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芙拉坐在自己的床上看书,绸缎般的深棕色卷发自然地披散着,眉眼低垂的模样美丽而忧郁。侍女艾丽举着烛台站在旁边,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主人的表情,找寻着合适的时机,然后轻声劝道:
“陛下,还是早点休息吧,这样看书对眼睛很不好呢。”
“我睡不着。”
“因为跟魔法师大人吵架?”
哎呀!身为侍女可以这样说吗?艾丽后悔地捂住嘴,幸好阿芙拉没有动怒。
“我想,商人售卖会对别人造成伤害的东西,又不告诉别人,本身就是错的,应该揭发他们才对。可杰尔的观点是,顾客因为贪图便宜才买到了会伤害自己的东西,属于自作自受……艾丽,你觉得到底是商人有错还是顾客有错?”
“这个嘛……”艾丽很为难地皱起了眉头,“卖不好的东西却不说出来很明显是欺诈的行为,可是‘便宜没好货’的道理大家都明白,也可以算作是‘说出来了’……可是谁都喜欢买便宜又实用的东西啊,说自作自受未免有点过分……”
阿芙拉合上手中的书本,“他还说,迪尔斯王室的善良用错了地方,我实在想不出,到底哪里错了……”
艾丽轻轻地抽走书本,放到桌上。
“依我看,没准只是因为魔法师大人心情不好,才会说些奇怪的话。陛下,我听侍卫们说,虽然男人跟女人的身体不一样,可是每个月也会有几天没来由地不高兴呢。”
“有那种事?”
“是啊,所以陛下不用担心,魔法师大人一定会在几天之内捧着花来道歉的!”
凝视着自己的侍女,阿芙拉露出苍白无力的笑容。
“陛下终于要休息了吗?”
“嗯。”
艾丽走过去将烛台放下,吹熄。
“晚安,陛下。”
然后是开门、关门的声音。
钻进被窝的阿芙拉面容甚忧,反复回想着昨天上午发生的事。
不光是商人和顾客谁错了的问题,还有自己和杰尔,到底应该怎么办?以前总是想着只要他在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什么困难对他来说都不算困难——真是愚蠢又不负责任的想法,他又不是神。
自己头痛的事可以推给他,他头痛的事要推给谁呢?
他还有他自己的领土和民众,他一直留在帝都,谁去保护和带领他们呢?
都已经为自己付出了那么多,还要忍受自己的怀疑,简直太……
“啊啊,我真是个大坏蛋!”
她把脑袋深深埋进软绵绵的枕头里。
怎么办?去道歉?道歉吧,万一他一走了之,后悔也没用了。至于其他的……好好谈谈应该都能解决吧?
就这样一边想着,一边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直到被“咔嗒”的声音吵醒。
银色月光中,有个黑影伫立在门前,看身形似乎是个男人。
阿芙拉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后,心脏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为了方便艾丽和翠丝进来叫她起床,这个房间的门从来不上锁,但外面的大门是锁死的,还有很多人看守——怎么会有人闯进来?
难道又是会魔法的刺客?
阿芙拉连忙去摸脖子上的坠饰,幸好坠饰还在,有它就不用担心了。
可是,对方已经尝过一次它的厉害,这次要是换用刀之类的东西,那要怎么办?
她还没想清楚,黑影又朝着窗户走了过去,在那里停留片刻,不知道在干什么。
趁这个机会逃出去吧?不,不行,快跑来不及,悄悄溜走一定会弄出声响,再说刚才那个“咔嗒”不就是锁门的声音吗?根本不可能逃出去,窗户也是上了锁的,何况对方就站在那。
也就是说,现在没法逃走,那就只有想个办法制服对方,趁他现在背对着自己,赶快想办法把他击倒,或者拖延住他的脚步,打开门锁逃出去。
阿芙拉急忙向周围看了看,然而触手可及的物品只有枕头和被子。枕头没什么用,被子的话,如果能蒙住对方的头,说不定可以……糟糕!对方过来了!
女王惊恐的双眼中倒映出愈来愈近,愈来愈高大的黑影。
黑影距离床还有两三步远的时候,她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他是——
“格拉方?”
黑影停下了。
“原来你醒着,太好了。”
的确是格拉方的声音,阿芙拉松了口气,不是刺客,是自己人。
“谁允许你进来的?快出去,否则我要叫人了。”
“我自己溜进来的,哼哼,呵呵呵……你每次看我都是这种表情,这种眼神,真叫人难受。”
“是你先做了你不该做的事,赶快出去,要说什么等天亮了再——”
“我受够你对待我的态度了,阿芙拉。”
格拉方似乎听不见阿芙拉的话,自顾自地说着,还向前走了一步。
“这八年来我一直爱慕着你,为此我没少跟贵族子弟们起冲突。我不在乎他们怎么欺凌我,只要能得到你的笑容就心满意足了,可是……你从来没对我笑过,一次都没有。你只会对你的侍女笑,对贵族们笑,还有那个怪物!”
一次都没有吗?不可能啊,阿芙拉很茫然地想,何况自己是王室,随随便便对男人笑,尤其是平民阶层的人,岂不是显得太不矜持了吗?
“你的心已经被怪物夺走了,我能感觉到,而我也快要死在他手里了……所以,趁我还活着的时候,作为报答,把你的处女之身献给我吧——”
说罢,格拉方脚下一跃,朝着躺在床上的阿芙拉扑了过来。
“啊!”
阿芙拉吓得大叫,把被子一掀,蒙住格拉方的头,飞快地滚下床,踉踉跄跄地跑向房门。她连回头看一眼的时间和胆量都没有,双手一起拨弄着门锁,原本只要两秒就能打开,可她紧张得浑身发抖,耽误了宝贵的逃跑时间。
“咔嗒。”
终于打开了!接下来只要把门拉开就可以逃出去了!
门刚刚拉开一道缝,阿芙拉就被紧追过来的格拉方扑倒在地,门也被撞回去关死。
格拉方眼疾手快地攥住阿芙拉的双手,却忽略了双腿也可以反击的事实,下身被女王的膝盖狠狠撞了一下,他怪叫一声,松开了自己的手,阿芙拉急忙顺势推了他一把,爬起来又冲向窗户。
窗户当然也是锁着的,可这种锁她平时也要费半天劲才能打开,更别提浑身发抖的现在。
眼见着格拉方又要扑过来,她只好放弃开锁,拔腿就跑。
地面很凉,阿芙拉又赤着脚,穿着长长的睡裙,根本跑不快,格拉方则是有备而来,不消片刻又成功地把女王按在地上,代价是桌子被撞翻,上面的东西滚了一地。
“来人啊!救命——唔唔……”
阿芙拉才喊了一句就被格拉方捂住了嘴,鼻子也被一起捂住,连喘气都困难,身子更是被压得死死的,最要命的是她能感觉到睡裙胸前的地方快要被撕破了。她对着格拉方的手臂又掐又挠,结果反而被捂得更严实,接近窒息。
在这样下去,只怕还没被占便宜就会先闷死。
神啊,救救我吧!她祈祷着,虽然知道只有自己能救自己。
拼命挣扎的时候,右眼的余光看到了一个躺在不远处的东西——原本放在桌子上的烛台。蜡烛已经摔成了两节,露出了用来固定的暗金色尖刺。
她伸出右手去抓,刚好能够到。
家伙一到拿手,她迅速拔掉剩余的半截蜡烛,用双手举起,对准格拉方的后颈,用尽全身的力气刺下去。
“啊!”
格拉方又发出一声惨叫,阿芙拉的手松开了烛台,把他从自己身上推开,连滚带爬地跑到床跟前,从床底下摸索出一个精致的蓝绿色铁盒,掀开盖子,里面装着一把匕首,手柄上镶满五颜六色的宝石。
这是当年瘟疫流行时一位贵妇人送给阿芙拉的,据说把它放在床底下就能使病魔无法接近睡在床上的人——现在这东西终于要发挥它本来的作用了。
阿芙拉攥着匕首转过头,这才发现烛台没有刺中格拉方的脖子,而是刺中了右肩膀,大概是尖刺落下去的时候格拉方移动了身体。
格拉方自己拔出了烛台,举到眼前看了看,又看了看蜷缩在床边,拿着匕首瑟瑟发抖的阿芙拉。愤怒和淫欲在他脸上交织,使他看起来活像一只野兽。
鲜血顺着烛台尖刺一滴一滴地落在地毯上,没有任何声响,只有两人的喘息声持续着。
“这就是迪尔斯家族对将死之人的‘仁慈’?真叫人大开眼界……”他扔掉烛台,朝她走过去。
虽然拿到了武器,阿芙拉依然胆战心惊,没有跟他交手的勇气,反而吓得哭了起来,拼命地摇头:
“不,不,别过来!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求求你别这样……”
格拉方咧开嘴角笑了,那是跟疯子没什么区别的笑容。
“这个世界上没有我想要的东西,除了你。”
阿芙拉瞪着双眼,看着对方的身影越来越近。整个过程中她除了颤抖一动不动,并非她不想逃走,而是身体不听她的指挥。她感觉此刻自己的血忽然强硬地接管了头脑的工作,迫使她停在原地。
在这期间,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直到格拉方呼出的灼热空气落在她脸上,滚烫的手掌握住她持刀的纤细手腕时,才有了反应:显现出一张流着口水,满嘴尖牙利齿的怪兽的面容。
“啊啊啊——”
她闭上眼睛,以她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声调尖叫起来,拼命挥舞着持刀的右手,好像一下子挣脱了,又好象没有,她不知道,也不敢睁眼。
紧接着,一个奇怪的声音传进耳中,像是水果被切开的声音,然后热乎乎的液体喷在她胸前,迅速地浸湿睡裙,同时铁腥味钻进她的鼻腔。
她睁开眼睛。
最先看到的是一片漆黑,有一只悬浮在空中晃来晃去的木桶,桶身正中央裂开一道口子,冒着白气的热水从那里奔涌而出。
她又看到另一个东西覆上去,想要堵住热水,那是人的双手。
随后,晃啊晃的木桶渐渐现出原形,是人的脖子。再来是人的全身,以及卧房的景象。落在她胸前的也不是热水,是格拉方的血。
她回到了现实里。
鲜血慢慢地从喷涌转为流淌,身体也不再晃来晃去,向前一歪,倒在阿芙拉身边。她自己也昏了过去。
这个时候,姗姗来迟的敲门声和询问声终于响起: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我听到有奇怪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