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朦胧胧之中我费尽全力才终于抬起了自己的眼皮，然后迎接自己的是宛如死亡一样的寂静和无比熟悉的黑夜。我看了看一旁的儿童闹钟，那个过了十年还能勉强挥舞指针的老者，在寿终正寝之前它绝不会放下自己报时的职责吧。
“这十年辛苦你了。”
透过有些磨砂的玻璃里我依稀地看着时针指向三点，而桌子上是我几个小时前放下的蓝色小海豚。
“我睡了整整五个小时吗？真是好久都没有这次睡得这么香了，果然是和古河一起玩得很开心呢。到底是多久以前开始的呢？连个觉都睡不安稳。”
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我的声音逃窜着，从屋子的这角跑到屋子的那角。这才给这别样肃杀的静增添了几分活人的气味。
“古河是个善良可爱的好孩子呢。”
但还是感觉不太对，我索性摇了摇头把粘人的回忆甩到一边。
“啊，不行不行，该叫千藻才是，她还没允许我直呼其名呢，擅自叫得这么亲密可是会被本人讨厌的。而且如果让她知道了真正的我——”
现在我的身边没有不雅的听众，没有任人谈吐的树洞，也只有现在我才可以把自己心里想的全部都说出来，告诉自己现在的我并非身处梦中。
随手用清水洗了洗脸，水雾缭绕的镜子上倒映出来的是我樱红的空洞一般的双眸。
“——她一定会恨我吧。”
我简单地换上了一身轻装，戴上项链就这样出门了。
“现在想这些也没有什么用，还是老老实实工作吧。”
无心留恋没有灯光的夜景，我快步向着学校旁的公墓走去，我也不是很喜欢这种气氛沉重的地方，只是那里的人总不会有什么旁观者，有的也就是离开的和尚未离去的亡者，都是些迟早会被人遗忘的——我的客人。
“今天真好，还看得到月亮。”
没费几步路的时间，我就到目的地了，在一块可以看到月亮的空地上，我拿着项链上的银十字挂坠，看着上面反射着的月光。
“那么现在，您总该相信我说的话了吧，院长爷爷。”
从挂坠里飘出来的幽蓝光团变成了一个熟悉的老爷爷，一个永远是那么和蔼可亲的老爷爷。
“没想到你真的可以看到灵魂，原来就觉得你只是个有点早熟的小孩子而已，看来还是我这个老头子看走了眼，当年的小家伙儿几年间已经长成一个这么出色的小伙子了。”
“这也要多亏了您的教导，这些年辛苦您了。”
“哈哈，能看到孩子们长成人可是最幸福的了，怎么可能会辛苦？”
老人脸上洋溢着令人怀念的笑容，那一瞬间一丝侥幸不禁跑出了我的心眼，觉得院长其实还活着，还活得像模像样的。
可也只有一瞬而已，我们都知道这个世界留给他的时间早就用完了。
“院长爷爷，我还能把您暂时留在这挂坠里，但是——”
老人眼中的月光并没有什么波澜，什么都不可能撼动一个尊贵的灵魂。
“我知道……好了傻孩子，别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死人就该有死人的样子，到了时候就该走，没什么大不了的。”
院长伸出他虚无的手在我头上揉了揉，可怎么也碰不到我。
“嗯，那我就执行最后的一道程序了。尚有留念的灵魂不能转生，您可有什么遗憾？我可以代为完成。”
老人笑了笑，连声音也变得空虚起来：“我不是说了嘛，能看到孩子们长成人就是最幸福的事了，我最心疼的孩子就在眼前还变得这么出色我又怎么可能会有遗憾呢？”
话音刚落，我手中的挂坠开始扭曲衍生，像是老树皲裂的树根要撕裂大地一般，最后秘银的挂坠变成了狰狞的镰刀。月色撒在镰刀上，又被冰冷的镰刀狠狠地丢弃到尘土之中，依若繁星。
“再见，院长爷爷，祝您有一个美满的来生。”
手起刀落，院长爷爷的灵魂就化为一道不起眼的流星奔向那个不知何处的来生去了。只有一卷黑漆漆的底片留了下来，那是他一生的记忆和所有的情感。
“人活一辈子，到最后剩下的也就是这些东西了。”
而这最后留下的东西也被我一口吞下，七十年的记忆在我眼前闪现，而情感则在嘴中扩散开来，不知不觉间眼前的世界就被泪水泡得模模糊糊的。
“这么苦的味道，您到底是怎么笑出来的啊。”
这就是我的“业务”，也是我的“食物”。
……
“还说什么‘尚有留念的灵魂不能转生’，到头来会帮别人完成遗愿的也就只有你了吧，不过这也是你的优点之一就对了。”
没给我什么时间拿来散掉口中苦涩的情感，背后就传来了打断我消化的声音，不过我并不讨厌那个声音的主人，因为我知道她只是有些看不懂气氛而已。
“晚上好，绷带姐姐，偷听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哦。”
虽然打了招呼，可回过头并不见她身影，看来这次绷带姐姐并没有要出来见我的意思。
“说了多少遍了，是木乃伊法师，虽然这个称号我也不怎么喜欢。”
明明“绷带姐姐”听起来要可爱得多嘛，还比较顺口，我才不会改口呢。
“所以绷带姐姐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这片区域我记得现在应该是由我负责的吧？”
“哎……说不动你，没事我就不能来看看你吗？不过我也确实有事情要找你就是了，过些天我要去别的区域帮帮忙，最近那些不知好歹的家伙已经开始诱杀生者了。我不在的时候可别给我捅什么娄子啊。”
那些人越来越猖狂了呢。这次我什么都没说一个人就跑出来了，也不知道新月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这样啊，那姐姐注意安全，我会乖乖等你回来的。”
绷带姐姐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一样。
“你这家伙也是，就知道玩失踪，有空也回去看看吧，新月那丫头还挺想你的。”
“等这边的情况稳定了我自然会去把新月接过来的。”
“知道就好。”
一下子静了，虽然没有脚步声，但绷带姐姐肯定已经离开了。
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了，天色也从深沉的黑褪成了朦胧的墨蓝，想必已经快六点了吧。
“那我也回去吧。”
街上已经零零星星有一些起来晨练的人了，我也一并混入其中假装成已经晨练完的样子，我会回应别人的问候，但绝不会主动去和他们打招呼，因为所有多余的交流都需要避免。
前一天的影子还没有散去，我的新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今天预定要做的只有一件，那就是和千藻互换联系方式，虽然她就住在隔壁可这也是必须的呢，为了以防万一。
正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不远处的车站出现了同班同学的身影。
是早板百合子吧，明天就是考试了看样子肯定是去找千藻同学复习的。
“那，你应该不会介意我搭一趟顺风车吧，早板同学。”
千藻那边又要怎么糊弄过去呢？
抱歉啊千藻，又要骗你一次了，可一定不要怪我啊。
我可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