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二零一零年。
夏日里一个普通的星期六。
下午的太阳像是被监禁了一周之后终于得到允许放风两个小时一样,在无云的天上肆意地散发着一周所积蓄的热量与光芒。
流金铄石。
路过的行人都不禁一边用手半遮住眼睛一边向天空望去然后发出 「喂,刚才太阳不是爆炸了吧」这样的感叹。
但是归功于现代科技,只要窝在家里把铝合金窗户一拉,无论多么强势的日光都得绕道而行。
甚至只要你想,把自己的房间的温度降到和冬天一样然后穿着羽绒服吃西瓜这种事也是可以办到的。
而我们的故事就从这个阳光明媚得令人发指的星期六下午开始。
这里是接近市中心的一栋普通公寓。
如果爬上公寓六楼,再打开左边的门,就可以看到这间四十余平方米的屋子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门窗是关上的,而房间的主人正坐在客厅里的凳子上,做着与这个晴朗周六格格不入的事。
他的手上拿着一个苹果,对,就是与字面意思相同的、市面上到处都是的那种普通的苹果。
安静的削着,水果刀把苹果肉与皮分离的细微唰唰声像音乐一般回荡在整个房间。
虽然这个房间有着喧嚣夏日里难得的宁静,但可惜的是宁静先生已经决定在下一秒钟离开这里了。
「哎呀~这么好的天气还窝在家里晚上可是会被闪电劈死的哦~」
随着门啪嗒一声被打开,一个有着蓝色短发、穿着绿色运动衫的家伙一边大声打着招呼一边闯进了削苹果少年的房间。
「灿烂」这个词就是专门为了形容他这时的表情而发明的。
削苹果的少年被忽然出现的不速之客吓得一刀把苹果肉连着皮一起削了下来:
「啊喂喂,你这家伙什么时候搞到我家的钥匙的……….话说闪电要劈也是先劈死随便闯进别人家然后说的第一句话就附带恶毒诅咒的人吧!!!」
是熟人的样子。
不理会屋子主人的牢骚,穿着绿色运动衫的少年缓慢的走进客厅,一屁股坐在一把上一个瞬间还是空闲状态的凳子上。
接着露出近乎天真烂漫的笑容说道:
「还真是悠闲呢~」
削苹果少年叹了口气,像是在哀悼被削到垃圾桶里的那块苹果肉。
「那么?这个时候来有什么事么?」
「重要的事?倒是没什么…….」
「没什么事你害我弄掉了块苹果肉啊!你憨啊你!!!」
可以看出来少年很喜欢苹果。
「啊哈哈….对不起…..」
绿色运动衫的道歉里面明显不包含一丝诚恳。
接着他用手撑着椅子,做出好像准备要讨论很高深的话题的样子这样说道:
「既然来了就聊会天吧….你听说过那个所谓『人存原理』么?」
「别给我转移话题啊…话说这次又是什么奇怪的东西…你又读了什么科幻小说么?」
而绿色运动衫并没有接下自己挑起的话题,而是严肃的环顾周围,随后用手托住下巴语重心长的下了结论:
「话说你这间屋子还真是小呢…」
「喂喂刚才的那什么人存原理呢?!你这家伙大脑是怎么运作的啊?!」
削苹果少年吐槽。
但是好像没听到削苹果少年的吐槽一样,绿色运动衫继续严肃地思考着。
然而马上他严肃的表情又瞬间从脸上消失,就像被带上喜马拉雅山上的热狗的温度一样:
「啊对了,明天要一起去游泳么?」
抛开对话逻辑什么的不看,这次倒是符合「夏天」这个季节的提议。
「…………………哈?游泳?」
削苹果少年发现和这家伙的谈话完全无法成立,
「………算了………..别管我好了…你还是自己看电视吧…」
把刚刚削好的苹果放到桌上的盘子里,他一只手扶着额头一只手抓住遥控板,像要摁死一只蚂蚁一样摁下了开关,打开了电视机。
电视上播放着一如既往狗血的连续剧,现在两个女主角正为谁能和男主角交往进行口水战中。
「啊啊,她俩打起来了……」
削苹果少年幸灾乐祸。
然后剧中的男主角把两个女主角一起抱住,一边哭嘴里一边说着「别打了、别打了」之类的话。
「哦哦,真是个好男人呢……不介意我换台吧?」
这家伙好像对言情剧不怎么感冒的样子。
不过旁边的绿色运动衫却没有任何反应。
「问你呢,喂…不回答我可换台了哦?」
依然没有反应,不过他依稀听到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咔滋、咔滋。
咔滋、咔滋。
咔滋、咔滋。
咔滋、咔滋。
向绿色运动衫的位置稍一转头。
紧跟着的是长达零点零一三秒的沉默。
「我说你啊…………」
削苹果少年被头发遮住了的眼睛好像在闪着黄色的凶光。
「…为什么随随便便就把别人好不容易削好的苹果吃掉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发出的气场仿佛让整栋公寓都水平位移了三十厘米。
绿色运动衫面对着发怒的野兽,偏了偏头,摆出一副困惑的样子:
「阿勒?放在盘子上难道不是代表『这个给你吃』的意思吗?」
「吃你个头啊!哪个国家会有这种吐槽般的肢体语言啊!!话说你果然是来找茬的是吧?果然是在学校里看我不爽然后今天来找茬的是吧?!」
「哎呀,怎么会呢……」绿色运动衫挥了挥手,把身体转向电视伸了个懒腰,「好了现在开始看电视~」
「你这家伙……」
削苹果的少年对重度天然呆的好友无可奈何,只好叹着气重新从塑料袋里摸出一个新的苹果削着。
屋子里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可是这难得的安静却依然没有持续多久,
「喔哦~」
又一会。
「哇啊~」
一分钟之后。
「咦啊~~」
「……喂…」
削苹果少年手上的苹果好像都在跟着他的身体颤抖。
「给我安静的看电视啊!!!」
「啊,好。」
绿色运动衫马上爽快的答应了。
但是,
两分钟之后。
「哇哦啊~~」
两分半钟之后。
「咦啊呜咕~~」
两分四十五秒后。
「咦诶哎哦嘎~~~」
他像是故意的一样发着正常人也许一辈子也不会发出的声音。
「……………………啊喂喂…………」
削苹果少年脸上出现了三分钟前表情的加强版,
「你这混蛋听不懂人话吗呜咦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怒吼着把右手向下一甩,手上的水果刀却接触到某件物体发出「噗咻」的声音。
「怎么了啊,不是说安静的看电视的吗怎么自己先闹起来了………..阿勒你切自己手指做什么…..」
绿色运动衫对眼前血腥的画面表示略微的惊奇。
「呜啊啊啊啊啊好痛……..我的手指…..….」他一边在地上打滚一边挣扎着去抓摆在桌子上的创可贴,「混蛋..…..」
「用水果刀的时候要小心啊…….记着不要把血弄到地板上了哦,还有叫小声点电视都听不见了。」
他理着自己的蓝色短发,好像在说「什么都跟我无关哦」一样。
混乱的五分钟之后。
已经处理好了伤口的少年看了看时间,
分针正指向顺时针一百五十度的位置。
「啊…我还把那个忘在了学校…….」
忽然发现忘记了重要的事,他说着把刀插到还没有削完的苹果上,想要向门口走去。
「早点回来啊。」
绿色运动衫就算听到仓促的道别也不愿把视线从电视上移开。
「话说啊……曹潜……..」少年在穿鞋的同时对着绿色运动衫说,「这里什么时候变成你家了……」
叫做曹潜的蓝发绿衣少年闻声终于把头转向屋子的主人,再次露出灿烂的笑容:
「嗯?我只是客人而已啊…要不然你在门口贴张纸写上『陈宏明的家!闲人禁入!』之类的话吧~」
「闲人不就是指你么……」叫做陈宏明的少年扭开了门,「晚饭你给我自己回家吃去。」
然后不管曹潜失望的「诶~」声,砰地把门关上。
宁静先生在阔别了二十五分钟后终于重新回到了公寓。
西川是一个人口不足二十万的小城市。
与其称之为「市」,还不如说是「镇」更为恰当。
虽说是个在省级地图上都要用放大镜才找得到的小城,生活必备的店铺和机构倒是很齐全。
而且小城也有自己的优点,秀丽的自然风光、悠闲的生活节奏和友善的居民都是大城市所无法比拟的。
西川市里仅有的一个公园每每晴天就人满为患,而这里也是去学校的必经之路。
不知道为什么小城的设计者把这个公园硬生生的插进两条大街之间,不过西川市立高中的学生们倒也不反感上学途中穿过一片绿化地。
「车水马龙的大街里偶尔穿插几个公园不也很好吗」大多数学生都是这样认为的。
而这时在公园的步道上走着的陈宏明,本来是很不喜欢在星期六出门的。
每当有人问他原因时都会一边回答:「在家里吃苹果看电视享受人生才不会亵渎星期六之神啊~」一边露出陶醉的表情。
不过这次是特殊情况。
「忘了把昨天的作业带回家」这种事被某个普通人碰到的话一定会啪的一拍手同时想「这是神让我忘记作业好好享受周末啊」然后就此把写作业的事抛到大洋彼岸的美利坚合众国去吧。
陈宏明本来也是普通人,但他和曹潜的班主任可不是普通人。
因为「普通人」的范畴显然不包括发现上课睡觉、不交作业和扰乱纪律的学生就举起讲桌向那个学生砸去的鬼怪二十八岁未婚班主任。
而且「普通人」的范畴显然也不包括平时说话和举止总是很温柔、但生气的时候就变成力量超越斯巴达克斯的怪物的二十八岁未婚班主任。
所以陈宏明所在的班级理所当然的(?)保持了两年不交作业记录仅为一的年级最高记录,而陈宏明可不想成为第二个不交作业的勇士。
顺带一提,第一位不交作业的勇士于高一开学后第二个星期退学,后况不明。
穿过公园,学校就已经近在眼前了。
西川市立高中。
陈宏明与曹潜是这所高中二年级的同班同学,据说两人报考这所学校的最大原因不约而同都是学校有着「周六不补课的优良历史传统」以及「优秀的学习环境」「良好的教学风范」。
啊,其实上面这些都是经过多次美化后的堂而皇之的理由。
当时决定要在这里读高中的陈宏明脑子里貌似只有「这所学校看起来挺好玩的呢」「这里的话可以不用做作业呢」之类的想法。
进入学校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跑到操场上仰望五层高的教学楼,确认班主任是不是已经确实的在昨天离开学校了。
并不是觉得班主任会勤奋到周末也留在学校里工作,陈宏明只是觉得关呼性命的事在做之前必须准备得非常妥当而已。
教室里理所当然的空无一人。
于是他飞奔上三楼,找到有写着「高二二班」门牌的教室,然后以极快的速度拉开顶窗、踩着墙翻了进去。
墙壁的脸上又增添了三道黑色的脚印,班主任想必又会在后天下午的班会课上大发雷霆。
当天她心情不好的话会不会把地球也顺便毁灭了呢,陈宏明不禁这样想道。
随即他跑到自己的座位边提起书包,然后四处搜寻着任何有可能揭发自己罪行的证据。
确认作案现场已经处理干净后,他又逃命似地跑下楼梯,冲出了校门。
逃到了离学校一百米外的安全区域,陈宏明一边大喘着气一边看着手表。
六点二十七分,离出门时间将近一个半小时。
现在回去还嫌太早,况且陈宏明也不想再被某个天然呆好友搞得体无完肤。
「那么,晚饭的话…就去那里吧。」
陈宏明自言自语道,同时向公寓和学校之间道路的反方向走去。坐落在那里的一家火锅店是他的最爱。
晚饭完毕后天空已经一片漆黑。
夏天,而且还没到八点天就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了,这可不是常见的情况。
陈宏明走在回家的路上,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个超市的标牌正闪着灯光。
「既然出门就一次把事情办完」他这样想着,在确认了钱包里还有钞票存活之后,向超市迈出了步子。
超市正面挂满了彩灯,好像在吸引着晚上闲逛如陈宏明的人来花光钱包里残存的钱一样,闪烁的各色灯光将超市边供人们休息的空凳子对比得格外突出。
明明时间还不到八点,超市周围却不见一个人影,陈宏明不禁感到一丝意外。
「简直像超自然现象一样呢………天气热起来了之后晚上出门的人反而少了么?」
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走进了超市。
先是像准备冬眠一样把未来一个月的日常用品哗啦哗啦的往购物筐里装,接着又洗劫了零食区,当然没有忘记最喜欢的苹果,最后还在收款台边顺手拿了几块巧克力。
「结账~~」
终于钱包不出所料的空掉了。
计划:
1.满足地提着两袋子疯狂购物的战利品
2.哼着歌朝公寓的方向前进
3.上电梯
4.开门
5.冲个澡
6.睡觉
7.迎接美好的明天。
以上就是陈宏明美好而天真的计划。
但是「计划」这种东西始终不是预测未来,它只不过是人们对未来的主观的安排罢了。
陈宏明的计划成功实施了第一步。
可是当他走出超市十几米的时候,心里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感觉到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还没有做。
转头。
不知道是什么人,或者是他自己——这样命令着自己。
快转头。
为什么要转头呢?
自己也不知道。
明明知道就算转头也只能看到闪着灯光的超市、和超市门口的一排空凳子而已。
但是最终,他还是决定向后望去了。
任何事情在经过确认之前都仅仅只能被称为「猜测」,只有在亲眼见到之后才能被称为「现实」。
何况就算亲眼见到了,陈宏明也不敢确认那到底是不是「现实」。
但至少,陈宏明真真切切的看到了「她」。
那个身上披着不知哪里找来的黑色麻布,仅露出一段松散长发的「她」。
女孩子?
陈宏明转身向「她」走去。
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做。
身体像是自己动起来的一般。
随着距离的接近,陈宏明越来越感觉到「她」是真实存在的。
当走近到能与「她」交谈的距离时,他开口了:
「那个……」
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说什么,陈宏明并没有多少跟女孩子交流的经验。
而「她」听到声音,缓缓地抬起头来。
把头和身子都裹在黑色麻布里的少女。
拥有与常人略微不同的、棕色的长发与棕红色瞳孔的少女。
不知道为什么非常奇异,但又不知道为什么十分平常的少女。
少女看着陈宏明,露出好像很惊讶的表情,随后嘴唇微微移动了:
「你……..是………..」
她用慢得惊人的语速与奇怪的嗓音这样说着。
「啊…..我叫陈宏明。」
「陈…宏…明……」
少女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
「陈…宏…明……」
不断地重复着这几个字的同时,少女的目光忽然转向陈宏明手中的塑料口袋:
「苹…果……?」
「啊哈?」
出乎意料的反应搞得陈宏明不知所措。
「…苹…果。」
少女稍微加快了语速。
苹果。
看着拥有近乎完美脸蛋的她流利的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陈宏明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
为什么有这种感觉呢?
好像是自己把这个少女从虚幻与现实中分离开来一样。
好像这个少女是因为自己存在才存在一样。
不过少女的话打断了陈宏明的思绪。
「…我要苹果。」
「你要,苹果?」
「给我一个苹果。」
像在和外国人说中文一样。
陈宏明想,有棕色头发和棕红眼睛的不知道是哪个国家的人呢?
「给我一个苹果!」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少女不知为何,加大了音量重复着刚才的话。
「啊啊……好好…给你苹果…..」
被语气变成命令式的少女吓了一跳,陈宏明连忙答应着。
「拿去,苹果。」
拿苹果的手还没伸直苹果就被少女抢了过去。
接着她马上开始咔嚓咔嚓的啃着带皮的苹果。
好….惊人……
少女这种连被称为苹果终结者的陈宏明自己都无法达到的吃苹果速度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简直是虐杀!瞬间苹果就只剩下了残骸。
「…再给我一个!」
沾满苹果碎屑的小嘴再次这样命令道。
「啊?…还…还要么…」
「恩,要。」
陈宏明无奈的从袋子里拿出另一个苹果。
而当少女再次抢过他手中的苹果,正准备下口时。
「那个…能不能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他斗胆问了一句。
「名字?」
少女双手握着苹果,抬起头盯着陈宏明,然后又再次低头看看苹果。
略微思考了一会,然后像是恍然大悟一般:
「我的名字是……妁尔斯优娜 安玻卡特(Sourceuna Applecut)!」
少女像画家公布自己的自信之作一样,挺着胸脯,大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