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太阳刚刚升起时,帝都北城门到王宫的街道上就已聚集了大量市民,临近帝都的一些乡镇也得到了消息,清晨城门一开便像潮水般涌进来,说什么也要一睹帝国英雄的风采。帝都中的原住民们平时多少有点看不起这些乡巴佬,虽然他们自己也不怎么富裕,但是今天,强烈的爱国心和对英雄的仰慕之情消除了他们之间的隔阂,不论来自哪里,每个人都热烈地讨论着几小时后将要发生的事,并为自己能亲眼目睹这个伟大的历史性场面而感到自豪。
相比平民,贵族们则冷静得多,尤其是罗尔索斯、兰德、波迪诺等重臣。此时,他们依照权力大小,盛装分列在长长的红地毯两侧,后面站满了王族骑士团的骑士和王宫侍卫。这条地毯从王宫北门一直铺到正殿的最高一级台阶。正殿的大门与台阶之间摆着一把带华盖的交椅,年轻的阿芙拉女王正端坐在上面。
她今天的打扮比举行祭神仪式时还要美艳:一袭纯白色的曳地长裙,肩上披着一条浅金色薄纱,深棕色长发高高盘起,展露出美妙的颈部线条。泛光的浅绿色美玉项链一直垂到丰满的胸前,显得格外迷人。
艾丽和翠丝这两名心腹侍女一左一右地站在交椅后方,不时小声交流着,都难掩心中的兴奋激动。
相比之下,大臣们今天显得尤为安静,尤其是参与了谋杀计划的大臣。他们后面的年轻骑士与侍卫们没有一个不站得笔直,表情也十分严肃,毕竟他们要负责女王陛下和大臣们的安全,即使内心激动也不敢放松警惕。
不过,要论紧张,有个人此时此刻的紧张程度他们谁也无法与其相比——
就是正维持着一国女王威严之姿,端坐在交椅上的阿芙拉。
记得上次杰尔回来的时候,是去年盛夏。如今又到了七月,到了夏天,一转眼,自己跟他已经分别将近一年了……可是这一年却像一百年、一千年那么漫长,自从他悄悄地奔赴前线,她就日思夜想,每天盼着有他的信或是消息送回来,却又害怕听到他受伤或是——好不容易熬到战争结束,收到了他寄回的亲笔信,可惜却只有寥寥几句,大致意思是他要在那里多留几天,处理一些事务,然后才能起程返回,还报上了伤亡人数、两位军团长的功绩、矮人们的热情援助等等,就是不提他自己的情况,一路上走得也很慢,像是故意要她担心似的——更能让人信服的猜测是,他的腿受伤了,或者——
“呜——”
帝都北城门传来一阵长长的号角声,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向宫门外的大街望去。
他终于回来了!
阿芙拉真想兴奋地大喊一声,像市民们那样跑去迎接他,可是她不能,她是女王,她必须坐在这里,等待他出现在王宫门口,踏着红色的地毯,走到自己面前。
大臣们也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参与谋杀行动的除外。
王宫外一听到号角声就彻底炸开了锅,让负责维持秩序的城卫军压力大增。他们用长枪拦住情绪激动的民众,保证队伍能够顺利行进。
“哇,我看见他了!帝国的英雄,神赐的将军,是真人,不是画像!”
“他好年轻,看那张脸,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吧?”
“听说这是他第三次来帝都,三年前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只不过是个默默无闻的魔法师,只是因为从坏人手里救出了公主,才混进贵族圈的。没想到一眨眼的工夫,连恶龙也死在他的魔法之下,他成了我们迪尔斯帝国的英雄,而且据说还是女王陛下的心上人……如果他是某国的王子,就更完美了!”
“说不定真的有王室血统,你看他的头发,他那张脸,明显不是普通人嘛。”
“会不会是从贝奈西帝国来的?听说那里有很多稀有民族……”
“有很多稀有民族是不假,可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现在早就被野蛮的卡尔克人赶到东部深山里去了,根本没机会出来!卡尔克人的话更不可能,那些家伙皮肤又黄又粗糙,脸也扁扁的,像是被石磨碾过,头发像黑色的杂草,总之就是要多丑有多丑,可是你看他,脸白得跟扑了粉的女人有一拼呐,根本不可能有卡尔克血统!”
“那就只剩下神圣王国同盟了!但是我听别人说那里风气糜烂得很——”
“我说你们别瞎猜了,依我看,一定是伟大的神预知到我们迪尔斯帝国和女王陛下有难,特意派他来拯救我们!男人再白净英俊也免不了天生的浊气,可他没有,而且眼神那么孤傲,好像完全不在乎他得到的荣耀,气质也那么高贵,真让人着迷……”
凯旋的队伍从帝都北门到王宫,一路上要多热闹有多热闹,男人们都在向他欢呼,女人们则兴奋地议论着他的出身,他的美貌,他跟女王的关系,一些尚未成年的少女向他投掷鲜花,骑在父亲或母亲肩膀上的孩童们挥舞着小手,一旦得到他匆匆一瞥便开心得大喊大叫。街道两旁的大门和树木也全都用彩带彩旗精心装饰过,随着夏日的威风轻轻舞动,气氛比起往年的狂欢节有过之而无不及。
站在王宫北门前,身后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前方却安静得出奇。
他翻身下马,缰绳递交给迎上来的侍卫。后面随行的将士们也纷纷下马,重新列队,跟在他身后,缓慢而有序地步入王宫前院,看样子足有上百人。
但王宫内所有等候者的目光都集中在同一人身上——
外面披着那件漆黑如无月夜色的长袍,里面穿着帝国的制式军服,胸前别着那枚代表大将军身份的精致徽章。深红色头发自然地搭在脸上,靠近衣领和肩部的发梢略微卷曲,宛如流窜的火焰,头微微昂起,年轻英俊的面容配合炯炯有神的目光和自信的微笑,美丽得令诸臣、骑士、侍卫自惭形秽。
阿芙拉强忍着激动端坐在交椅上,望着那个渐渐走来的身影,几乎要流下眼泪。
是他……真的是他……他回来了,平安地回来了……
等她从极端的喜悦中回过神来,他已经走上了最高一级台阶,来到了她面前,右脚后退半步,优雅地跪地,手置于胸前,低头向她行礼,并轻声说道:
“女王陛下。”
阿芙拉微笑着伸出右手,让他托在手心里,轻吻了一下象征王权的蓝宝石钻戒。
等女王收回右手,他身后的白发死神使徒便躬着身低着头递上一只镀成暗金、深红、墨绿三种色彩的铁盒。他用一只手托着底部,另一只手将盖子掀开。
里面是两片暗红色龙鳞和几块碎骨,因为经过处理,所以没有任何异味,但那气息却让在场的众人感到发自灵魂的压抑与恐惧,即使它们的主人已经死亡多时。
“龙神柯西亚斯已死,这是它的龙鳞和遗骨,作为战争结束的证据,呈给陛下。”
阿芙拉招了招手,一名身着银色铠甲的骑士立即上前,从杰尔手中接过铁盒,退到一旁。
他低头,取下胸前的大将军徽章,将别针扣好,递给阿芙拉。
战争一旦结束,这枚徽章必须尽快上缴给国君,否则将以反叛罪论处。
徽章冰凉的触感令阿芙拉稍稍清醒了些,她攥着徽章,眼里心里却只有杰尔一人。
“平身。”
杰尔迅速利落地站起,与年轻的女王四目相对。
阿芙拉脸颊微微泛红,左手也不由自主地爬上了胸口,好像不这样做,心脏就会从里面跳出来一样。她缓缓起身,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出声。
身后的侍卫们撤走交椅,女王和魔法师两人挽着手走进正殿。
远远地看着王子的身影消失在宫殿门口,乔装打扮过的塔利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真是笨,女王跟他关系那么好,怎么可能允许他回自己的府邸休息?现在看来,接风洗尘大概全都在王宫里进行,到了晚上直接参加盛大的宴会……娜迪亚、薇薇安还有他自己,根本没机会跟他说话。
本来塔利还想在他进王宫之前跟他搭上话,可是他没想到民众们的反应如此激烈,他一个人的声音根本压不过成百上千人的欢呼,就像小石子投进波涛汹涌的大海,激不起一丝涟漪,发不出一点响声。
该怎么办?
进王宫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希望,就是等王子殿下在参加晚宴前因为某个理由返回他的府邸,只有那样才有机会告诉他。
作出决定的塔利立即朝杰尔的府邸赶去。
接到塔利的消息,守候在府邸外大街上的娜迪亚和薇薇安险些昏过去,若不是塔利一手扶着一个,大概她们俩已经瘫倒在地了。
“别慌,还有机会,还有机会……”塔利嘴上这样安慰着,心里却很清楚这几乎没什么可能。
“他一定不会回来了,在宴会结束之前,他不会回来的……”薇薇安擦着额头上的汗珠,“这可怎么办?”
“王子殿下那么看重面子,要是那些笨蛋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法下台,他一定会暴怒,到时候我们就死定了!”
娜迪亚忍不住尖叫起来,但并没有引起别人注意,因为很多人这时候依旧在欢呼着、议论着。
一群白鸽闪动着羽翼在天空中飞过,飞向王宫。
三个魔族不约而同地希望能像它们一样,飞进去给杰尔报信,告诉他已经有阴险之人布下了陷阱,只等他一脚踩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