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尾花商行前,人流如潮,进出其间的多是各地商人,还有不少庄园主。法伦斯城内,衣食住行的各种杂货批发,都在这里进行。
夏洛蒂带着诺兰,随着排队的人群一点点走进商行大厅,她取出随身携带的一张票据递给侍者,随后便有人接引他们走上二楼。略显喧闹的大厅里一切如常,众人眼中就是一位商户的小姐带着侍卫来此谈生意。
穿过暗金色色调装饰的石质长廊,夏洛蒂和诺兰在侍者的带领下穿过厚重的一扇大门,来到一间颇为豪华的办公室内。
一位略显老态,却仍精神抖擞的偏瘦中年人坐在镶金的主桌后,正在签写着一份份商业单据。他就是法伦斯鸢尾花商行的行长,分管鸢尾花商行在法伦斯的商务。
“您好……”
夏洛蒂摘下即将完全盖过她眉毛的帽子。
“……”
对面正繁忙于工作的行长并没有理睬她。
“我叫弗兰茨.夏洛蒂。弗兰茨.拉谢尔的女儿。”夏洛蒂继续说。
“哦,我知道……”行长继续低着头处理单据,。
听说你的父亲在一次盗匪的抢劫中被杀害了,那实在是一场悲剧。
你父亲的扈从居然也是匪徒,他们不仅里应外合杀害了你父亲,还将那些珍贵的货物付之一炬,连你父亲的坐骑,一匹棕色骏马也不放过……
弗兰茨先生左胸被刺穿,真是悲剧。对了,还有四只小马也被那些该死的家伙偷走了,真是可恶啊……”
诺兰挑眉,他好奇这位商行行长的记忆力,居然好到如此漫不经心地谈论着一场犯罪的细枝末节。
“……”夏洛蒂保持微笑,没有反应。
“要我说,你父亲的男子气概让我震撼。他是一个精明的生意人,并且有君子风度,说起来他还在我这里买了不少马匹和一批不小的货物……”行长自顾自的说着,似乎根本没在意来访的两人。
“这正是我来的目的,先生。”夏洛蒂此时接过话,“我想把父亲从您这里买的马驹和那一批货物卖回给您。”
!
漫不经心的行长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了眼夏洛蒂。
“那恐怕不行,亲爱的弗兰茨小姐。”
行长很快又低下头继续他的工作,小孩子的胡言乱语他不用认真对待,“我会让人尽快给你运过去,但是我是不会回购的。”
“抱歉,我们现在不需要这些小马,我父亲买它们是用来繁育的,但我来之前已经看过了……它们全都被阉了,阉掉的马不能用来繁育,我不需要……”
夏洛蒂神态轻松地与行长对话。
“这不关我的事,你父亲付了买马的钱,那批货物也是一样。”行长停下手中的笔,他对这种无理取闹很无奈,“没什么好说的,交易结束了,我有收据。”
夏洛蒂目光烁烁,看着行长,“那么,我们谈谈与您有关的。我要一份赔偿金,我父亲的那批货物在您的仓库里被烧毁,被盗走…以及他的马群和坐骑都在您的马棚里被抢走了。”
行长抬起头,正视其这个手里捏着宽大帽子的小丫头,“这个你得去跟偷马的人商量,去跟那些强盗理论。”
“四只马驹是在你的看护下被偷走的,那些被毁的货物也是,您需要负责,不是吗?”夏洛蒂语气平静而沉稳。
“咳…吭……”行长眼神左右摇摆,而后说:“我佩服你的勇气,但我相信你会发现,这样的指责不该有我来承担……”
“那么我想我会用法律手段解决这件事。”夏洛蒂打断了行长的话。
“你……”行长紧盯着夏洛蒂,“弗兰茨小姐,这里不是您能无理取闹的地方。”
行长的眼神已经充满不善,此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声音的沉重,有金属的铿锵……
商行的护卫到了!
充满武力的气息,侵略似地压向夏洛蒂。
“吭!”诺兰扭扭肩膀,放松身体似乎站了很久让他僵硬的难受。
“……”
行长沉默地看着诺兰和夏洛蒂。
门外的十几个商行护卫也不敢多有动作,因为他们能清晰地感受到,门内的气息,很危险,至少绝不是他们能承受的危险。
“嗯…”诺兰站在夏洛蒂身边,一动不动,危险的气机转向了对面的行长。
“行长先生,我想,我只是作为一个遇难者家属,在与贵行谈论一份私下和解的契约吧?”夏洛蒂保持着平静。
“……”行长没有回话。
“不只是那些货物,就连我的父亲,也是死在了贵行的仓库里……”
夏洛蒂继续说:“如果您是银行,金库被人偷了,你可不能就这么让存钱的人一走了之,况且存钱的人也在您这里遇害了。”
行长的眼神继续摇摆,“哼,我没空跟你斗嘴。要在这世上混,本就够不易了。”
“我需要一份赔偿金,以及我将把这些货物卖回给……”夏洛蒂没有理会行长,她要开出自己的条件。
“呵,真有意思……”行长的双手握在一起,他看向夏洛蒂,“那批货是你们家的,认命吧,你父亲的货物,马匹被一群杀人犯抢走了,我把这些东西保护的算不错了……
我算是做到了和你父亲的契约,保护货物的那几个护卫让我花了一笔不小的抚恤金,甚至看护马群的,我的侄子,他的牙都被撞掉了,到现在只能喝汤……”
“如果您不同意那么我们只能在法庭上见面了。”夏洛蒂并不想听行长的牢骚。
“你没法立案!”
“是吗?罗格特先生可不会这么认为。还有陪审团,而告发你的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让我们看看一位寡妇带着她三个年幼的孩子能否在法庭上得到公正的待遇。”
夏洛蒂此时目光紧盯着行长。
“你…不会成功的……”行长眼神有点慌,他有些迷糊地看着夏洛蒂,用不解的语气,“你几岁了?”
“罗格特先生不会这么认为,陪审团也是……”夏洛蒂语锋不减,“并且,我十六岁。”
“咳…吭……”行长左手攥拳靠在嘴边清咳,“小姐,您真是无礼……”
“我也不想这样,先生。但我说的都是正确的,我不会任人欺凌。”
“你……”行长咬牙,但是他看向诺兰后又将自己的脸上松去紧绷神情。
“我会去找我的法务助理。”行长的手搭在桌面上,有点无所适从。
“嗯,我也会请求罗格特先生的帮助。之后,罗格特先生会得到他应得的回报,我也会得到该有的赔偿,您的法务助理也会拿到丰厚的工资……
而您,鸢尾花分商行的理事先生,您就等着为我们支付这不菲的一笔吧。
我相信这不止是一笔不小的花费,也将成为让鸢尾花商行远近闻名的光辉事迹……”
“咚!”
行长握拳敲打在桌面,打断了夏洛蒂的话语。
“你可真是……”
行长眼神复杂地看着夏洛蒂。对方已经开始拿商行的声誉来威胁自己了吗?行长内心自嘲。
“唉……我会赔你一笔赔偿金,回购种马和货物的钱,付在你父亲的遗账上。”行长深吸一口气,“但我要看到你给我一份免责申明,从头到尾,从过去到现在,完全免除我的一切责任!”
“成交。”夏洛蒂微笑,“至于我父亲被抢走的坐骑,还有扈从的那匹灰马,我会收您五十金币。”
“等等!”行长神色剧变,“那两匹坐骑根本与这无关吧?抱歉,我不买你的账。”
“那么它们现在值三十个金币。”
“哈哈…”行长有些哭笑不得,“你给我一匹长着翅膀的飞马我也不会付三十个金币。甚至那匹没被抢走的灰马,它根本不是你的!”
“灰马是我父亲借给扈从的,那个该死的叛徒只有使用权。”
“对于免责的合约我会支付你希望的价钱,其它货物按原价收回,但我不会为了两只不存在的马浪费三十金币……”
行长的语气有些无力,他不想再和夏洛蒂说下去了,夏洛蒂的话语让他异常烦躁,但夏洛蒂每一句都让他无法反驳。
这是十六岁的孩子吗?马库斯,我就不该答应你那无聊的请求……行长揉揉太阳穴。
“抱歉,我不能接受,我走了这件事就没办法在私下和解,我们只能在法庭上见面了。”
夏洛蒂一脸轻松,面含微笑。她的动作表明,她已经准备好戴上帽子转身离开了。
“好吧……我接受你最后的出价。”行长的手指哒哒扣打在桌面上,而后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夏洛蒂。
“付清了我就彻底解脱,我将为你父亲的坐骑付钱,为一匹本就不属于,甚至到不了我手里的马付钱……”行长咬咬牙,“不过那匹灰马不由你来卖。”
“罗格特先生会证明灰马的所有权,灰马的所有权契约就在我的身上……”夏洛蒂戴上帽子,“最后,罗格特先生会带着司法院的命令来到这座远近闻名的鸢尾花商行。”
“什么……”
“司法院的传唤令,司法院传唤鸢尾花商行法伦斯分行理事的新闻,很有卖点。”
不能让她把这件事闹大!
“好,好了…我……”行长眉头一皱,又一松,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好吧,你听好,弗兰茨小姐,我不再多说什么,我会回收马驹还有比原价高出两倍的货物,然后给你和解费……
你给我免责申明,并且保证不再提及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准提及!否则……
如果你不接受就走人吧,我不再管了。”
行长的语气很无奈,这的确实他能做到的最后的让步。
“谢谢……”
夏洛蒂欠身行礼致意,随后她便从衣衬里拿出一份写有免责申明的字据。
“你。”
见此,行长也是愣了一下。
……
……
“精彩的谈判。”
诺兰的脚踏在大理石台阶上,目光却注视着夏洛蒂,宽大的帽子几乎要遮住夏洛蒂,但诺兰不会因此小看她。
“呼……”
走出鸢尾花商行的夏洛蒂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她勉强直挺的身子在收好一份支票与一袋黄澄澄的金币后,终于放松下来。
“谢谢夸奖,哈哈……”
夏洛蒂摆了摆自己的大衣,让风灌入她的袖口,好好让她紧张到过热的身体降降温。
“接下来去哪?”
诺兰看着夏洛蒂手里惦着那一袋纯正的帝国金币。
“跟我来。”夏洛蒂走在前面,诺兰默默跟在夏洛蒂身后。
“嘣!”
沉闷的震颤声如锅内煮坏的浓汤爆炸。
“?”夏洛蒂停下脚步。遥远的爆炸声在她的心头一颤。
“无事发生。”诺兰一脸平静。法伦斯城内一切正常,刚刚的异响发生在不需要他们关心的的地方。
“……”
夏洛蒂没有说话,带着诺兰继续穿越街道。
十分钟后的他们出现在一处露天的餐桌旁,夏洛蒂礼貌地将菜单递回给服务员。
“我有几个问题。”
诺兰双手交叉抱在胸胸,没有在意侍者端到他面前的饮品。
“嗯?”
夏洛蒂棚这柠檬水,一小口一小口喝着。
“你是算准了那个行长会和你私下和解吗?”
“算是吧,呼~”夏洛蒂喝完了杯中清凉的柠檬水。
“不错的魄力。”诺兰点头。
从夏洛蒂搭话开始,对话的节奏一直把握在夏洛蒂的手里,并且夏洛蒂能够毫不犹豫地一口咬定,这个行长不想把他们的对话最终闹到司法院去……
“那么罗格特先生是?”
“他是法伦斯城有名的执法官,人们相信他的公正。”夏洛蒂为诺兰解释,而后加上一句,“不收贿赂的那一类人。”
“那……”
“罗格特先生的兄弟在法伦斯学院担任教授。”
“嗯。”
诺兰点头。原来如此,难怪那位行长会在听见罗格特的名字后很快乱了阵脚,不接受贿赂,并且有法伦斯学院的背景,即便是鸢尾花这样的大商行也不能轻易招惹。
诺兰不得不佩服这个小姑娘的魄力。同时他也好奇夏洛蒂和那位行长谈论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促使两人心照不宣地私下和解。
毋庸置疑,夏洛蒂的父亲被杀害了,似乎和这个鸢尾花商行脱不了干系……
“那么你的母亲和兄弟姐妹?”
诺兰再次提问,在相处的日子里他可没有听夏洛蒂提及她的其余亲人。而在关于陪审团的对话中,诺兰却听见了不少的信息。
夏洛蒂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摘下自己的帽子,神色落寞,“这顶帽子是母亲送给父亲的,现在父亲把它留给了我……”
夏洛蒂呆了一会,捏了捏自己的衣角,“这件大衣也是。”
诺兰明白了。
“那……”
那你之前所说的?
“我瞎编的,呵呵……”夏洛蒂驱走脸上的忧伤,恢复刚才的精神,“这个行长并不了解我们家,我父亲与他今有一面之缘。一个寡妇带着三个年幼孩子的艰难家庭更能博得陪审团的同情不是吗?”
“抱歉……”
诺兰闭上眼。眼前的姑娘比自己想象的坚强和机智。
“大叔,你应该看出来了……”夏洛蒂此时开口。
“我?”
“我父亲的死,是与他们有关的。”夏洛蒂靠在椅背上,视线随着身体扭转,看向了街道上的人群。
诺兰也将视线投入人群,“那么……”
“那一夜的一切都很奇怪,当时我在乡下的农庄里收账,我的父亲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在法伦斯城边被一群至今抓捕不到的匪徒袭击……”
“嗯。”诺兰点点头。
他从谈话中早已察觉到这位行长,息事宁人的决心,可不像其他的有钱人。即使夏洛蒂的话术高超,证据充分,闹上司法院对于这位行长以及身后的商行,也不过是一笔可以接受的支出……
这位行长维护行会声誉的决心,有点过了,除非,他心里确实有鬼。他害怕被夏洛蒂死缠烂打,最终会暴露什么事情,不利于他自己的地位罢了。
“果然……”
夏洛蒂的瞳孔一缩,她的视线似乎找到了自己想要找寻的目标。
“?”诺兰也是同时发现了目标。
穿带着鸢尾花商行的衣物装饰,一个急匆匆的侍者从人群穿过。
“这附近就是奥诺斯拍卖行。”
夏洛蒂不冷不热地说,她的双手握拳,紧攥。
夏洛蒂紧绷的手终究是松下,她明白,现在的自己除了力争到一笔不菲的和解费,什么也做不到……
“会好起来的……”
诺兰不善安慰别人,但他还是尽量去说。因为这个姑娘很坚强让他敬佩。
“我没事。”夏洛蒂低下头,看不见的神情。
要不半夜去砍了那个行长,马库斯也一起砍了?诺兰心里冒出这样的念头,随后打消了。
诺兰摇摇头。这样做没什么意义,这件事该由夏洛蒂自己解决,他应当成为她的后盾才是,说起后盾……
诺兰浑身一个激灵,因为他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家伙。
“办好这场拍卖会,你的委托人或许会帮你。”
“嗯?”夏洛蒂抬头,“大叔的祖母?”
“咳咳!咳……”诺兰差点一口气没过去。
“二位……您点的餐。”
服务员此时端着餐盘到来。
丰盛的晚餐,诺兰喝下一大杯啤酒,耐心和夏洛蒂解释他说的“委托人”非夏洛蒂理解的“委托人”,夏洛蒂则喝着果汁,默默听着。
鸢尾花商行送信的人跑进奥诺斯拍卖行,马库斯的办公室里并没有传来暴怒声。
“十六岁就敢从金牌商行手上赚钱,我要是有这样的女儿就好了……”马库斯抽了口雪茄。
“可惜,这世上,有钱也不一定能办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