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菲莉亚所说,没过多久,“梆梆”的砸门声就从楼下传来。
“我去看看。”菲莉亚说着,化身成女仆的模样,走出书房,杰尔跟在她后面,但没有去正门。
躲在走廊的阴影中,杰尔忽然想起一件事,他没有锁门,外面的两名王族骑士只要动动把手就能发现,不过幸运在他这边,骑士们只是一个劲地砸门,直到菲莉亚把门打开。
“告诉魔法师大人立即进宫,女王陛下要见他。”
门一打开,站在左边的骑士就如此说道。
“现在?”
“对,越快越好!”旁边那人补充。
“什么事这么急?”
“别问你不该问的事,快去通报!”
菲莉亚只好朝他们点点头,“在这等着。”
她快步穿过大厅,来到杰尔身边,用极低的声音说:
“那两个骑士说女王现在就要见你,急得很。”
“为什么?”
“他们不肯说——嗨,你是不是把人家的肚子搞大了?”
“胡扯。”
“开个玩笑,别生气嘛,我知道人类是低等种族。”
杰尔没理她,径直朝大门走去,菲莉亚连忙伸手拦住。
“干什么?”
“我亲爱的王子殿下,怎么也得等个十分钟吧?你想让他们知道你今天晚上没睡觉?”
“没关系,就说在练习魔法。”
“那也得换身衣服,有些地方沾上血了……噢噢,你跟野狗们站得是有多近啊?”
于是换衣服、检查脸和双手是否有血迹真的花了杰尔十分钟。当他亲自出现在两名骑士面前,并再次询问女王为什么要召见自己的时候,骑士们依旧摇头:
“陛下的侍女跑来跟我们说出了大事,没说是什么,请您马上过去。”
为了节省时间,杰尔直接骑上一名骑士的马,那名骑士只能眼看着杰尔和另一名骑士骑马绝尘而去,自己则只能慢腾腾地走回王宫。
离开自家前院没多久,杰尔便驱马拐进一条小巷。骑士吃了一惊,但还是立即跟了过去。
“大人?”
“走这边比较快。”
杰尔回答道,眼睛却瞥向位于房屋群另一侧的、本来会被他们路过的钟楼。
阿芙拉心神不定地坐在软椅上,两眼直勾勾地望着房门。
距离格拉方的尸体被抬走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可寝宫里依旧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格拉方临死前血泉喷涌的景象在阿芙拉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重演,他上翻的眼瞳同样挥之不去,阿芙拉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紧双肩瑟瑟发抖。
外面响起脚步声,是朝她这里来的,一个迈着小碎步,走得很快,另一个步伐沉稳,跟在前者后边。
想到可能是谁之后,阿芙拉撑着扶手站起来,想去开门。她还没走到那,房门就从外面打开了——准确点说是被撞开了。
“女王陛下!”先冲进来的是侍女艾丽,她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脸庞发红,“我把魔法师大人带来了!”
“阿芙拉。”杰尔走进房间。他穿着每次出席正式场合时的白礼服,在烛光的照耀的当下呈现出黯淡的金色,仿佛挂着一件金子制成的胸甲。
阿芙拉站在原地不动,也没说话,好像被抽走了灵魂。她现在的模样连杰尔都忍不住吃了一惊:披头散发,面容苍白,胸口被血染红了一大片,睡裙上到处可见撕扯留下的痕迹。
“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杰尔……”
她叫着对方的名字,扑到他怀里,不顾仪态地放声大哭起来。杰尔抚摸着她的后脑,极轻的声音像念咒似地安慰着她,连距离他不到三步远的艾丽都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
过了一会儿,阿芙拉的哭声逐渐微弱下去。杰尔转过脸对艾丽说:
“女王需要沐浴,去准备热水。”
艾丽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等等,另一个侍女在哪?”
“她吓晕了,在隔壁的房间里,还没醒过来。陛下也是不久之前才醒的。”
杰尔点了点头,艾丽这才推门离开。
“我看到那家伙的尸体了,”他说,“你很勇敢。”
“不,”阿芙拉抬起头看着他,脸上挂着泪痕,“一点都不,那完全是个意外。”
“至少你保护了你自己。”
阿芙拉动了动嘴角,想笑却没能笑成。
“是什么把你吓晕的?”
“血,”她低下头,枕在杰尔左肩上,“很多,从他脖子里喷出来,还有他的表情,很可怕……”
“是吗?”杰尔呵呵地笑着,“我一直以为女人是最不怕血的。”
“那不一样。”阿芙拉小声嘀咕。
“我知道。”杰尔用手背轻轻蹭着她的脸,“你一定不想回忆,不过有些事我必须搞清楚。”
“是什么?”
“那家伙怎么会出现在你的房间里?”
“我不知道,”阿芙拉一边回答一边缩起身子,“我醒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门边给门上锁了,但那个时候我还没认出他来,他走近以后我才看清他的脸……对了,他说了些奇怪的话。”
“奇怪的话?”
“他说他快要死了,还说你要杀了他。”
“我?”杰尔皱着眉,“我可什么都没做。”
“可他的确是那么说的。”
“真奇怪……”杰尔仔细地回忆着,最后得出一个比较接近事实的结论:“大概是因为,他的精神可能本来就不正常,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还很嫉妒我,所以才会变成那样。”
“我认识他好多年了,从来没觉得他哪里跟别人不一样。”阿芙拉否认道。
“无论如何,他已经死了,他死之前想做的事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奇怪的,究竟是什么促使他这样做根本不重要。”杰尔低声说,“重要的是,他是如何潜入的。一个御医都能做到的事,刺客没理由做不到。”
阿芙拉沉默不语,身体却微微地颤抖着。
“陛下。”艾丽推开门走进来,向他们行礼,“水已经准备好了。”
“去吧,等你回来我们再谈——如果你困了的话明天也行。”
“不。”阿芙拉搂着杰尔不肯松手,“我不想去。”
“你还真是被吓得不轻啊……”杰尔无奈地笑道,“陛下,您的骑士们守在大门外边,其中最眼疾手快的两个守着那具尸体,就算他死而复生,也会立刻被他们捅成筛子。大门以内有我,虽然不能时刻跟着您,不过我相信,如果出现第二个格拉方,您这位勇敢的小侍女会拼死保护您。您很安全。”
不小心杀死格拉方的宝石匕首现在被艾丽别在腰上。杰尔提到她时,她飞快地行了个军礼,动作相当滑稽,这次阿芙拉扑哧一声笑了。
阿芙拉离开后,杰尔开始四处走动。除了不能进的房间,他检查了所有的窗户,现在它们都已经被打开通风,但当时应该是关着的。他没发现窗锁被撬开的痕迹,附近也没看到尘土——格拉方的尸体可是穿着鞋的,而所有窗户外边都是松软的种着花的泥土地。
不走窗户就只有走大门了。大门外面有侍卫,不过可以想办法引开。门锁也可以用个细小的东西解决,问题是门闩要怎么办?杰尔倒是知道一种用细剑开门闩的办法,可格拉方明显没带类似的家伙。
他回到椅子前,转过身坐下,大小刚好合适。
仰头看着乳白色的屋顶,他觉得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既然他不能偷偷摸摸地进来,那就只有大大方方地进来。
恰好这时,另一个房间的门开了道缝,侍女翠丝探出头来,像个小偷似地东张西望,眼里闪烁着恐惧。
“出来吧,尸体被抬走了,女王陛下在浴室,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翠丝这才出来,恭恭敬敬地向杰尔行礼。“大人。”
“你晕血?”
“是的……还很怕死人。”翠丝回答。
“艾丽呢?她看起来一点事都没有。”
“她当然不怕,她可是屠夫的女儿,从小就见血,六岁那年就抹了一只公鸡的脖子,还自豪地提着它到处乱跑。”
“是吗?真厉害啊。”杰尔笑道,“不说这个,你来得正好,我有话要问你。”
翠丝点点头。
“你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格拉方医师是什么时候?”
“陛下没吃今天的晚餐,还说胸口发闷,艾丽让我去请格拉方医师,我把他请来了,可是艾丽又说陛下已经没事了,不想见格拉方医师,还叫我去拿些水果来。我回来的时候,格拉方医师不在这里,我以为他一个人回去了,没问门口的侍卫。”
“他小时候一定很喜欢玩抓鬼,而且是当鬼的高手。”杰尔评价道。
翠丝感到十分惭愧,她觉得这完全是自己和艾丽的失职,以后可得好好检查一遍再去睡觉。
“我昨天上午来的时候,女王陛下还健健康康的呢。可我刚才看到她时,她好像瘦了一圈。”
“那当然,大人。”翠丝直言不讳,“陛下只要一不开心,就会拒绝用正餐,只吃水果……有时候连水果都不愿意吃。”
“我记得她的哥哥们,还有她的母亲,是接二连三生病死去的。那时候她得瘦成什么样?”
“不,她那时候一点也没有瘦,因为她必须听她父王的话。可是现在没有人能管她了,她爱怎样就怎样,我们只能在旁边劝她。”
杰尔想起了他的妹妹莉莉安。她是个十足的贪吃鬼,不开心的时候更甚,幸好她两条腿闲不住,总是跑来跑去,这才没胖起来——实际上她还挺瘦。
“大人,”翠丝的声音让杰尔的思绪重返现实,“请允许我多说几句。”
“说吧。”反正他现在也没别的事可做。
“请让陛下快乐。”
杰尔一挑眉毛,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我以前没这么做?”
“大人,那并不是真正的快乐……对女人来说。”
杰尔打量了她一会儿。
她看上去年纪比阿芙拉要小一点,跟王宫里所有侍女一样盘着棕发,面容不算特别漂亮,挺耐看倒是真的。被侍女服裹得紧紧的身材目前还没有成熟女性的魅力,但也不是一点起伏都没有。撇开衣服、身材、出身之类的不提,她跟她侍奉的主人看起来没什么两样。
大多数人都十分相信他们所看见的,但杰尔是小部分人,比起眼睛他更愿意相信别的感觉。于是他往后一仰,翘起二郎腿,笑着问道:
“骑士,普通侍卫,还是男仆?”
翠丝吃了一惊,迅速低下头,但还是小声回答了:
“侍卫。”
“随便问问而已,不用那么紧张。”杰尔的视线瞟向门口,又移回来,“这么说吧,翠丝,砂石和水晶不一样,水晶和黑珍珠也不一样。能让你快乐起来的事,你的主人未必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