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门口注视着西村离去。
不属于这个空间的光从缝隙里透出来,随着她离开,缝隙合上,这个空间又暗下来。
“你其实可以不用帮她的。执行者。”
这是这个空间里唯一存在的会和他对话的东西。
一个中级人工智能。
“这就是我不能成为管理者的原因。”他平静的说。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人工智能的储存库里,似乎又写进了一些什么,一些它可能永远都不能明白的情感。
原来如此。
人的情感是累赘,是人的弱点。这个弱点会让他送命也说不定。
人工智能如此写到。
在这里,它还是能从人类身上学到很多东西的。只可惜,这位相处很久的老师就要遭受处置了。
“执行者,处置人正往第五副空间来,根据判断你是无法战胜他们的。”人工智能的声音里听不出关切,“你要逃吗?”
说到底也不过是在进行行为结果分析而已。
“让他们结束吧。”估计是和冰冷的机器相处太久,从很早以前他对于是死亡的概念不过就是宕机黑屏那么简单。
本来他是习惯的。
只是他那天在实验室里看到的,鲜明的死亡,让他觉得,活着好像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
“执行者先生。”
好像镜子碎裂般,平静的空间变成碎片簌簌落下,光亮也一层层浮出。
直到最后,这个空间几乎化为透明,坐落在这个地方,不是任何地方的地方。
来人静静的站在执行者面前。
“你为什么这么做?”来人的语气里有着公事公办的冷漠。
“……”
好像知道他会沉默一样,那人的眼里并没有任何意外,对于死前反馈这点组织并没抱太大的希望。所以管理者们总是不明白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不过无所谓,可以用来补充职位需求的人多之又多,只能用高质量的V型执行者,专司后勤的执行者部门来补救这些反叛人造成的损失。
“……可以进行回收了。”来人对身后的机器发出指令。语气稀疏平常,就好像是在告诉朋友,今天是晴天。
机器快速的按下了操作按钮,然后在倒地的执行者身上进行扫描,扫描完成显示屏闪了一闪,最后蓝色的光笼罩在他身上,就好像在废土那天奄奄一息的上代执行者被扫描机器人找到,扫描机器人进行扫描之后告诉他,“救助价值与利用价值不符,将自动放弃救助。”蓝光渐渐的熄了,就像暗淡的天色。
也好像那天,同一个扫描机器人在同一片废土上捡到他的那天。
也是这样的蓝光。
迷迷糊糊中执行者好像睡过去了,身体像是浸在的子宫温暖的羊水里,真实的无比的放松,好像是熬了很久的夜,现在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
那个时候,他突然想起以前在组织里的朋友们。
朋友们最后因为犯了错,被组织处置了。
处置之前他大声的咒骂着管理者,说这样一个组织丧尽天良泯灭人性,根本就是整个世界的灾难。
他当时不明白,组织为末世的人们提供了武器,还为他们提供了食物和水和安全,只是用一些无用的人的生命来作为代价而已。
他们保护了人类,有什么错。
现在他好像明白一点了。
这个组织,到底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
人类,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
厮杀仇恨,希望绝望,爱情友情,终究会化为乌有,就像在长梦中黑暗的某个光点而已。
就像他现在这样。
虚无的黑暗中他只看见了一点点光。
他知道,他可能要在黑暗中继续待很久了。
-
当执行者消失的时候,处置人还在那个空间留了一会儿。
“行为心理模拟有进展了吗?”处置人问。
“……我学到了很多。”人工智能回答。
“那就好。”处置人点头,“再过3分钟新的处置人就到了,把系统整理一下,记得在小结之前把情绪类目完善好。”
“好的。”
处置人于是离开了。
混沌的房间里,人工智能安静的独处着。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又好像这里发生的不过是些不关紧要的错觉而已。
-
VII型执行者
VII型执行者原来有名字的
这是废话,每个孩子出生不多时就会被父母命名,这是人类的习俗。
不过他的同伴们不怎么叫他的名字,因为他总是冷着脸不说话,所以他们都叫他冰块。
“冰块果然是冰块。”林啸皱着眉捂住伤口,偏偏还要强撑着呲牙咧嘴的笑。
冰块正趴在防线的空隙上一丝不苟的狙击朝着这边蜂窝而来的感染生物。
他的枪法很准,几乎是每一枪都能救人于水火,保护前线队友的后背,可是还是难敌感染者数量多。
5米高的防线之下已经密密麻麻堆了一层尸体,远处仍然黑压压有怪物爬来,犹如蝗虫过境,人人避之不及。
可是他们是前线防卫,没有人能避。
他仍然全神贯注的狙击,只是稍稍停了一下,单手扔给他一包简单的止血药。
在前线受伤,更有可能会死。
“林啸,赶紧滚后面去。”同样在狙击的周小林手上不得闲,也白了他一眼,“逞什么强,等着爷爷帮你把这些杂种打了再说,再不闭嘴你血都流没了。”
苏郅支和高贺也是点头。这前线一派紧张的气氛,到底还是沉默的人居多。
因为即使再怎么说笑,头顶的天空也不会变的蓝一点。
接到突围的命令是傍晚了。
人手大大不足,所以他们打了6个多小时,从白天打到傍晚,才刚刚换下来。
而且换下来还没有10多分钟,突围命令又下来了。
突围,在临近天黑的傍晚,出门就等于找死。
夜里,一些白天沉睡的更加凶猛的怪物也会苏醒,普通的怪物到了夜里也会亢奋数倍。
所有人都沉默地站成一排,在指挥官面前。
他们都肮脏不堪,浑身散发着臭气,眼睛布满红血丝,疲惫不堪。
站了足足2分钟。
直到他最后举起手,然后大家听到他说。
“指挥官,林啸受伤严重,而且有个血口子,他能不能在营地。”
指挥官点了点头。
他们站在营地门口的时候,林啸撑着苍白的脸跟他们说笑。
“冰块,我这好像还是第一次听见你说话呢。”
“哈哈,而且这第一次说话还是跟指挥官违抗命令。”
“还以为你不会说话呢,这一说话就惊天动地啊。”
几人都附和着说笑了几句,但是又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保重。”还是林啸拍了拍他们几人的肩膀。
因为从入营开始就同一个小队,所以他们的情谊更加牢固些。
只可惜这是在末世。
他们的任务是摸到市中心的警察局去找到储备粮,人多反而不方便。
所以只有他们四人乘着还没全黑的夜色,从防线的另一个出口,走上了废土。
废土的傍晚不同白天,即使天色没什么差别,却多了一副不安定的气氛。
没有人敢说话,废土上格外安静,安静到诡异。
“按理来说应该有几只游荡的感染者,即使这里不是重危区。”周小林刻意压低了声音。
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从出门到现在,他们一个感染生物也没遇到,十分顺利。
可是他们都不敢放下心来。
“老孙之前说过,如果出现这种事,只有两种情况。”苏郅支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要么,是这里曾经是科学组织的实验区,因为药品污染和辐射的原因,感染物无法生存。”
“要么就是……”苏郅支突然不说话了,他定定地看着远处的某个地方,好像看到了什么令人惊恐的东西。
“要么就是,有一个比低级感染者要强大的多的东西,在震慑这里。”高贺轻声补充,那语气,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但是大家没有再继续这段对话,因为他们看见远处的黑红色土丘上,一个巨大的身影。
不远处的建筑物还在燃烧着,他们站在建筑物后面,在火光中他们看见那东西的身影一闪,随机地方上传来轻轻的颤动。
其实也不是什么厉害的家伙,对于官方评定来说,它仅仅只能得到初级进化种的结果。
然而对于普通人来说,它又是无法战胜的。
战斗很惨烈,他不记得了。
说的惨烈也不过是单方面的虐杀罢了。
捕食者进化种对于自己的领地有种先天的感知能力,他们无心的深入被当成了侵犯。
于是猎杀游戏展来了。
进化种的身形庞大,移动起来却毫不费力。它有强有力的后肢和缓冲的前肢,如同子弹一般弹射了出去。
落在他们眼前。
它用红色的瞳孔滴溜溜的打量了一下,然后选中了反应最难的苏郅支,赭红色的口器中吐出粗壮的舌,卷他入口。
“分散!!!”周小北凄厉地喊了一声,众人猛的反应过来,这才躲进建筑物残骸里分散着躲起来。
捕食者在原地轻轻跳了两下,像是在兴奋这场送上门来的游戏。
然后。
躲在废弃厂房的高贺刚确认门外安全,转身便看见眼前划过一个巨大的黑影。
捕食者静静地打量着高贺,像是在确认他能不能吃。它硕大又血红的眼珠还是滴溜溜地转着,看的人头皮发麻。
高贺并没有死的太痛苦——他已经在被吃掉之前抹了脖子,听说捕食者是直接吞掉生物,他不想在它的胃里半死不活地被消化液腐蚀干净。
周小林和他躲在一起,他们跑的最远,也最安全。
周小林沉默了良久,然后道,“冰块……”
可惜他的话还没说完。
粗壮的舌头随即卷了过来,缠住了周小林的身体,他连忙追出去,只听见轰的一声。
连他也被这冲击波震慑。
脸上有温热的液体,他用手一摸,是满手鲜血。他又晕眩了一下,然后步伐没有一点迟疑地朝爆炸的地方走去,只是有点不稳。
他在原地站定,才发现自己耳鸣的厉害。
周小林估计是在快被吃掉的一瞬间朝捕食者的嘴里扔了雷管。
高爆雷管在它的身体里炸开了,但即使这样,它的坚硬外壳都没有彻底坏掉,只是它奄奄一息的趴在地上,很多血从它口腹里流出来,让它本就狰狞的躯体变得更加可怖。它的外壳让它没有从内到外烂透,但也让它的内脏硬生生扛了这堪比一百个tnt炸弹爆炸的伤害,完全没有存活的可能。
他又看向血肉模糊的周小林。
周小林扔雷管的时候,被那怪物的舌头咬着后半腰。
于是他的下半身已经炸成了稀烂,血肉模糊中可见碎裂的白骨。
这个样子,已经没办法救了。
他半跪在他面前,知道他或许想说什么。
“如果可以……回去看看林啸吧,别告诉他真相……”
被腰斩之人,往往能存活几十秒时间。
他用尽所有力气说了这番话,感觉这辈子好像白忙活一场,最后还是什么都不剩。
他本来想说这句的,但是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周小林最后闭眼的时候还是笑着的。
他一一收容了所有人的尸体,在废土上好好埋了起来,都挨的很近。
他又在废土上坐了一会。
他在逃跑中慌乱也拉伤了腿,但是没有什么外伤,所以虽然看上来脏兮兮,而且还沾了很多血,但却好端端的。
他有一点恍惚。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几个人变成了一堆土。
他在每个坟前都拜了拜,然后起身朝回去的方向走去,突如其来的战斗折损,让他无法再继续了。
他得回去,至少要找到林啸。
这是他们相熟的人里唯一幸存的人。
他走了没多久,废土上传来悉悉窣窣的声音。
一个人带着几个履带机器人和一个仿生人,出现在废墟残骸后。
“实验体在这里吗?”那人问。
“在……但是好像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仿生人僵硬的回答。
“果然,肌肉防御方面还是要加强。不过在这里竟然也有人能对抗。”那人若有所思。
“叛逃执行者的具体位置可以探知了吗?”那人又问。
“不能。”仿生人仍然是中规中矩地回答。“但是根据血液成分分析,附近应该有一处聚集地,执行者可能去了哪里。”
那人点头。
“前往聚集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