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总算吃饱了!世界上居然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真是太幸福啦!”
棕发黑瞳的少年背靠着墙壁,斜躺在座椅上,一只脚还翘上了桌面,相当随意。肚皮圆圆滚滚,像塞进去了一只皮球。面前的木桌上,满是吃剩的骨头、面包屑,还有空空如也的汤碗。
“贝奇啊,有件事我得提醒你一下……”
“什么事呀,塔罗萨?”
“我知道你对身份地位这类东西没辙,可是你对王子殿下的态度必须要变一变,尤其是像今天下午那样,在大街上旁若无人地大喊,说他是大坏蛋……还有今天早上,公然对着他喜欢的女人流口水……这些行为要是不快点改掉的话,我保证你会有大麻烦的……”
他会说这些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好心,或者多么喜欢这个少年,而是他知道,通常不会带随从的魔界王子忽然带了一个与他身份极不相称且出身神秘的少年,想必这个少年身上有他感兴趣的谜团,他一定会让这少年活着。那么,在弄清楚少年的谜团之前,所有从少年那里得来的怒气,没什么意外的话,将会全部发泄到他这个可怜的死神使徒身上……
“可是,杰尔说过我们是好朋友呀,有好东西难道不该跟好朋友分享吗?”贝奇端起果汁杯子,送到嘴边,“再说了,早上的事也不能全怪我一个人嘛,是那个大姐姐长得太漂亮……”
塔罗萨哭笑不得,嘴角抽搐了许久,才摆着手说:“这样吧,我们一个一个地解决。先说好朋友的问题。你还记得我们半个月前停留的帕奥塞城吗?就是……就是我们还有几个陌生人一起坐在很大的房间里吃晚餐,你一个人吃了一整只烤羊的地方。”
“啊,我记得!烤羊很好吃!”
“那你记不记得招待我们吃晚餐的人?就是坐在王子殿下旁边的那个。”
“坐在杰尔旁边的……你是说那个穿着蓝绿色衣服,头发像狗毛一样的大叔吗?”
“呃,对,就是那个人,他是帕奥赛城的城主,整座城都是他一个人的,他说一没人敢说二,这你应该亲眼看见了吧?”
贝奇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最后点了点头。“别人对他说话的时候都畏畏缩缩的,像耗子见了猫一样,只有我们几个不会。”
“因为我们不是那个城的居民,也不是城主的手下。城主在他的城池里有绝对的权威,整个迪尔斯帝国有很多城池,自然也有很多城主,但是!所有的城主见了一个人,不但要畏畏缩缩地说话,呈上很多很多好吃的东西和金灿灿的钱币,还要下跪、低头……”
“哎?真的吗?有那么厉害的人?”
“当然有啦,就是你今天早上见到的女王——呃,我是说,那个漂亮的大姐姐……”
“啊?为什么是她?明明看上去很柔弱的样子……”
“但事实就是如此,所有的城主都归她一个人管,迪尔斯帝国也是她一个人的。”
塔罗萨说着,拿起几根贝奇吃剩的骨头,在木桌上摆出迪尔斯帝国的大致轮廓。
“你看,这里是帝都,这里是戈尔哈山谷,就是我们迎战魔兽的地方。中间的直线距离,还不到迪尔斯帝国南北距离的一半,这样,你应该知道迪尔斯帝国有多大了吧?”
“好像真的……很大啊……”
“你再看这个。”
瘦到能看出骨骼形状的手灵巧地摆弄着骨头,三下两下,迪尔斯帝国的轮廓就变成了一个类似椭圆的形状。
“这是魔界大陆的全貌。在魔界,有十三位大领主,是跟那位漂亮的大姐姐一样厉害的人物,然而他们却得像迪尔斯帝国的城主一样,见到一个人,必须要畏畏缩缩地说话、呈上美食金钱等贡品……”
“嗯……迪尔斯帝国的城主要送给女王东西,那么魔界的领主就要送给魔界的女王吧?”
“魔界没有女王,只有王和王后,也就是毁灭之神和黑暗女神。”
“我知道,杰尔说过这个,好像厉害得不得了呢……”
“魔界名义上的主人是王,实际上却是王子殿下,也就是杰尔。换言之,你的好朋友、好兄弟,一个人坐拥十三个迪尔斯帝国!”
“杰,杰尔吗?”
塔罗萨不急于回答,而是嬉笑着伸出手指,拨弄了一下贝奇额前的头发。
“难道你还有别的好朋友?”
正在喝果汁的贝奇眼睛瞪得大大的,半晌,才吐出一句话:
“没想到杰尔有那么大的地盘……他以前从来没跟我说过!”
“现在知道厉害了吧?以后要注意——”
“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呀……”
本以为问题解决的死神使徒两眼一翻,险些昏过去。
“当然有关系,他是两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魔界王子,你只是个无名小卒,连块巴掌大的地盘都没有,还搞不清楚自己是从哪来的,凭什么跟他称兄道弟?”
“可是,可是,我们是好朋友呀,你看,我们一起逃亡,一起吃肉,一起打架……跟地盘大小、来历什么的完全没关系嘛!”
“怎么会没关系?你想想看,王族和平民,富人和乞丐,根本没可能成为——”
看到贝奇一脸茫然,塔罗萨叹息一声,以手掩面。
这条路行不通,得换个办法。
思索片刻,重新开战:
“嗯,贝奇呀,你很喜欢你的好朋友吧?”
“那当然。”
“为什么会喜欢他呢?”
“因为他很厉害啊!魔法没得说,肉搏战也基本无敌,而且我还从来没见过他害怕什么呢……”
来了,就是这个——塔罗萨的笑颜似乎这样说道。
“既然王子殿下承认你是他的朋友,说明他也喜欢你,但是他今天好像不太喜欢你呐,要不然我们也不会在这里了……想象一下,如果王子殿下只是个平日里喜欢自吹自擂,好像比谁都厉害,结果一碰到危险跑得比谁都快的家伙,你还会喜欢他吗?”
“嗯……不会……”
“一路上你表现得都很好,一见到美女就原形毕露,这样可不行,不管你心里在想什么,都不能像今天早上那样,尤其是流口水……你当时给王子殿下的感觉,就像我刚才举的例子一样,你接受不了他胆怯的行为,他也接受不了你无礼的行为……”
一手托脸的贝奇嘟着嘴皱着眉思考,对他来说这是相当罕见的表情。
“我有那么让他讨厌吗?应该有吧,以前有什么好吃的他都会想着我的……”
“对吧?嘿嘿嘿嘿,”塔罗萨用指甲敲击着盘子边缘,发出清脆的声响,“接下来是第二个问题,这个很好解决,只要你有足够的钱,漂亮姐姐要多少有多少……”
“这跟钱有什么关系呀?”
“当然有关系,因为——算了,你不用知道……看样子今天还得继续破费,王子殿下大概也不会报销,啊,我的黑袍,我几百年的积蓄……”
本来是解决少年的问题,说着说着自己却陷入了崩溃状态:死神使徒一头栽在餐桌上,全身抽搐,嘴里也哼哼唧唧地嘟囔着,吓了贝奇一跳。
“塔罗萨,你,你怎么了?为什么这个样子?饿了吗?”
“我不饿……一点都不……我想我的钱了……我的钱啊!我的钱!我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啊……”
就在这时,响起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嗨,你们快看,他是不是今天早晨跟在英雄后边的那个家伙?”
“好像是……”
“就是他!长得那么奇怪,我一眼就记住了!”
塔罗萨闻声转头,发现酒馆内所有客人,包括啤酒肚老板和他的两个仆人,全都望着自己,像是要从自己身上挖掘出什么宝藏来似的。
等等,宝藏……金子……钱?
机会来了!
“我说,你就是今天早上跟在英雄后面的那个家伙吧?”
“啊,对,我是,有什么问题吗?”
“为什么你的头发全都白了?”
“这个……少白头啦,没什么好稀奇的……”
“你跟英雄是什么关系呀?为什么你这个流浪汉打扮的家伙会在凯旋的队伍里?”
流浪汉打扮……有那么衰吗?
想起自己现在所拥有的财富数额,塔罗萨欣然接受了这个比喻。
“不要以貌取人嘛,我也是一位魔法师……”
“那就露一手让我们瞧瞧啊,少白头魔法师!”
“好……你们看着。”
他低声念动咒语,很快,一只扭曲着的黑球浮现于他左手手掌之上。
酒馆里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有些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还有一些一边瞪着眼睛一边动脑筋,判断这是不是故弄玄虚。
塔罗萨的右手在餐桌上胡乱摸着,抓起一根贝奇吃剩的鸡腿骨,拿到黑球上方。
“睁大眼睛看仔细……”
食指拇指松开,骨头自然下坠。
“嗤嗤……”
骨头被黑球吞了下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塔罗萨左手一攥,黑球也随即消失。
一秒钟的沉寂,然后炸开了锅——
“哇!”
“好像的确有两下子……”
“他是怎么办到的?”
一个看上去相当好事的短发青年手脚利索地爬上自己的餐桌,冲着塔罗萨大声问道:
“你该不会也参战了吧?”
别看他身材消瘦,个子也不高,嗓门倒是大得可以,几乎压过了所有人的议论声。
塔罗萨也三下两下爬上身旁的餐桌,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回应:
“我的确参战了——”
他刻意把“参战了”这个词拖得老长,直到吸引住众人的注意力,才停下来。
“不可能!谁都知道今天晚上王宫里大摆宴席,招待凯旋的将士们,如果你真的参战了,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这个,说来话长啊……我本来也应该在王宫里的,可是,唉……”
“别跟个娘们似的,有什么说什么!”
“那我就说了,咳咳……”
于是,死神使徒清了清嗓子,开始编瞎话:
“我和我弟弟自幼父母双亡,被居住在帝国北方一个偏僻的小村子里的一位老魔法师收养,我的魔法也是他老人家教的。两年前,老魔法师去世,村里的恶人见我们兄弟俩无依无靠,三天两头地来找麻烦,还把我弟弟打成了痴呆——”
完全没搞明白状况的贝奇瞪着一双乌黑的小眼,傻乎乎地望着当众胡扯的塔罗萨,不知不觉中成了他的帮手,甚至对于在场客人们对自己投来的同情目光也丝毫不知。
“我想如果我们哥俩再不离开,迟早会死在他们手里。于是,我带着弟弟离开村子,一路向南流浪,靠表演魔法赚钱,但也只能勉强填饱肚子。我的心愿是有一天赚到足够多的钱,到帝都来找个医生,治好我弟弟的脑袋,可是这需要很多很多钱,我真担心我在有生之年赚不够那么多钱……直到去年,我在离帝都不远的一个小镇酒馆里表演魔法,遇到了我人生中的大贵人……”
十几分钟后。
“你们说说,他请医生治好了我弟弟的病,让他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还给了我们向帝国、向女王陛下效忠的机会,我们两个明明没什么战功,他却让我们站在那么靠前的位置……哦,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他更善良了,他为我们做了这么多,我怎么好意思再收他的钱,怎么好意思像那些真正立下了战功的勇士们一样在王宫里享受女王陛下的恩赐呢?我们兄弟俩虽然穷,但是还有尊严,即使是饿死,我们也不会做乞丐!”
“说得好!”挺着啤酒肚的酒馆老板大喝一声,“小子,我看你也别表演什么魔法了,给大家讲讲战争的事吧!你可是当事人啊!”
“也不能让这位魔法师小兄弟白辛苦不是?”一位过路的商人掏出几枚银币,扔给塔罗萨。
紧接着,又有七八个人慷慨解囊,银币铜币混在一起,看上去格外诱人。不过,塔罗萨并不急于跳到地上把钱捡起来,反正这些钱已经是他的了。
“那,那我就讲一段好了……”
为钱而生的死神使徒咧嘴一笑,仿佛在说——这将会是一个美好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