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身影并没有远去。
当我们直视着前方向前走去,直至地面上的两个人影相互重合时,我可以感觉得到。不仅仅是我,那位身披黑衣的“男人”亦是僵持了片刻。
然而,我没有任何的证据证明我认识这个男人。
仅仅依托着模糊的记忆无法成为证辞,而当事者——主高抑或被告,则无法以记忆作为证据来控诉对方,也就是说,纵然我想要拦下他的身影,那么无法胜诉的我自然也只是在徒劳罢了。假如在法庭之上的话,就是这种结局吧。
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去,又若何?
没有人会愿意那么做的。
“那个——”
就算是陌生人,主动问好也是可以的。
“嗯?”
他侧过身子,眼睛与上半脸依然被帽檐所遮掩,无法看清。
“请问,我们认识吗。”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他的态度一如往常,听不出些许异样。
“唔……我想要去探望一位姓桂的同学,而且医生也告诉我她在特殊监护病房了,但我也没能找到。我在想,你与我有相同的目的,也许——”
“不,不是这样。我并不认识姓桂的什么人,想必你认错了吧。”
这是意料之内的回答。
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我的用意是在于他的反应而非言语。当他听见我说出“桂”这个字眼时,嘴角有过一丝明显的颤动,虽然在片刻间便恢复镇静,但他的这一表现,却着实暴露了他内心曾动摇过的事实。
他在撒谎。
“认错了吗……对不起,因为您的装束太奇特了所以我没认出来。”
“这个装束吗……”
他迟疑了一会儿,但仍然没有摆脱我的意思。一般而言,被陌生人纠缠的话,如果身负急事的人此刻应该会显得十分焦躁吧,但这些现象却在他的神情中毫无体现。也许是观察得不够细致,更或许是无法看见他的眼睛吧。
人的眼睛是会出卖这个人的一切的,而我,则想透过他被阴影掩盖下的双眸,看清其心中所想。
“既然打扰您这么久了……如果不介绍自己的话也说不过去。我的名字是林忆谦,是青浦高校的学生。”
“林——?”
“怎么了?”
“这个姓氏……很少见呢。”
“因为我来自中国嘛。”
装作少根筋的话可以更好地使对方懈怠下来,毫无疑问,此刻我正扮演着这样一位“友善”的少年。
“中国啊……其实我也见过不少中国来的留学生哦。”
“嗯。那么,学长你的名字?”
“八神。”
得到的却是意外果断的答复。
“全名是八神川介。”
“嗯,我明白了。”
既然已经得到一定答案了,我是否应该激流隐退呢。
总有一种直觉,再在这里待下去的话,会被他盘问出一些漏洞来——毕竟他也是一位城府颇深的人。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
“请等一下,二之宫少爷!!”
“诶?”
僵持之余,身体在不自觉被某人的肩膀顶撞,一时间失去平衡向右倾倒。
“您没事吧。”
打破了宁静气氛的人从后方跑了上来,旋即扶住了几乎跌倒在地的我。
是一位有着浅色短发的男人,修长的身材与纤瘦却显得十分有力度的四肢构成了一副笔挺的身材,而那一丝不苟的神态,冷静的嘴角与总是微笑的双眼,更是将其形象打造成一位年轻却十分和蔼的形象。
但引人注目的并不在这里。我的目光正好对上了他胸口上的红色领结。是的,一身严肃的黑色西装,内着白色衬衫,这个装束只能让人不禁联想到一个神圣的职业——管家。
“没事……不过。”
“二之宫少爷,请等一下!”
似乎没将我的答复听入耳般,匡扶着我的男人,旋即朝着医院大门的方向叫喊着。
而这不停叫喊着“少爷”的口吻,更让我确信他是管家无疑。
“没时间啦!会长大人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
“但您走错门了,那里是门诊大楼,这里才是住院部。”
“呃……”
被唤作“二之宫少爷”的年轻人似乎有些马虎。他尴尬地转过身,旋即朝着我与管家的方向迈步走来。
“而且少爷,您蛮横地撞倒了这位先生,作为名门二之宫家的后嗣,我认为您应该对这位先生道歉!”
虽然被称为“水无月”的管家先生依然摆着一副沉稳的笑靥,但语气却极为严厉,咄咄逼人。
“挡着我去朝见会长大人的家伙,根本没必要——”
“少爷!”
正当二之宫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时,管家的身影顿时压低,但此刻的空气中,却猛然浮现一股阴寒的气息。
如果说强者会释放出令人畏惧的威压的话,那么扶着我的管家,此刻便已向周遭挥洒了使人颤栗的寒气。
简直不敢相信这两位的主仆关系——如果双方的称呼相互颠倒的话,我也许会毫不质疑地确信着吧。
“没关系的,我……”
我的注意力并不在这里。
我旋即向四周望去,但空荡荡的门口广场上,却失去了那位身着黑衣的身影。
“莫非是……逃走了?”
果然,正如我所想。
那个人,一定是惧怕着被我盘问出内情才会见机逃跑的。假如我没有猜错的话,桂同学受伤的事情以及桂同学亲人的绑架案件一定就与他——
“诶?!你这家伙?!”
思绪的轨道前方,却突然被二之宫的一声怪吼所阻隔。
“难道是……难道是那个——”
“什么?”
抱着疑惑的视线望向了二之宫。
面对着他血气上涌的面庞,我除了困惑不解便无所作为。
“那个,那个——夺走会长大人初吻,妄图在高中部特殊S班建立后宫,并且已经染指夜神小姐以及琴上大姐头的大魔王,林君!”
“等一下,那些莫名的台词是什么意思?”
“不用狡辩了!你这个大魔王!全校皆知的男性公敌!”
这个就是所谓的三人成虎吧。
纵然一个人平日里行事善良,但当他一旦被人传以某些丑闻的话,那么在一定的人群里加工修饰就会成为夸张的罪名。而本性纯良的我毫无意外地,则因为桂同学的事情而扣上了这样的名讳。
“那只是一场误会——”
“少废话!现在,我——二之宫士郎,作为桂剎娜会长大人的优秀骑士、拥护者,在此将你肃清!”
然而一旦被扣上了莫须有的罪名,在其人将其摘下之前,就必将遭到由此而来的灾难吧。
曾经的自己性情冲动,容不得他人的些许感情介入。假若被人如此误会的话,那时的自己,此刻定然会怒气相向,加以辩驳吧。
但父亲却对暴躁的我如此说过:
“温和的对待一切误会,那么误会也将温和地化为乌有。越是去争执的话,只能进入一个死循环罢了。”
虽然我表面上不屑一顾,事实却是不断遵嘱着这一做法直至今日。
我选择了退后,避开二之宫锐气的同时尝试着解释现状。
“二之宫同学,我想你肯定是误解了什么吧?我觉得这时候静下心来,喝杯茶似乎更好哟?”
“少废话,男性公敌!”
但这一做法似乎是无用功。
二之宫丝毫没有听我解说的意思,相反的,向身旁的管家作出指示。
“水无月!”
“是!”
“把本少爷的看家法宝拿出来!”
“——什么?!少爷您真的要用‘那个’?”
“不错!”
二之宫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架势,仿佛如诸多动漫桥段中所演绎的那般,将手伸向了水无月两手端起的木盒。当他熟稔地解开盒子前端的铁锁时,嘴角间甚至浮现一丝冷酷的笑容。
隐约间,似乎有种无形的气息正在压迫着我。
也许是受到武侠漫画影响过度的缘故,总觉得他的这一层笑意颇有深意,也许,在那把传说般的武器亮出的瞬间,我就会被击败也说不定。
“哼哼哼,趁现在投降的话,本大少爷——”
话音未落,二之宫的手立即使劲,在盒子落下的瞬间,刀光猛然从他的掌间流泻而出。
“——本少爷也不会放过你这个男性公敌的!”
“本来就没指望过你放过我。”
老实说,我真的是武侠漫画看多了,能够把那种欺骗学龄前儿童的把戏投影至现实,只能说是一种天真罢了。
呈现在眼前的并非是金光闪闪的宝剑,也不是能够呼风唤雨的神器,不过是一把残缺的刀刃罢了。狭长的刀柄前端,本应链接着的刀刃,此刻却化作碎片洒落一地。
“那样的武器,真的没问题吗?”
“呃……”
摆出一副威武姿态的二之宫,迟钝了半晌才发觉手中所持的不过是一柄断刀。
“水无月!你这家伙合上木箱的时候太用力了啦!”
“抱歉,少爷!但是我的出力值只有达到百分之二十左右,只是您所使用的这把刀子的硬度已经严重低于理论使用值了。”
“——好吧,下次再去找那个黑心的商贩理论了。”
二之宫长吸一口气,旋即侧过身子,在阳光映衬下显得无比黯淡的躯体将断刀举过头顶。
“试问,世间最宝贵的是什么?生命?不,对我而言——”
光斑透过那身姿投射到脸上,使得我顿时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一切。而这一同时,似乎也成为了他进攻的绝佳时机。
尚未从模糊的视线中脱离出来时,刀光便迎面而来,在距离瞳膜不及半米时,断刃停止了动作。
“居然是空手夺白刃,你这家伙……”
就连我也没有发觉,在不经意间,自己的双手已经迅速将那把断刃稳稳地夹在掌心间,从而使它动弹不能了。也许这便是从小到大武力训练所锻炼出来的反射神经所做到的吧。
“你你你你——”
二之宫脸上蔓延着怒色,他双手把持的稚刀开始颤抖,看起来,像是因为过于愤怒而开始不自觉地抖动着。
“你这混蛋,居然敢让步我这个青浦稚刀社史上第一天才二之宫士郎陷入这种地步,果然,果然是因为你才是传说中的最强大的隐藏BOSS吗?噢噢噢噢——”
收回前言。
此刻的二之宫,显然是因为自己那过于亢奋的内心而颤抖不已吧。
“隐藏BOSS?”
“是的,只有你,只有你可以做我的对手啊!哈——来吧,让我这个勇者打败你,然后抱着我的公主归去吧!”
“开什么玩笑嘛……”
神经抽搐性幻想症晚期的病人,无药可救。
况且,自喻为“最不适合作为主角”的我,毫无疑问与着
“既然你这么想要打败我的话,我就松手了哦?”
“咦?”
松开了双手,全力拔刀的二之宫顿时由于惯性向后倾倒。
旋即,一阵沉闷的撞击声传入耳畔,而眼前,则是出现了二之宫捂着屁股、四肢无力地倒在地上这颓废的一幕。
“可恶……居然放暗器,作为最终BOSS你真是……”
“暗器?”
“一定是的!要不然就是趁着我松懈的那一瞬间把我撂倒了,否则我这个会长大人的准骑士怎么可能会被你给打倒?”
“呃……”
说实话,遇见这种男人的话,无疑是最为棘手的。无论胜利与否,他都会用各种各样的借口加以否认。而例如我这样不愿意介入争执的人,则常常会想尽办法平息事态。结果,两种截然不痛的性格相互冲突,导致的结果必然是无法使人愉快的吧。
尽管心中有些愤愤不平,但我仍然是作出一副淡露笑颜的样子,向倒在地上的二之宫伸出了手。
“好吧,二之宫君——那么,作为魔王的我输掉了哦。”
“唔……”
再有脾气的人,遇到这种事情也会被折磨的毫无脾气可以宣泄吧。
“好吧,你这家伙,本少爷不与败者斤斤计较。”
二之宫好不友善地挥挥手,讲我伸出的右手拍了回去。旋即起身,再次以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不屑地瞟了我一眼。
“听着,男性公敌大魔王。”
“嗯?”
“本少爷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如果你胆敢背叛我的会长大人——不,应该说胆敢继续染指其他少女的话,作为正义的化身,本少爷会毫不留情地将你肃清的。”
“我明白啦,大少爷二之宫君。”
纵容着二之宫无礼的言辞,我依然以一副笑脸相迎。
因为我并不希望介入与他人之间的斗争。
或者说,对我而言,与他人之间的争执是最没有意义的。
相比之下,我更喜欢人与人之间友好相处的人间吧。尽管这一思想早在十年前是绝对与我无缘的,但,由于一句话,我的思想也开始渐渐改变。
——“与我约定吧,从今以后,绝对不会再任意使用武力,不要再让自己受伤了。”
儿时的挚友与我如此协约。
满是伤痕的我面对着她,仿佛是得到了由内到外的治愈般露出了少有的微笑。
而如今,渐渐习惯了微笑的我,却因为寻找不到她而无法习惯在这个世间生活。
明明已经踏入了她的故国,她的故乡,但无论在课余时间内怎样追查,也无法寻觅到她的身影。
望着夕阳渐渐黯淡下的山间,一股落寞从心间滑落而下。
“站在那里的,是小谦吗?”
回望身后,挚友正在那儿微笑的向自己走来。
“悠人?”
“果然是小谦呢,好久不见。”
微露着笑容的青梅竹马有着与同龄男性大不相同的鲜亮粉发,白净的皮肤似乎也透出了他内心的颜色。
“啊……嗯。”
对于突然出现的好友有些反应不过来,霎时间,再次呆滞了片刻。
“唔,每次的见面台词都是这样呢。”
悠人的脸上总是溢满了微笑,有时候甚至会觉得那笑容甜得发腻——但却不会让人心生反感。
正当好友摆着如此笑意时,他的右手也很快勾搭上了我的肩膀。
“吶,在学校时没办法好好说话,现在总算是进入二人世界咯。”
“那个……在这种地方?”
“怎么了?小谦以前不是也很喜欢玩这种游戏嘛。”
这种游戏?回想起来还真是这样。那不堪回首的儿时若是没有悠人那么亲昵的照料,相比我也不会在短暂的时间里打开心扉,从而逐渐变得开朗了吧。然而,到了今日,那份儿时的感动似乎已经化作了心中的一道阴影了。
“会被人误会的啦。”
大概是长大之后渐渐感受到了男女有别这一概念,我本能地抗拒了悠人的接近。
虽然悠人的公民身份证上明确标明了他生理性别为男的这一特征,但就外表而言,确实与女性无异。虽然说,作为深知他的我而言无关紧要,但就旁人的眼里来看——
——“喂喂,看哦,那女孩居然那么亲近地跟他偎依在一起,真不知羞诶!”
为了确保不会受到他人的闲言闲语,此刻必须要将悠人的行为扼杀在冲动之中。
“有什么好误会啊,我们是挚友啊,挚友!”
“八辈子深交也没有成天黏糊在一起的吧!”
“小谦忘记了吗?古代的名著典故中,可是经常出现各种各样的好兄弟‘寝则同床’的桥段哦。”
这个家伙究竟是看得什么名著……且不论这些,在日新月异的今天,那种好兄弟同床睡觉的观念早已被时代给抛弃了吧。
并且,假如悠人的生理性别被人揭穿的话——
——“诶?你说林忆谦?那个连青梅竹马的男生都不放过的男同性恋吗。”
如果发展到这步田地,我就必须重演比儿时更为可怖的生活了吧?
为了我的未来,为了现在的日常能够更好的维持下去。
“我是开玩笑的啦。”
然而,尚未准备展开守卫战争之际,敌军便已经不战而降了。
“好啦,其实我呢……只是想要来看望一下小皙而已。”
“妹妹她……她的事情你知道了?”
“嗯,其实我早先就安排的计划中,第一步就是去探望你们的,不过呢……由于班机延误,所以这个日程就不得不推迟咯。”
悠人转而露出苦涩的笑容,粉发在阳光的映衬下闪动着柔亮的水光。
“一起去看看吧。”
“啊,嗯。”
就结果而言,刚刚从住院部出来的我又不得不再次回到那里了。
然而这也是不可推脱的事情,想想看,假如小皙那孩子看见多年不见的悠人,必然会心生愉悦的情绪吧,如果是这样,那么就算再反复几次我也会乐意的。
“对了小谦,来到这里的生活,还算适应吗?”
“嗯,多亏了小时候和你在一起的缘故……不仅是语言,就算是生活习俗也学习到了不少呢。”
步入住院部的大厅,我本想要为悠人指路,可他却仿佛是轻车熟路般径直绕过了指向屏,朝着住院部二楼的电梯方向走去。
“你是这样了,但我当初可就受苦了哦。为了能够适应这里的生活,还不惜去惹恼了那一带有名的坏孩子——当然就结果而言,那位坏孩子其实一点也不坏,对吧?”
走在身侧的悠人冲着我笑了笑,我的脸颊也开始渗出些许热度。
“记得当初,我因为你的身份还动手打了你吧,谁知道你却总是嘻嘻哈哈的……拿你没办法呢。”
“其实小谦你也只是外表上逞能吧,我觉得,你的内在呢……还是跟小皙一样,善良得让人心暖呢。”
“……嗯。”
被悠人说穿了真相的我忍不住沉默了下来,儿时的记忆片段此刻再次在脑中倒映。
与悠人玩耍嬉戏的日子,在悠人的介绍下认识鹿又尤佳里的日子,与小怡在学校中误打误撞相互认知的日子,以及——与那位少女在灾难中邂逅的日子。这些来自异国的友人们早已在我心中镌刻出印象,我相信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将他们忘却吧。
然而这一切却在两年前告离了我的日常。儿时的好友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偶然而开始分离,直至后来,国中毕业后,由于妹妹早前已经出国留学的缘故,我孤身一人步入了高中生涯。
“悠人,你回到了这里,我很开心呢。”
如今还能够与那是的好友重逢,那是我当初的愿望。这份重逢的感动就在身边,可似乎由于近日以来遭遇的不幸而冲淡了许多。
“当然咯。”
如今还能够目睹挚友这一如往日的笑容,一股幸福也油然而生。
“虽然这次也是因为父亲的缘故而回到这座城市,但我,也一直在庆幸着可以和小谦在一起生活呢。”
“咦?在一起生活是——”
“保密咯。好了,小皙就在这个病房里吧?”
悠人玩味的笑容使人不得其解,但不知不觉中,脚步已经停在了那熟悉的号码牌前,我的心思也自然回到了现实当中。
“嗯,是的,不过小皙应该还在睡觉——”
“哈喽!亲爱的小皙妹妹~”
我的话音尚未结束,悠人便迫不及待地叫了出来。
然而房间里只是空荡一片,敞开的窗户中吹来阵阵清风席卷进室内,带来晚秋的气息。
“人不在吗?”
“唔……”
我轻点了下巴,旋即转向室外。
“我去柜台询问一下护士吧,那孩子没准又到走廊散步去了。”
“好吧,在这里等你咯。”
“嗯!”
如此回答的同时,我快步向外走去。
这种事情在以前从未发生过。虽然为了安抚悠人我佯作出一副淡然的样子,实际上,自己是无法欺骗自己的感情——我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正随着一分一秒的推移逐渐加快。
“这是……”
途径走道的拐角,不经意间瞥见了放在路旁的支架。虽然说那只是双腿受伤的病人使用的工具而已,但那种样式……却不让我下意识地停下脚步。
一昧担心着妹妹的我快步前行,假如说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拦我前进的步伐,那它必然是一件对于我来说至关重要的事情。
例如现在——
“请等一等!”
且不谈我是如何发现这里的,但那自然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并不是作假的样子——相隔不远的彼方正发出了如此熟悉的口音,我的心脏不经下意识的颤抖片刻。
“你在说什么?等等,你要把馨夜怎么了……等一等!”
那焦急中附着着哭腔的声音,让我这个旁听的人也不禁感到心痛。
然而,与她对话的人是谁?为什么我只听见她一个人的声音?
“等一等——”
疑惑之间,身前的门扉霎时间打开了。
仿佛就在那一刹那,我目睹了自己绝不可能出现的一幕。
这是仅隔一日的偶然相遇。
出现在我眼前的人,左手紧握着移动电话,而那套着白色病服的身姿目视起来是如此的憔悴。
相比昨日,她的样子更加令我心酸。
但不仅如此。
“滴答”、“滴答”。
一滴滴泪水顺着她的眼角、脸颊、抿紧的唇瓣直至下颚,随后滑落于地面溅起几乎难以听见的水声。
毫无疑问,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人,是她——桂刹娜。
滴滴泪水汇成河流,在溢满了红晕色的面庞上川流而下,将身上的病服浸为透蓝。
缺少打理的长发显得十分干燥,曲卷的发丝随意乱翘着,如同枯萎的树叶般,披在这显得无力而脆弱的娇小身躯上。
就连握住拐杖的右手也在颤抖不已。
以如此窘态呈现于面前的她看起来是如此惹人怜悯,那夹杂着渴望与失望的视线印入眼帘,却如同无数针般扎在了我的胸口。
好闷。
如此懦弱的桂同学,越发地让我胸口闷痛不已。
“桂同学……”
“你……”
“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桂同学,所以请你……”
“不要过来!”
面对着踏出脚步的我,她歇底嘶里地怒吼着,旋即将拐杖重重的朝地面捶打了一下。
“我没有哭……什么都没有!不要管我!”
“为什么要这么自暴自弃地说这些话?”
“不用你管……”
她猛地转过身去。
“一点也不用!”
“够了,如果你是因为你亲人的事情而困顿的话,我——”
“那也跟你没有干系吧!”
大概是之前的焦急情态尚未退却,再加上被我这样的人一睹真相,陷入窘境的桂同学一定非常地气急败坏吧。
“因为我欠着你人情吧。”
我诚实地将心中的话语道了出来。
略低着头的我将恳切的目光投向了桂同学。
从一开始就是……我一直在做一些对不起桂同学的事情,甚至包括在意外中吻了她——对我而言,对于从小接受老爸口中的礼教规则的我而言,这些仿佛是在犯罪,被负罪感压抑着的我没办法说服自己放下桂同学的事情不管。
“那时候,我觉得很抱歉,没办法解释清楚。虽然只是意外,但对于你而言的话……那个,初吻很重要吧。”
很偶然的一般,她愣住了。随后才缓缓地将脑袋挪向这里。
“总是把那种事情挂在嘴边……”
失去了焦急的情绪与平日里元气的桂同学垂头丧气般的低语着。
“那是因为在乎吧。”
似乎有机可乘了——也许这在坏人的眼里是将桂同学侵犯的绝好时机,脆弱的人总会在打开心扉的瞬间毫无防备,尤其是例如桂同学这种外强中干的女孩吧。
当然,对我而言,这是毫无保留地陈述内心的时机。
“我从小缘那里了解到了一些事情,所以想要帮助你的。如你所见,我也有一个妹妹,假如她遇到什么意外的话,我绝对会不断责备着自己的。”
“嗯……”
“如果可以的话……请让我帮助你吧。”
我停顿了一声,随后将手递了上去。
“……我……”
她小心翼翼地望向了我,几乎是错觉般的,我从桂同学的眼中甚至读出了胆怯的神情。
“……馨夜……”
此刻的她与学院中所见的学生会长截然不同,不过只是一个无能为力而寻且帮助的弱小少女而已。
也正因为如此,心中那股想要对她伸出援助之手的想法,就愈加地强烈。
但在她的眼里,我的这双手意味着什么呢。
稍有教养的女生绝对会有所防备的吧,所谓的同龄男生,实际上并不是那么可靠。在她们缺乏安全感之时,贸然对一个男生握手的话会是怎样的表示,这一点她们心知肚明。
尤其是我这种“犯下了前科”的男生,则是更需要警惕。
但我并不介意这样。
事实上,从儿时开始我就一直不受信任过。若是将时间倒退十多年前,面对着我伸出的手,任何人都会是不假思索地将我拍开。
如今能够赢得她的些许信任,对于自小便缺乏情感的我而言无疑会带来诸多感动。
桂同学的左手一次又一次地退缩、前伸,在胸口与前方迟迟游移着,如此反复数次之后——
“哟~~~小谦~~~~~”
蓦地,青梅竹马那充满磁性的高音袭入走廊尽头,几乎将耳膜震得生疼。
“悠人,你这家伙好歹也要约束一下,这里是医院——”
“井井井井、井上?”
刚向对前来扰事的挚友发起抗议,但不可思议的,眼前的桂同学居然同时发出了惊愕的叫声。
“嗯?这个熟悉的声音是?”
悠人搭上了我的后背,旋即将脑袋从我右肩上方探了出来。
顿时间,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股异样的气息。
仿佛是一月的寒风提前入境了一般,冷冽的气息顿时将身边的空气冻结开来。
“哈……莫非是桂?”
“井上?”
少有地听见悠人以严肃的态度如此疑问着,在我的眼中,这位青梅竹马应该是成天吊儿郎当的类型才对。
而且,眼前的桂同学也是。
之前的感动已在她的脸上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惊愕。
对于悠人的出现,她似乎抱以愕然的态度。
“对了,小谦,小谦!”
“嗯,什么事?”
正当我被夹在两人中间显得无比难堪时,悠人果断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旋即一胳膊拧住我的脖颈。
“其实我找到小皙了哦,这样吧,我们就先去看望小皙好了,你说对不对?”
“对是对,可是——喂!”
不容分说,悠人就这样径直地将我拖着向后退去。
“那——桂同学,这个约定,我一定会实现的!”
无奈之下,我只得高高挥手冲着渐渐远去的桂同学示意。
而目之所及的她似乎也回过神来,对我露出一副复杂的表情。
那是怎样的神情呢?
夹杂着感动、欣喜、怀疑、犹豫,五味杂陈的表情呈现在那张弱小的脸蛋上,令我无法忘却。
也真因为如此,我才更加坚定了守护她的想法。
“哥哥~~”
“呜哇!”
踏入门框时,好不容易才从悠人的胳膊肘下得以解脱的脖子再度遭到了妹妹迎面而来的冲击,不由得发出了惨痛的喊叫声。
“咦?哥哥你怎么了?”
与我面堂相距不过十厘米的妹妹发出了如此疑问。
“咳咳咳——喘不过气了。”
需要诠释一下现在的场景吗。
妹妹双手环绕着我的脖子,微微抬起的脸庞与我也不过只有一拳之隔。而她的下身则是在裙摆的遮掩下与我的双腿交缠在一起。
好不容易才从桂同学那儿归来便立即碰上这种不伦的十五禁桥段,对于我个人而言,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咦……难道说,需要我做人工呼吸?”
“没必要啦!谁让你最近总是呆在床上不活动,胖了好多啊!”
尤其是那对胸脯,现在正仅仅压着我的胸口让我喘不过气来。当然,出于过去曾经有类似事情发生,所以我已经不再把妹妹的胸脯这件事表达出来了。
“哥哥不喜欢胖一点的女生吗……那,骨感一点的妹妹,哥哥你喜欢吗?”
“我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咧!谁会去想着那些啊!”
“在这里的话已经达到了哦……而且小皙也刚好满十六岁了,所以哥哥……”
“够了。”
我板紧了脸,随后握住妹妹的双肩,将她推了起来。
“妹妹啊,耍孩子气可是不好的,这种推倒游戏对于已经是成年人的我而言是禁忌哦。”
我竖起食指,装作老爸的模样一板一眼地训诫着。
“而且啊……让悠人那家伙看着热闹也不行,对吧?”
“嗯,嗯!”
小皙用力地点了点头。
“唉……小谦,你还是把我当成外人啊,我们小时候可是一直在一起玩Three Player的游戏哦。”
“别提那段事情啦!说是Three Player,实际上都是你把我当马骑着然后给小皙取笑吧!”
“啊,被识破了呢。”
悠人捂着嘴,摆出一副偷着笑的样子,令我无可奈何。
不过,眼前的这一幕……似乎也与那时候很相似吧。
令人怀念的儿时往事,令人难以忘却的场景。三个人坐在悠人家的榻榻米地板上,有说有笑的玩乐着的一幕。
“对了小皙。”
不过,回忆的事情,暂且不提。
我将思绪从儿时的映像中牵扯回来,随后望向了与我正对着的妹妹。
“可以告诉我之前你去做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