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记忆就变的模糊了。
我好像是下了床,脚踩上了什么冰凉,周围都是白色,脸颊被风刮得生疼。
嗓子因为哭泣呐喊而变得沙哑。
然后是谁的温暖,谁的温柔,他对我说了什么,我又对他说了什么。
但还没说完,铺天盖地的黑暗。
猛地撞击。
将我唤醒的,是偌大的雨声。
再次睁开眼,我的世界,被红色的血充盈。
眼前是,尸体。
不知名的东西从他的腹部流出,皮肤被火焰烧焦的气味。
“啊……”意识变得恍惚。
孩子的纯真世界,被血与肉吞噬了。
“啊啊啊——!”
我推开他抱得很紧的手臂,听到骨头“咔嚓”的一声。没有去在意座位上的玻璃碎片,手被划伤渗出血,我从已经畸形的车门空暇之间爬出,摔倒在地上,雨水重重地落在我身上,像是鞭打,虚弱的我差点无法起身。
好害怕,好害怕。
逃走,我得快点逃走。
求生的意志竟使我再次站起,我脚步蹒跚,几步一个打滑,最终耗尽所有力气,倒在地上。
“滴嘟——滴嘟——”
不远处有红色的灯光直射而来,却在雨幕中变得朦胧,意识消失之前,我看到了好几个像自己跑来的身影。
消毒水的味道,手臂上针的触感,冰凉的液体输入,减去身体的燥热。我睁开双眼。
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窗帘。
“!”旁边的人注意到我醒来,激动地站起身,凳子翻到在地。
“林楠!”他呼唤我的名字,如此沙哑甚至带着哭腔,他像我伸手,大大地身影向我靠来。
那一瞬间,他的身体与之前趴在我身上的尸体重合。
“啊啊啊!”我尖叫着往后退去,输液针被我挣脱开,警报响起,使我更加不安,我无比惊恐地蜷缩在了床帘后面,手紧紧地攥着白色的窗帘。
没有看到男子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因我眼神的恐惧,愣在了原地。
“发生什么了?!”护士急急忙忙走进病房。
“你怎么回事?不是说过孩子受到很大的冲击,心里可能留下阴影,要温柔轻轻地接触吗?”
“我……”
“你是这个孩子的谁?”护士严肃地问。
“我是……这个孩子的……父亲。”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林子钟突然意识到。
这是他第一次对外承认这个孩子,第一次意识到——
自己是一个,父亲啊。
————————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回来了。
在医院住了一个月后,我被他带回了家。
我不对他开口讲话,不让他接近我。
我不信任他了,我不相信他了。
既然要走,既然要离开,那就不要再接近我,给我希望了。
其实不止是父亲,那之后的两年,我再也没有开口说过话,我拒绝与外界接触,所有的一切都令我害怕。特别是夜晚,我常常一个人紧紧抱着被子,想要发出尖叫却又发不出来,只能痛苦地“啊……啊……”呜咽。
后天性自闭。
我的心灵在我总是充满血的世界中渐渐扭曲。
9岁,总算是可以克制自己的恐惧了,我也可以正常地生活,像从前那样照顾自己,会用几个简单的词语回答问题。
只是一直没有表情罢了。我好像不会笑了,不会哭了,只是机械地活着。
父亲听医生的建议,将我送入学校。
第一天上课的时候,父亲带我去见了班主任,班主任是一位好漂亮很温柔的女子,她的温暖让我并不排斥。
她了解我的情况,她给我见面礼是一本童话书。
其实我的年龄比班级的同学大,但由于我真的太过瘦弱矮小,混在一年级里面没有人能注意到。
我的胆子很小,在喧闹的环境里,我看着周围叽叽喳喳,只觉得内心越来越慌张。不敢去搭话,也不敢去回话,永远低着头。
其余孩子也嫌弃我的阴沉,不会跟我一起玩。
我只能沉浸在书中。
课本,练习册,老师送我的童话书,几乎都被我翻烂了。班主任知道后又送了我一些书,还给我图书馆的钥匙。
每个课间我都埋头在书本里,每个放学后,同学们在操场玩的开心,我躲在图书馆里。
其实我并没有觉得书本就是我的救赎,但至少不会有在人群中的不安和莫名慌张。
我只能逃避进那白纸黑字的世界,即使那密密麻麻的文字同时也压的我喘不过气。
一日,我被老师点名起来回答问题。
一般老师是不会叫我回答问题的,但这个数学老师是代课老师,不知道我的情况,就这么踩了地雷。
我站起,周围的目光聚集在我身上,我瞬间如坐针毡。
我紧闭嘴唇不说话,冷汗冒出。
“同学,回答一下我的问题。我刚刚讲过答案的。”
我知道。
但就是不敢开口。
无法开口。
“嘻嘻……”周围的小孩子不带恶意地笑,令我的脸彻底地红了起来。
“同学?”老师的声音带上来怒意。极其敏感的我害怕地浑身一抖。
“老师——他是一个哑巴。”旁边一个小孩子叫道。
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这件事的最后,我被带到了我的班主任那边。
“林楠,你跟老师说说你是真的不知道那道题的答案吗?”
她抱着我,我将头埋在她的腹部。
过了许久,我才轻轻摇头。
“那你画个画好吗?把刚才的答案画在老师的手心。”
我的手指,缓缓地在她的手心画下数字。
那个下午,她问问题,我画画,内心逐渐的平静了下来,而她的眼神逐渐放出光芒。
最后她兴奋地笑着对我说“林楠,你是天才啊。”
第二天,我莫名地升到了高年级。
我换了一个班级,换了一个班主任。
新的环境又再次令我不安起来,并且她的离去让我意识到一件事情。
没有人会一直在你的身边。
都是,大骗子。
大骗子。
我想在新的班级照常生活,可是瘦弱的我与他们格格不入,总是第一的排名带给我了他人的嫉妒。
校园欺凌,真的一般就发生在那些懦弱的人身上。
课本被撕坏,书桌被涂鸦,体育课总是拿球扔我,到后来发展成的校园暴力。
还好我没有钱,他们也不觉得呆呆的我可以做到去偷窃。
新的班主任是个看过去就很严肃的男人,他基本不会管我们的事,似乎完全不在意,所以他从来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欺凌。
一次,我因为作业没写被叫进了办公室。
“为什么不写作业?”班主任声音冷冷。
我闭着嘴不回答,低着头。
因为他们撕了我的作业啊。
突然听到窗外的欢笑声,我抬头看去,看到窗外几个男孩子打着篮球,挥洒着汗水,无比的开心。
“你喜欢打篮球?”老师问我。
我呆呆地看向窗外。
老师想了想,从办公室角落里拿出一个篮球,放在我怀里。
“给你吧,反正我留着也没用,男孩子要多出去运动运动。”
我看着怀里的球,有些愣愣地看他。
最终,红了眼眶,“谢谢......”我的眼泪流了出来。
后来我的兴趣,就变成了打篮球,或许是男孩子的天性,我真的好喜欢这项运动。家旁边的公园就有一个矮矮的篮球框,我一放学就在那里投篮,打到深夜。
剧烈的运动,就容易饿,我常常半夜被饿醒,溜到厨房自己泡泡面,到后来逐渐可以给自己煮点什么吃的。
不知道为什么那段时间,家里的冰箱都塞得满满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老爸也跑来蹭我煮的吃食,拦都拦不住。
“叫你给钱了!”教室里传来讨厌的声音,我停下了脚步,偷偷地从门缝里偷看。
啊啦,原来除我之外,也有其他被欺负的孩子啊。
那个小男孩缩成一团哭着。
和自己如此相似,内心变态地想笑。
“喂喂,又哭啊。”
“我们来玩以前一直玩的惩罚游戏吧。”领头的男孩子说着随手抓起地上的篮球。
我想都没想,冲了出去。
拳头很痛的触感,打在肉上的触感,我发疯地,像野兽一样,甚至咬着那个孩子。
最后,是他的另外两个跟班怕了去找了老师。老师把我从他身上拉开。
“发生了什么?!”
“别碰......”
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
“别碰我的东西!”我嘶吼着。
那是我仅剩下的了!
可是,没有人听懂我的话语,那个被欺负的小男孩子逃走了,我被大人认为是因为一点点小摩擦就把对方打进医院的坏孩子。
明明他们给予我的疼痛比这个多上百倍。
我被退学了。
当然那个篮球也没有了。
退学回家的那天,我带着满身的伤回到家,看到满身是伤的父亲。
“林楠,你怎么了?”他向我跑来,但处于中二叛逆期的我根本不想跟他讲话。回到房间,重重地关上房门。
过了一会儿,他可怜兮兮地在门口叫道,“林楠,过来帮爸爸涂一下药,好痛啊~好痛啊~”叫的烦人。
但是他知道如何让我出门,我烦躁地走出门,从他手里夺过碘酒,帮他上药。
“痛痛痛!你轻点!”
“......”
“林楠,爸爸要跟你说件事。”他的声音变得无比沉重。
“我们要搬家了。”
“......好。”
我没有问任何理由。
反正这个地方没有任何让我留恋的。
我们换了一个城市,我在这里升上了初中。
处于中二期的我,仍然敌视着周围的一切,瘦削的身体,阴沉的脸,我相信没有人会联想到未来的我。没有人愿意接近我,我也无所谓,爸爸给了我一个新篮球,我的生活就打篮球和看书。
偶尔周围会传来喧闹的声音,他们在讨论着什么“叶——”但沉在自己世界里的我完全没有去注意。
“哈——”
被堵了。
我看着眼前几个高年级的学生。
难道我长着一个看过去就应该被欺凌的脸?
后来我知道这完全是误会,初中的我已经逐渐有了父亲的模样,加上特立独行,冷冷的气质,在我不知觉的时候吸引了不少的妹子。
当然我是完全没有注意到,桃花都烂在身上了还眼瞎。
然后就因此中枪了。
“你们在干什么呢?!”一个声音。
我看到一个很年轻的教师对着我们喊道。
“切!”几个高年级啧了一声,跑了。
“同学你没事吧?”
我看着他,觉得这个老师——
真是多管闲事。
转身就走。
但是——
“林楠,最近怎么样啊?还有受到欺负吗?”
“这个点心给你。”
“这本书给你。”
他老缠着我。
好烦。
好烦。
......
逐渐变得无奈。
这么持续的示好,我也无法狠心拒绝,不知何时,我呆在办公室的时间逐渐增多。
就在那之后开始,我发现他看我的眼神不太对劲。
越来越近的身体,加重的气息,令我非常地不舒服,于是我又开始躲避着与他接触。
终于在有一天,他给我一本书后,我说一句谢谢,转身想走。
他突然抱住了我。
“林楠......我......”
厌恶的感情从脚底蔓延。
他的手摸上我的腹部,
别碰我!
我狠狠地踢了他一脚,转身就跑。
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
只有这个我真的受不了了。
那些我都可以忍耐,唯有这个。
好恶心。
别碰我,好脏。
好脏,别人都好脏。
好脏。
好想死。
我跑进一个教室躲起来。
或许是天意如此,是一个化学实验室。
刀具就摆在那里。
我恍了恍神,刀已经握在手里。
死?
脑海里第一次认真思考这个词语。
会变得轻松吗?可以不用在这个世界痛苦了吗?
手有些颤抖着,我将冰凉抵上自己的手腕。
没事的,没事的,一下子,很快的。
回忆从前黑暗的时光,我的心再次掉落底谷,脑被阴暗的想法包围。
这个讨厌的世界,我不想活了。
刀滑下。
先是见到了血流出,才意识到疼痛。
我对自己下手没有留一点情面。
好痛,好痛。心跳不停加快。
可是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并没有离我而去。
血越流越多,我感觉身体逐渐无力,世界变得半黑暗,我坐倒在地。
“哈......哈......”
心莫名地开始慌张。
我要死了吗?
我要,死了?
“啊啊......”
恐惧终于再次涌入心中。
不要,不要,我还——
明明是想死,明明是不想活了,为什么我的内心还恐惧着死亡。
“不要,不要......”我挣扎地想站起,但还没走几步,整个人倒在地上,因失血过多,无法动弹,眼皮变得无比沉重。
谁来,谁来——
门,就在这个时候开了。
一个长发的少女走进了教室,看到了我,倒在血泊里的我。
她没有尖叫,也没有慌张。
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眼神冷漠无光。
“......你,要死了。”
少女在我的身前蹲下,陈述着事实。
她穿着黑丝的膝盖点浸到红血中。
我拼命想要睁大双眼,但是视线逐渐变得昏暗了。
手腕好痛。
我的血在流。
恐惧。
恐惧。
不要——
“……”少女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救……”我艰难地吐出话语。
“?”
“救......我......”
“你,想活下去吗?”她问。
虽然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什么留恋,我又为何要苟延残喘,但是我——
“想……我,想活下去……”
听到了银铃般的笑声。
她笑得肚子都痛了。
“好。”
少女轻语,她的手扶上我的脸,把我的头略微抬起。
“我救你。”
我努力地睁开眼睛,终于看清了她。
我看到她灿烂的笑颜。
天使......?
“林楠,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要喝粥吗?”
眼前叶瑾一脸焦急的脸色,手抚上我的脸,关心地问道。
过去那张稚嫩的脸与现在的她完美重合。
“林楠?”叶瑾见我不回答,靠近我。
我伸手。
将她抱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