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迦南城依旧灯火通明:欢呼声,庆贺声,冒险者聚集的地方每每像是开着宴会,歌舞升平。
然而也有光线无法照到的地方存在着。
依布鲁斯大桥下,宽阔的桥身将投射过来的光线尽数遮挡了下来。桥面之下,是幽蓝色的河水与不算干净的石板路。
若说桥面上璀璨夺目的光,那边底下便是影,是流浪汉与无家可归者所居住的地方。
有人蹲坐在这里,碧绿色的瞳孔静静地注视着略微泛着光的水面,手中则捧着一盒街角常卖的奶油冰。
全身被一件宽大的斗篷所覆盖,但按照说话声来看的话,大概是个女孩。
她是最近一个星期内出现在这里的,就像是流浪汉往往会做的事一样,独自游荡的她看中了这处宁静地方,就这么呆了下来。
当然也有一些恶劣的游民对她一声不吭的举动进行刁难:流浪汉之间也是存在阶位的。只不过前去找茬的人又全部带着惊恐的眼神回来了。
「孩子你,看起来,跟平时有点不一样。」
「......」
苍老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斗篷女孩朝那边望了一眼,默默地将身子挪了挪。
这是女孩罕见的亲善举动了。老人温和地笑了笑,然后努力地将那伛偻的枯瘦脊背弯下,坐在了女孩的旁边。
老人是一个有着较长资龄的流浪汉,本名是古德,因而一些较年轻的流浪汉都称他一声古叔。或许是那丰富的履历所造就的平和心境吧,老人不会为女孩的沉默寡言感到失落,两人慢慢地也能说上几句了。
只是老人依旧不知道女孩的名字,只得以“女孩”相称。
「你手上的是奶油冰吧,是从哪来的?」
「......别人给的。」
「是嘛,那你一定是帮助了别人吧?这是别人给你的回礼。」
「......帮助?」
凝绿色的瞳孔逐渐聚焦,最终停在了手中的这盒奶油冰上。白色的纸片包装,像极了当时把它给予自己的,那个人的头发。
那种程度就算是帮忙了吗?自己只是丢了一枚石子罢了。
石子与平常投掷的飞刀不一样,位置有所偏离。
自己明明就失败了,但那个人却依旧给了自己这个,很奇怪。
「不打开吗?包装还是好的。」
「......」
「既然是感谢的话,那个人一定也想要你把这些吃完吧。」
女孩沉默了半晌,然后轻声一响,打开了纸盒。
望去,白色的牛奶与水搅和在一起,在看不清的阴影中,盒子中的液体显得浑浊,令人皱眉。
「哎呀呀,这不是已经融化掉了吗?你拿到这个,已经过去多久了?」
「中午,拿到的。」
「呃,那还真是可惜,原本应该是很好吃的,现在只剩下水了。」
「......没关系。」
女孩将嘴唇凑到盒边,小口啜饮。
待到盒子中的液体所剩无几,无法倒出后,她轻吐粉嫩的舌头,就像是一只小小的野猫般,缓缓地将残余的水给舔尽了。
做完这一切,女孩把盒子放好。扯了扯遮住面容的黑色斗篷,站起身。
银色的十字天秤吊坠因她的举动从斗篷下落了出来。
老人是认识那个的,代表『秩序』神殿的信物,也就是说女孩是秩序教派的信徒。或许还有着成为『冒险者』的资质也说不定。
然而这样的孩子......
老人不会追究为什么这么小的孩子会成为流浪者,就像在这里的所有人一样,没有人喜欢被揭起过去的伤疤。
在这十余年的流浪生涯中,老人实在是看过太多了。如今的他只想尽可能地帮助这些人,让他们尽早脱离这样的生活。
「......!」
然而,在女孩看到自己吊坠的一瞬间,口中发出了细若蚊声的悲鸣。
身体动摇地颤抖着,女孩用左臂强压下了右手,但即便将吊坠重新塞进衣领内不可察,她依旧没有缓过神来。
「喂喂,别给本大爷挡路啊!你们这些臭家伙!」
就在此时,嚣张至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还未接近就闻到了令人皱眉的酒味,是一个喝醉酒的人。
但只是这样还算好,醉鬼大踏步地朝这边走来,胸前的铭牌晃啊晃,手中却还握着一把冷白色的朴刀。
他是冒险者。
「孩子!快到这边来......」
冒险者可是他们惹不起的存在,更不用提他手中还提着足以致命的武器。
冒险者们喜好热闹,但他们也存在着度量,并不会做出这种威胁他人的行为。
眼前的男人可谓是例外中的例外,但即便他迟早会遭到冒险者协会的处分,就目前而言,流浪汉全部缩回了阴影之下,躲藏起来。
「啊?本大爷叫你让路,你个杂种怎么还不给我滚啊!」
「......呜!」
醉鬼的动作比老人快多了,还未等老人的手臂够到女孩,醉鬼便随便一推,把正在颤抖的女孩摔到一边。
木箱被撞了个稀烂,女孩发出轻声悲鸣。
「喂喂,仔细一看还是个娃娃啊,就是太脏了,不过也没差。」
「等,等一下!她只是个孩子......」
「本大爷想做的事,还轮得到你们这些捡垃圾的人多嘴!?」
「——啊!」
醉鬼把欲图阻挡的老人随便一推,本就脆弱的老人便发出惨叫,倒在了一边。
阴影中,不少流浪汉发出了啧舌声,然而却敢怒不敢言——那把朴刀可不是摆设。
「老不死的真是活该。」
醉鬼呸了一声,继续将手伸向倒在地上的女孩。
「......啊?」
毫无反抗地就将她举了起来,然后女孩碧绿色的瞳孔却没有任何波动。
倒不如说,她甚至没有看向自己,而是望着倒在地上的老人。
仿佛一点都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
啐了一声,醉鬼显然是对这个目中无人的家伙怒急。再怎么说他也是个冒险者,这些只会乞讨的垃圾居然敢不正眼看自己?!
酒精代替血液充斥了大脑,醉鬼握紧了拳头,朝着那张无神小脸挥去。
「......」
「呃?!痛啊啊啊啊啊!!!!」
握紧的拳头感到一阵刺痛。清醒几分的醉鬼定睛望去,女孩的袖口伸出了一把黯淡的无光短刃,从自己的指缝刺入,贯穿了手掌。
下意识松开了手,但仅存的神智已经无法让他思考。醉鬼愤怒地大吼着,拖出自己的朴刀,直接朝着女孩砍去。
挥空。
再来——!
又落空了。
「你这个,臭**!!」
「......」
正当醉鬼暴怒地打算继续攻击时,却发现女孩在不知何时欺近了自己的身体。
那双眼睛没有任何情感的波动。仿佛自始至终,就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无论是她,还是自己。
「等——不要,求你!!我错——」
心底的求生意识终于夺回了被酒精占据的脑袋。但已经迟了,女孩鬼魅的身影已然逼近,无光的短刃,从下巴刺入,刀刃没入。
死亡并非是一刹那,醉鬼还残留着自己最后的意识。他竭力地想要呼吸,但却感觉吸入的空气,皆数化为血液从某处流失了。
壮硕的身体轰然倒下,女孩趴在醉鬼的身上,慢慢站起身,无神的眼瞳凝视着瞪大眼睛的冒险者。
刚才还不可一世的男人,现在看起来就像要被阳光晒死的青蛙。
张大着嘴,想要呼吸。
「咳!这,你,你是——啊啊,不,不要———」
女孩蹲下身,拔出没入男人下巴的短刃。
冒险者就像是见鬼一般地乞求着,但随着刀刃拔出,鲜血不断淌下,流入河水。然而尚未染红,就被其中所携带的女神祝福所净化掉了。
醉鬼很干脆的就死掉了。
而借助着惨淡的月光,他在临终前所看到的......
——是女孩两只小臂处所铭刻着的,衔尾蛇的图案。
「......」
站起身的女孩甚至都没有看那具尸体一眼,她走到老人身旁,探了探他的鼻息。
所幸,虽然晕过去了,但至少还活着。
女孩默默地离开了。她知道身后还有许多目击者存在,但那并不妨碍自己继续活下去。
自己不会再到这里来了。
女孩默默地想着,望向头顶那苍白的月亮。
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那个神是假的......真的神又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