续禀报道:“回坛主,李通管事带了两位后辈前来拜谒。”
坛主并未立即答话,场面一度尴尬冷场,一旁的灵儿有些紧张,她的手心又有冷汗沁出,此时与我牵着的手已经湿滑不堪。
“进来吧。”
隔了许久方才飘来这三个字,宋华这才推开门,示意我们可以入内了。
我透过打开的门向内看去,里头漆黑一片,不时还有阴风呼号,整张门便如同噬人的兽口等待着我们去闯。
我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清醒,挥散掉心中若隐若现的惧意,终是跨开步子昂首挺胸步入其内。
宋华目露惊诧地看着我,随即又带上了激赞之色,仿佛我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入得屋内,我方才看见前方的幽暗走道尽头处似乎还有一道石门。若不是我坚信自己还在代郡城内,我说不得还以为自己进了迷宫。
我拉着灵儿的手上传来微微的战栗,彰显着小女孩心中的紧张。便是李大夫也是不在言语满脸肃穆。
我们快要走到石门之前时,门却忽然自行打开了,里头的光亮瞬间冲出石门,将外头的走道照亮。
我们入得其内,里面却是一间地域广阔的密室,四周并无其他窗口,四周堆着的是各类扎齐的竹简,定睛一看,书简旁边尚有不同姿态的人偶,以及叫不出名字的各式工具材料,看着颇有些恐怖意味。
书简中大部分的捆绳是破旧不堪,甚至有些仍摊开着,上面的字已然有些模糊。想必这些书简的主人翻阅非常之勤勉。
密室中央静静地坐着一位男子。他垂头盘着双腿,任谁第一眼望到,都会被那银白色近乎齐腰的发丝吸引了注意力。由于那瀑布般落下的烦恼丝所遮挡,我并不能看清他的面容。
直到我们来到他坐前不远,脚步声在密室里逐渐变得清晰,他才缓缓抬起头来。
李大夫向他作揖道:“李通见过南宫坛主。”
两人的头发都是白色,只不过李大夫是上了年岁的花白,而南宫坛主却是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妖异之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