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十余天后,震天动地的兽吼声再次响彻山谷。
北方的地平线上,再次出现模糊却令人惊惧的可怕黑色,背对着天空中尚未褪去的淡红,迈着整齐的步伐狂奔而来,卷起阵阵烟尘。
一群一群的魔兽,按照种类、身型、奔跑速度,组建成不同的方阵,看似混乱、实则森然有序地向防御墙逼近。
还有强烈的战意。
真正的魔兽军队……
这是军团长沙律的第一反应。
在他的印象中,魔兽与野兽即使真的有着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也不会改变它们各自生存、各自为战的本性,团结与合作这种力量应该只属于有智慧,彼此之间能用语言沟通的种族。
他的想当然被现实无情地敲碎。
这些魔兽,不但团结在一起,而且给人的感觉,完全是训练有素的战士,只要指挥官一个手势,一句军令,就能扫清面前所有的阻碍,消灭所有的敌人。
反观自己的战士,虽然绝大多数还能镇定自若,但抿成一条线的嘴唇却毫无保留地显现着他们内心深处的惊慌和恐惧。
但愿不会成为艰苦异常的一战。
他听到不远处的队列中传出轻微骚动,不由怒吼起来:
“是谁在扰乱军纪?马上给我——”
看到来人后,他硬是把到了嘴边的“滚出来”给咽了回去。
“大,大将军……”
他却仿佛完全没听见一样,直接眯起眼睛向北方眺望。
“唔,数量还不少呢。”
面对这种震撼的景象,还能用如此轻松的语气说话的人,大概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至少这里找不到。
如同回应一般,魔兽军队的后方,一个耀眼的银白色身影冲天而起,以惊雷般的速度向防御墙飞来。
“那是——”
不少士兵忍不住惊叫出声,沙律则脸色一沉,粗厚手掌握紧腰间明铁长剑的剑柄。
“雷龙卡瑞……哼,一把年纪了还这么有精神,真叫人吃惊,不过也好,这样就不无聊了。”
魔兽军队在三里开外的地方停住脚步,庞大的银白色身影缓缓降落在双方中间的空白地带。细长的脖颈高高挺起,一双大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防御墙上的黑色身影,喉间不时发出轻微的低吼。
成千上万的魔兽匍匐于雷龙身后,一声不吭。这种沉默的注视所带来的巨大压迫感要远远超越高声吼叫。
菲莉亚并没有在意这些。
“果然没有擅长挖洞和奔跑的魔兽……都是些只有蛮力的笨家伙而已。”
第二道防御墙她早在来这里之前就已经做了充分的部署,敌人不是想吸引住他们的注意力,从地下直接绕过第一道防御墙偷袭后方吗?那就随了他们的心意,第一道防御墙上满满的全是士兵,实际上并没有多少,第二道防御墙上只留一个千余人的分队,大部队却躲在暗处随时恭候命令。
等到那些傻瓜从地底下灰头土脸地钻出来,自以为聪明地前去进攻时,就会……
至于这里会不会陷入两面夹击的状态,完全不用担心。
就像她之前对杰尔所说的,四分之三是因为担心他而来,剩下那四分之一,就是为了“单挑”,何况,还有塔罗萨在。
望着不远处那一群拼命装酷吸引自己注意力的魔兽,她回报以不屑的冷笑。
完全没有害怕惊慌之类的感觉,相反,很兴奋,很开心,甚至还有点……感动……
如果希洛瓦克那个老禽兽在这里的话,自己一定会冲上去抱着他大哭一场,当然,是在解决掉敌人之后。
三千年了,整整三千年了,比起此时此刻,过去漫长的时光也只不过是以行尸走肉的状态,百无聊赖地生存着——没错,生存,连生活都谈不上。虽然不缺钱也不缺名望,更不缺追随者和崇拜者,但……
那不是我所需要的东西。
甚至连现在这种程度的危机都不能满足。
那时自己的主要对手是黄金龙冈泽,不过这条银白色的雷龙也曾经交过一次手,除了速度快点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行不行,越想越觉得无聊——
这次必须认真起来,否则就看不到那个神奇的东西了。
话说回来,真的存在吗?
如果存在的话,帝国遇上这样可怕的敌人,应该会拿出来保家卫国才对……
什么呀,研究它的那些人,早就变成神圣教廷的走狗了吧,说不定已经被圣灵魔法洗过脑了,帝国毁灭不毁灭才不干他们的事,就是死掉也是“光荣的牺牲”,不是灾难,而是荣耀。
果然,还是要靠我们伟大的魔族才行——尤其是伟大的魔族女性。
两道防御墙中间的地带此时空无一人,只有在靠近第一道防御墙的山壁下方,蜷缩着一个毫无生命气息的黑影。
正是来自冥界的塔罗萨。
如同躲避雄鹰视线的小兔子般缩成一团躲在草丛中,耳朵紧贴山崖底部,认真仔细地聆听着,只不过大嘴还像往常那样咧开,感觉极不严肃。
终于,预料之中的震动从深处蔓延至表面,传入他的耳朵,变成声响。
“跟菲莉亚大人说的一模一样……嘿嘿嘿,好戏马上就要开始了……”
震动越来越强烈。
正在靠近。
他忍不住抬起头,向洞口那边望了一眼。
“咦?还没出来?”
按照他的感觉,前几只应该已经冒头了才是。
再仔细听听——
震动还在,而且大小与之前无异,说明魔兽们并没有停止前进。
但是为什么没有?
可能是判断出现了偏差吧……毕竟这种工作不在自己擅长的范围之内,如果让莱纳斯负责说不定会准确许多。
不着急,再等一会儿。
塔罗萨相当有耐心,雷龙卡瑞则完全相反。它仰天长啸,乌云顺从它的旨意聚集,紧接着便是一道道自天而降的雷电,伴随着巨大轰鸣,劈在防御墙和魔兽军队中间的地面上。
示威。
“还是老样子。”菲莉亚以仅有她一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自言自语,“想玩是吗?奉陪到底——”
她举起右手。
燃烧着的巨大岩块凭空出现。
右手极速挥向下方。
岩块随之极速坠落,“轰”地一声砸落在雷龙卡瑞脚前。
一个黑黝黝的大坑。
“嗷——嗷——”
“嗯?”菲莉亚脸色一变。
本以为是不甘示弱的咆哮,没想到是两声急促的短吼。
进攻的命令!
巨大雷电直劈而下,目标正是她本人。
抬头,凝聚元素——
距离菲莉亚头顶不到二十米时,雷电遇到了无形阻拦,被迫变作十余道小电光,顺着阻拦的形状向东西流去,劈入两侧的山体中。
山石滚落,随即受菲莉亚感召,变为武器砸向卡瑞。
双方将领展开战斗的同时,军队也发动攻势。防御墙上万箭齐发,下方的魔兽军队疯狂冲锋,仅仅片刻工夫就到了墙下。
这一次它们没有遇到莱纳斯那令人讨厌的毒花和塔罗萨阴险至极的“二十米高油区域”阻拦,加上雷龙卡瑞的掩护,攀爬的速度远远超过沙律和众多战士们的预计。
“弓箭手后退——剑,剑!”
不等他下完整句命令,已有魔兽爬了上来,沙律不得不该句子为两个简短的词。
“不要慌,注意长短配合,枪兵——”
命令又没下完,不过这次打断他的不是敌人,而是一个小物件。它直扑沙律面门,沙律自然一挥手将其接下。
“大将军的徽章!”
“这里拜托你了!”
他抬起头,熟悉可靠的身影已然消失。
菲莉亚在护墙上疾驰,遇到阻拦的魔兽便毫不犹豫地用绝技劈为两半,同时用余光注意下方的情形。
就是这!
一跃而下,正中一只攀墙魔兽的面门,两个身影一起滑落。
到菲莉亚落地时,踩在脚下的魔兽共有八只,其中三只断气,四只重伤,一只昏迷,而她自己毫发未损。
魔兽们立即发现了这个目标,争先恐后地狂奔而来。
不自量力。
身前浮现出红色光点的她,作出类似推门的动作,光点立即一分为三,三分为九,并且在移动的瞬间,化为梦幻般的火焰光环。
看似美丽,却是死神的血盆大口,只要触碰到一点,也会立即引燃全身,化为灰烬。
“轰隆隆——”
雷电劈下,菲莉亚向后一闪,原先站立之处则膨起巨大的球型岩石,雷电触即消弭。
疾跑两步,纵身跳起,双脚一并踹向岩石,岩石立即开始滚动,变成了死神收割性命的玩具,躲闪不及的魔兽皆被撞飞或直接碾碎。
始作俑者一落地又迈开步子,紧跟在岩石后面奔跑,冲入魔兽们的阵地,一边解除变身,一边扔掉毫无用处的黑袍,露出了里面的紧身战装,以及脖子上做工精巧的单刃长柄斧形银饰。
她一把扯下银饰,抛向空中——
“‘玛奇佩伦特纳’,我需要你的帮助,请助我一臂之力!”
四色光辉照亮全战场——
这是腥风血雨即将来临的前兆。
第二道防御墙后方,距离军营不到五百米远的地方,长满浅草的泥土被悄无声息地掀起,三头血狼从地下探出脑袋,然后缓缓地爬出。
一接到敌袭警报,军队几乎倾巢出动,后方仅有战争期间负责前线后勤工作的军团长沙特和数量不到一万的军队驻守,其中一半左右还是上次战斗时产生的伤员,防御措施也仅有一道不足十米的矮墙。
越来越多的魔兽从地洞中钻出,无一例外是擅长挖掘和迅速奔袭的种类。
矮墙那一边毫无动静,似乎完全没有觉察。
一头头目露凶光的血狼牙狼,一只只体型优美的黑豹银豹,还有四耳狐、碧貂、虎敖……各种各样的魔兽钻出地面,但没有一个发出声响。在漆黑夜色的掩护之下,它们开始井然有序地组建冲锋阵型。
偷袭部队集结完毕后,地面骤然塌陷,出现一个巨大坑洞。
庞大身躯钻出土地,振翅而飞,卷起漫天烟尘。
事先预定的暗号——攻击开始。
一排排,一队队,一群群魔兽低下脑袋,无声无息地开始向矮墙疾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