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性?星宫同学还有什么想要做的吗?”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点想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这是今天的第一次,星宫同学僵硬地笑了。
“等你去了就知道了。”
就这样了我们坐上了去往A市另一边的地铁,而下车时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然后我们又做了好一会儿的公交车,一个多小时里星宫同学没有主动和我说过一句话,只是在我问路的时候回应我一句。他虚掩着的眼睛里仿佛可以看到时间的影子,而那微微扬起的嘴角又似乎别有意味。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这毫无疑问,但和小百合那样对未来的憧憬不同,星宫同学现在是在缅怀过去吧,这是我认识他一周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能猜到他在想什么,可我宁可希望我此时的猜想是错的。因为他那个自然而然却又不是发自内心的微笑里透出来是一股难以压抑的悲伤,星宫同学在缅怀的是恐怕是不再的回忆了。
跟随着星宫同学不紧不慢的脚步,我们最后在一间破破烂烂的孤儿院前停下了,小院子里有几个小孩子在追着一个穿着围裙的小伙子玩,他们也注意到了我们很快就不追不闹了。
星宫同学轻轻地推开了大铁门,微笑着看着那些孩子们。
“好久不见,叶山,小葵,清竹,最近过得好吗?”
【凌也哥哥!!】
一看见星宫同学,一个小不点儿们就忍不住来了发火箭头槌一下子撞进了他的怀里。
“小家伙儿们,想哥哥没?”
【想!!】
这时星宫同学拿出了之前在水族馆时拿着的小纸包。
“来拿着,这个是叶山的棒棒糖,这个是清竹的甜甜圈,还有这个是小葵的发带。”
【谢谢凌也哥哥!】
“好了,小宝贝儿们先去那边草地上玩会儿吧,凌也哥哥先和方知哥哥聊聊天。”
【好!】
小孩子们很听话,一溜烟就一边玩儿去了。
“注意安全啊!”
【是!】
这时一旁的小伙子也很自然地靠了过来,用手肘顶了顶星宫同学的腰间。
“凌也,几个月不见你小子就带了个女朋友回来,不错嘛。”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只是单纯的同学而已。”
“应该是‘还不是那种关系’吧。”
稍稍寒暄了两句,星宫同学收起了自己的微笑。
“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同班同学,千藻古河,这位是我的好朋友,源稚方知。”
双方握了握手,这样就算是认识了。
“方知,孤儿院最近运转得怎么样?还好吗?”
言语间方知的五官已经拧在一起了。
“说句实在话,不太乐观。本来就是依靠着热心市民的捐赠和院长的养老金过来的,上周院长……”
说着方知的看了我一眼,便不再说下去了。
这时星宫同学回应了方知眼神里的问题。
“如果是千藻同学的话知道也没关系的。”
方知似乎是轻松了不少,可还是细声细气地,生怕被孩子们听到了。
“上周院长走了,现在我是这个孤儿院名义上的负责人,我也一直都没有告诉孩子们,他们都还以为院长只是去旅游去了。”
不安的猜想成为了现实,星宫同学的眼角早已变得晶莹。
“方知,带我去看看吧。”
我没有加入他们的对话,因为我没有加入他们对话的余地。现在在方知面前的应该就是他们所熟知的星宫同学吧,是我一无所知的过去的星宫同学。
为了不弄出大的声响,我们压低了脚步声,却又装得很自然地走向了孤儿院背后一个晒不到光的一角,那里静静地站着一个半人高的纯白十字架。
“是院长说想要看着孩子们长大成人,所以才埋在这里。”
星宫同学咬着牙把那个胸口那个银十字挂坠摘了下来,挂到了墓碑上。
“凌也,院长走前最大的挂念就是你了,他还担心你在新家没过得好。”
声音渐渐变成了呜咽,可方知和星宫同学都没有哭出来,因为不能留下泪痕,不能让孩子们担心,他们还太小不应该就这样让他们回想起失去父母的伤痛。
一阵微风吹起了星宫同学衬衫的衣角,在他的脚边盘旋,又像是在挽留他一样。
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星宫同学深深地弯下了腰,一滴滴眼泪直直的从眼里滴到地里。
“院长,我回来看你了,我过得很好,不用担心。”
下一秒,奇迹发生了。
像是要回应星宫同学一样,一团幽蓝色的光从院长的坟墓里飘了出来,光团渐渐变得具体,最后化为了一个弓着背的老人。老人看了看星宫同学,又看了看我。当我和老人视线重叠的时候,他会心地笑了笑,随后一种令人安心的声音在我脑中响起。
“凌也就拜托你了,小姑娘。”
银十字挂坠飞向空中,那幽蓝的身影就如同沙城一样轰然瓦解。如他出现时一样,老人又变成了一点点星光飞向了天空,那如同银河的璀璨是我至今为止见过最美的星空。而星光散去,一切重归宁静,落回地上的也只就有那个银十字挂坠了。
星宫同学重新戴上了那个挂坠,抹去了眼角残余的泪滴。
“我知道了,院长。”
明明该是很吃惊的,可方知只是看着那尊坟墓出神,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凌也,怎么样?看到院长了吗?”
“嗯!看到了。他老人家叫我要好好地生活。”
“这样啊,真好呢,你这种可以看到灵的人。”
“走吧,约好了要陪孩子们玩呢。”
之后我们如约和孩子们玩得热火朝天了一会儿,之后星宫同学还想和孩子们玩会儿,就留着我和方知在一旁的长椅上休息。影子被拉得长长的,我看着西斜的日光之下那个欢笑着的人,他面具之下藏着的一直都是这样的眼泪吗?那也太……
一旁的方知像是自言自语一样的和我说着话,想要告诉我什么。
“凌也他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人哦,他从来都不想让别人担心,所以把什么都藏起来,结果到头来反而成了最让人担心的家伙。”
“抱歉,我并不清楚星宫同学的过去,我和他只是同学而已。”
“这样啊,凌也没告诉你他的事情。不过既然他把你带到这里来了,让你知道了院长的死,就证明你对他而言就已经不只是同班同学了,时间到了他自然就会坦白一切的。凌也这家伙,你也许会觉得他满嘴谎话吧,虽然他也确实是个经常说谎的人,可作为和他一起住了四年的兄弟,我可以担保,他的谎言绝对不是为了伤害他人而存在的。所以——请一定要相信他,毕竟他骨子里面可是个很害怕孤独的家伙呢。”
方知冲着星宫同学招了招手,示意“换班了”,然后又很随意地瞥了我一眼。
“喏!那家伙来了,你们好好聊吧。”
他满头大汗地在我旁边坐下了,同时也像是看出来了点什么,一直低着头什么也不说。但这次我不能再继续等星宫同学来接受我了,我必须主动靠近他,因为我已经放心不下他了,就像方知说的那样,星宫同学成了我最担心的人。
“星宫同学今天早上出门前的原定计划就是来这孤儿院吧。”
“嗯。”
我回想着今天所有星宫同学微笑的瞬间,那一张张笑脸像是在控诉着我的无知。我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溢满的泪水,毫无征兆的,突然间泪腺就决堤了。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星宫同学一直都是带着那么沉重的心情在陪我吗!?你是有受虐癖好吗!?要那么折磨自己!”
明明是想安慰他的,可话到嘴边就成了责备,而星宫同学一点也没有生气,他轻柔的声音抚摸着我的耳膜。
“怎么可能呢?去水族馆玩的时候我是真的很开心的,真的。而且这可是第一次呢——第一次有人约我出去玩,我并没有拒绝的必要吧。”
感受着这绞心的沉默,我的时间好像又回到了小凌火葬的那一天。没有亲人来守灵,墓前仅有的一把黑伞之下是我泣不成声的身影。雨水和泪水混杂在一起流进嘴里,反而又呛出几口泪水来,只有些许乌鸦的叫声回应着我的哭号,而那几声刺耳的尖鸣回应着我的同时又紧紧地扼住了我的喉咙,让我难以呼吸,什么都变了除了我无能为力这一点。
“千藻同学,谢谢你。”
“为什么?”
“今天千藻同学本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高兴吧,为此还专门精心打扮了。淡妆也好,双马尾也好,连衣裙也好,都很适合你。今天的千藻同学可是给我的第一次约会留下了特别美好的回忆呢,谢谢你千藻同学。”
“可我明明……”
还没到等我说完,星宫同学就继续了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不,是他不允许我说出来,他不希望让我认为是自己伤到了他。
“再然后,千藻同学,对不起。是我伤害了千藻同学才是,我早就该坦白的,早就该告诉你的,关于我的过去。”
他长长地喘了口气。
“我的父亲是个钢琴手,母亲是个小提琴手,但都没什么名气,也没有能够自称为‘家’的本事,所以必须要终年奔波在外才能养活我。而就在我六岁的那年,他们遇上了空难,尸体都没能留下。我没有什么亲戚,所以六岁之后我就一直住在这孤儿院里,院长像是对待亲儿子一样对我关爱备至,我在朋友的陪伴下过了整整四年的欢乐时光。我十岁那年的一天,稻荷,也就是佐仓老师找到了我,她自称是我父亲的好朋友,把我领走了,她教我学琴,让我上学,这时才的我总算是回归了平常的生活,但我还是时不时会回这孤儿院来,看看院长和孩子们。”
我心中的问题一个一个的解开了,星宫同学也好像很释然地叹了口气。
要是换作是以前的我的话,也许会就此作罢吧,可今天我不会再放任他一个人承担他心中的重负了,因为现在的星宫同学并没有真正的坦白。
“星宫同学,请告诉我吧。”
“我这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吗?”
“星宫同学你知道吗?刚才我看到老院长了。”
我说着这种小孩子都会笑话的东西,可星宫同学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凌也就拜托你了’院长是这样对我说的。”
“果然是这样呢。”
“我知道自己这是在无理取闹!可是星宫同学,无论是多大多小的事情,只要是一个人闷在心里,终有一天会闷不住的。你说我胡闹也没关系!说我蛮横也无所谓!我想要认识真正的星宫同学!我想要星宫同学接受我!我想要和星宫同学成为朋友!所以,请告诉我吧,星宫同学。”
星宫同学无奈地挠了挠后颈:“朋友什么的,已经不需要‘成为’了啊,我是不可能和一般的同班同学出去约会的。”
也就是说……
“从那天早上你替我生气开始,我就已经当你是我的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