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朝阳升起时,莱纳斯都会准时出现在第一道防御墙的箭塔中。一来是为了利用自己超越人类的视力侦查北方的情况,二来是为了离天界近一些。
传说,天界漂浮于凯尼安大陆之上,而魔界被深紫色的混沌海洋包围,潜藏于大陆的最深处,因此天族喜欢停留在高处,魔族则喜欢脚踏实地。
三个世界的真实情况是否如此,莱纳斯并不知晓,但他喜欢高处清新的空气。
而且,从这里仰望天空,会产生仿佛可以看到天界的错觉。
“父亲,母亲……”
拉罗碧森林是以生命女神的名字命名,是她的领地,然而她却从不坐镇于此,偶尔前往也只不过是为了与自己的一对儿女相聚。
至于理由,莱纳斯自然询问过,但没能得到任何解答。
“我爱你们。”
——似乎每次都只有这句或是类似这句的回答。
父母亲长期不在身边,陪伴莱纳斯和薇拉的只有两名天界使徒,对他们兄妹二人尊敬至极,根本不可能成为他们的导师,连朋友都不可能。
心中产生疑惑时,莱纳斯唯一的选择就是去询问神树普拉叙克,可惜它也只能给出暗示性的答案。
我是不是做错了?
停留在这样远离拉罗碧森林的地方,投入到一场与天界不相干的战争中,还跟魔族结盟……
可是她和她的子民都已被困住,如果输掉这场战争,那么她会……
“莱纳斯?”
清秀的嗓音打断了他的思考。
他转过头,看到的是玩弄着手指,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的棕发少年。
是贝奇。
“怎么这幅表情,出什么事了?”
“嗯,这个……的确发生了很奇怪的事……”
“是什么?”
“是……呃,好像……大概……也可能是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
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内容,莱纳斯疑惑地眨着眼。
“啊——”
贝奇忽然仰头长啸一声,然后一转身跑出了箭塔,没过半分钟又跑了回来,还关闭了箭塔的石门。
“到底是什么?”
“你,你靠近点。”
“这样?”
“我记不清是哪一天了,反正我记得有一天夜里,我帮杰尔站岗的时候,看到一个超超超超超级漂亮的大姐姐,穿着跟杰尔一样的黑袍——”
“漂亮的大姐姐?长什么样子?”
“嗯,我记得是白头发,浅绿色的眼睛,她还跟我说话来着,可是——”
“可是什么?”
“我昏过去了……”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发现我睡在杰尔的帐篷里,杰尔不在,天已经亮了……而且从那天开始,杰尔身上总是有一股很奇怪的香气,而且,而且他话比以前多了,总是一个人自言自语,可是我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还有,他现在老是冲我微笑——虽然以前他也经常这样,可那个时候感觉很和善,可是现在一看见他笑就有种心里……很……不和,不对,是不还……不含……不什么来着?”
“不寒而栗?”
“对对,就是这个,不寒而栗!”
这是怎么回事?
白发浅绿瞳的女人,还很漂亮……应该是魔族吧?
魔族女人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这可是军营啊。
身上有奇怪的香气——该不会是……
“快,跟我走。”
“哎?去,去哪?”
“当然是去看个究竟!”
“喂,莱纳斯,不要扯我的衣服……也不要说是我说的啦,杰尔说不定会揍我的!”
“我可顾不了那么多!”
与此同时,在杰尔平时休息的营帐中,变身成杰尔的菲莉亚正举着塔罗萨临时呈献的镜子自言自语。
“嗯……脸要这个样子才好看……头发也很有光泽,不过话说回来,小肉球一跟男人们混在一起就不注意自己的形象了,发型这么乱,简直像鸟窝,还是从树顶上掉下来摔烂的那种——不过这种发型倒是挺符合他本性的……”
红发青年的身姿映入塔罗萨眼中——
斜躺在简陋的床铺上,下意识地摆出高贵优雅却又极度女性化的姿态,尤其是妩媚的微笑,还有在脸蛋上轻轻磨蹭的手指,都让塔罗萨冷汗涔涔。
如果王子殿下本人看到这幅场景,反应一定相当“精彩”……
忽然,他转过身。
“菲莉亚大人,外面好像有动静。”
“还用得着你说。”
菲莉亚不屑地瞥了死神使徒一眼,他只能露出尴尬的笑容。
面前这个伪装成男人的女人有多厉害,他一清二楚。就连身处冥界,侍候在自家主人身边时,也曾听主人亲口提起过她的名字。
十三位魔界使徒中唯一的女性,也是任职时间最长的使徒——她在魔界成名,受到毁灭之神赏识时,第一使徒希洛瓦克还只是个无名小卒,第三使徒拉乌索斯的爷爷压根还没结婚。如果魔族男尊女卑的观念不那么强烈,而她又恰好懂军事的话,绝对会成为三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魔界第一使徒。
没有任何悬念。
她可怕的攻击,塔罗萨在魔都时也有幸亲眼目睹了一次,虽然攻击对象只是个花瓶,但那威力绝对不是任何刀剑可以比拟的。
有史以来最可怕的元素师……气息完全内敛,但给人的感觉却更为可怕。
“我出去看看是谁——”
“不用,那个矮人首领身上的臭味和土味隔一里外我就能闻见。”
藏起镜子,从床上起身,进入演戏状态。
“叫他进来。”
塔罗萨连忙提起长袍下摆,一颠一颠地跑出去传唤。
不过多时,留着长胡须、不及塔罗萨肩膀高的邱恩·奥迪瑞亚出现在菲莉亚面前,身后还跟着两个矮人亲卫。
“大将军。”
矮人首领万般恭敬地行礼。
“我的手下在东戈尔哈山的地下发现了一条隧道,但不像是天然形成,像是……”
详细地描述情况。
“就这些?”
“已经证实的就这些,剩下的大将军最好亲自去看看。”
“那还废话什么,赶快带路。”
一边是矮人们人工开凿的原始坑道,另一边则是看似天然形成的隧道,两者在地底的小型岩洞中交接,连成一体。
“就在前面。”
邱恩伸手一指。
站在岩洞中央的菲莉亚四下观望,确信这个岩洞的确是天然而成之后,才迈步走进前方的隧道。
高约两米,宽约三米,好像是因为承受不住上方山体的重量而被压扁似的。从顶端滴落下来的水珠在隧道内形成一条浅浅的水流。岩壁和地表的粗糙程度也没有任何异常,也找不到任何开凿工具遗留下来的痕迹。
终于,菲莉亚才开口说道:
“邱恩,你和你的亲卫们先出去,替我守好洞口,别让别人进来。”
矮人首领应声离开,随后便从洞口处传来他勒令两个手下死守洞口的声音。
“菲莉亚大人,这个是不是——”
“是啊,没错,黄金龙冈泽。那个傻瓜还以为魔兽们挖完之后用地元素魔法伪装一下就不会被人发现,真可笑,他自己的气息已经强烈到让我热血沸腾了。”
菲莉亚冷笑着踢开脚旁的碎石,转身望向洞口。
“从这里出去的话,就能直扑第二道防御墙了吧?”
“没错……”
“哼,自作聪明的笨蜥蜴,我会让它知道在伟大的魔族眼皮底下耍心机是什么下场。”
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话后,又忽然欢快地笑了起来:
“也好,这样就不无聊了。小肉球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呵呵……”
洞口处忽然传来一声暴喝:
“杰尔·塔兰斯特!”
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份后,菲莉亚以同样的语气和更大的音量回应:
“谁?”
出现在她和塔罗萨面前的是两个人:前者是拥有淡金色秀发的森林王子,白皙美貌因为愤怒而扭曲变形,后者则是棕发黑瞳一脸惊慌恐惧,身份来历至今还是个谜的少年。
糟了!
塔罗萨暗叫不好。杰尔临走之前交代过他,别让菲莉亚跟莱纳斯直接碰上,自己过去在魔都时也曾听第三使徒拉乌索斯说起过,当年天魔界联手时,菲莉亚曾经因为某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跟天界的大公主,也就是现在的冰雪女神吉妮忒尔闹翻,从那以后对天族的印象一落千丈。
然而现在不单单是碰上,其中一方还是怒气冲冲的,一定发生了什么状况。
杰尔——实际上是菲莉亚,歪着嘴邪笑,铿锵有力的魔语响起:
“没想到这里还有天族,真是意外收获啊!”
“他是拉罗碧森林的主人,雷神拉修伊尔与生命女神拉罗碧之子,莱纳斯。”
“哦?原来是那两个家伙的儿子呀,怪不得感觉面熟。”
莱纳斯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即使刚才是用通用语交流,他大概也听不进去丝毫。
的确是女人身上才会有的气味,而且,非常强烈。
短暂几秒,从第一眼见到长大后的阿芙拉,一直到分别之前的画面,一张一张地浮上记忆长河的水面,刺激着莱纳斯的灵魂。
意识到自己与杰尔的巨大差距之后,他的思想已经发生了巨大转变。如果这位魔界王子真的没有危险,并且像他所说的那样深爱着阿芙拉的话,他一定会无条件退出。
只要她平安幸福就好。
但是,这家伙却……做出这么过分的事,还是在军营这种地方!
“嗨,小家伙……呃,我是说,莱纳斯,”发觉自己语气不对的菲莉亚反应迅速地改口,顺便挺起胸膛和下巴,努力模仿记忆中杰尔在魔都接待领主们觐见时的神态。
“眉头皱得那么紧,会长皱纹的喔。是不是那些大胡子矮人或者人类士兵欺负你是个小白脸,弄得你不高兴,所以跑来让我帮你撑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