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听闻了推门的声音,低垂着的面庞方才抬起少许,他一双微微带着些血丝的虎目瞥了门口方向一眼,见得是我入的内,他紧蹙的浓眉才舒缓了些,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意问道:“小霜儿来了?”
看着他这副操劳的模样,我有些心疼地躬身一福道:“霜儿来了,霜儿见过父亲,还请父亲保重身体。”
他打量着我行礼的姿势,赞许地点点头,笑道:“如今这样子才像是个王姬,前些日子跟着徐婉容,如今重又学得有模有样了,说来也是为父未曾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这些日子都未曾去看过你几次。”
我惶恐道:“父亲忙于军政,还请莫要自责,如今霜儿好得很,已然回想起许多旧事,假以时日,必然能恢复咯。”
他点点头,放下手中的刻刀,招招手示意我上前去坐到他身边去。
我轻轻颔首,走到他的案几边跪坐下,他伸手宠溺地在我头顶摸了摸,喃喃道:“为父今日正向见见你,早上暗卫来向我报告,霜儿今日去了墨家?”
我内心咯噔一跳,暗想着父亲的发难终是来了!我忙是稍稍整理了一下腹稿,讪笑一声,按照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有些难以启齿地开口道:“父亲,您听我解释……”
父亲打断我道:“难道在小霜儿的眼里,为父是这般不通情达理之人么?为父不是要阻止你,只是想听小霜儿说说,你一个女子,放着养尊处优地生活于不顾,而是自讨苦吃,去加入匠艺起家的墨家?”
听闻了他的话语,我确是一愣,说道:“父亲,霜儿经历了李家村的劫难后,常常哀叹生灵之涂炭,民生之多艰,每每思虑至此,虽恨自己身为女儿身,但仍是想要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为这天下苍生换一片朗朗乾坤,而墨家兼爱非攻的思想霜儿每每思虑,便觉得颇为有理,是故便去了那里瞧瞧,幸得了墨家中人赏识,如今已然算是入了门。”
父亲点头道:“墨家却也不错,霜儿去了之后,也要好好为墨家做些实事,南宫寒此人虽是寒凉了些,但却还算个正直之人,是个不错的坛主。”
言罢,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书房的穹顶,又摸了摸我的脑袋,满是追忆地喃喃说道:“话说回来,难得你有这份博爱的心思,你这性子自小便象极了你的娘亲,她心地最是善良,见不得这些苦难之事。”
他说道“娘亲”一词的时候,我心中却突然闪过了那个将我推开的细瘦身影,眼眶霎时便有些湿润了。
就在我有些情难自禁之时,忽然又有一位让我魂牵梦绕心头一颤的温婉古装女子闯入了我的内心深处,记忆中的她怀抱着我轻轻摇晃,绝色的脸颊上满是笑意,不住地哼着小曲哄我入睡。
那是……赵霜的母亲吗?我的母亲与她的母亲,明明是全然不同的两张面孔,却给了我相似的感觉,那是一种名为濡慕的感情。
提到我现下的母亲,平素并不多话的父亲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将他与赵霜的母亲相识于街坊,相恋于市井的故事娓娓道来。在这个时代的背景下,他们的恋情并不顺利,甚至可以说是一波三折,武灵王怎能容忍自己的孩子娶一个毫无身份背景的女子,哪怕只是为妾,也让他难以接受。
每当听到父亲讲述到赵霜的母亲所受的那些委屈,我竟是全然没有旁听者的那份淡然,拳头一直紧紧捏着。
好在结果终是好的,他们历经重重险阻,终是修成了正果,而后便有了赵霜。
我能从父亲的语调里听出如醇酒般浓烈的爱意,而父亲也将这份爱意毫无保留的给了我,也难怪他会这般疼爱我。
父亲讲完的时候,已然快要申时时分了,他眼里的追忆落寞之色更浓,却又在一霎那收住后深埋于心底之中。
他替我顺了顺鬓角的发丝,柔声说道:“这些日子为父也听闻了许多霜儿所做之事,当真是让为父刮目相看,只可惜霜儿终究是个女子,否则将来成就必然不在括儿之下。想做什么便放开手去做吧,为父只要霜儿记住一点,无论做什么,切莫损了赵氏的名声!”
我感动地几乎要落下泪来,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父亲身为一名王族,却能做到如此地步,在现下这个时代几乎可以说是天方夜谭了,有个他的支持,我自是不敢再祈求更多。
从理性的方面讲,父亲是军中将领,自古为将者大多行事也不拘小格,自古将门的女子便大多比较豪放些,究其根源,他们终是对自己的子女放任自由些。
既然话题已然说开,我原先的那许多腹稿都算是白费力气了,我开口说出了自己的目的道:“今日霜儿来找父亲,却是想与灵儿去李家村祭奠亡魂。”
赵奢乍一听,第三次伸出他宽厚的手掌摩梭了我的头顶发梢,他雄厚的男音再次传入我的耳中道:“想不到小霜儿心中竟然怀揣着这份情义,为父自然也不会拦你,只是最近燕赵胡边市处却发生了一起血案,代郡城外便不能算十分安全,你身份摆在此处,自是不能随意涉险,此番需多带些府上私兵,行事也需低调些。”
说罢,父亲便郑重其事地拿了两张写满了字的绢布,而后郑重其事地取出了城守章,盖在绢布上,他叠好两张绢布,递到我手中说道:“此乃调用五十私兵的手令以及出城的通行证,小霜儿可要好好保管妥当。”
我接过这两份绢布,小心翼翼地将其藏进自己地袖口之内,此次觐见父亲的目的便算是达成了,但我的内心之中却是愧疚不已。
此番为了在墨家众人面前证明自己,进一步说是为了达成自己心中的理想,但无论如何,我利用了父亲。
愧疚之余,我暗自告诫自己道,今后无论我做什么,绝不能让我在这个世界的至亲蒙羞。
余下地事情便是顺理成章了,辞别了父亲后,我找到了管理城守府事务地内吏,先是取了五十套私兵的布甲,接着不管有用没用,我直接着令五十私兵多被刀兵,暗中披甲调往李家村的废墟那里待命,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怎么都不会错。
在做完这一切后,我长长舒了一口气,便是再次回到了墨门分坛。
此时已然是未时时分,太阳渐渐西沉,当我来到了南宫寒的石屋外头时,却是遇到了秦沁。
秦沁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似是在责怪我换掉了她送我的胡服一般,颇有些幽怨地说道:“哟,我们的王姬殿下终于来了?怎么样?事情可准备妥当了?”
(作者在写赵奢这段的时候久久不能下笔,作者希望主角有个愿意支持她的父亲,但说实话,那个时代应当不会有这样的父亲,左思右想抉择之下,我还是决定让赵奢的思想超前些。如果完全为了尊重历史,作者自己的笔力自己清楚,不是把本书写成了宫斗女主文,就是可能束手束脚剧情不够连贯。赵奢做事也算特立独行,人家儿子得到国君重用高兴还来不及,他却让自己的夫人去损自己的儿子泼冷水,也许他对自己的子女有一些不一样的教育方法也是有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