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亚斯兰帝国的边境,乞力马扎罗雪山。
在亚斯兰帝国古老的神话中巨龙在这里迎来了最终的审判,于是寒流汇集,将这里的一切都冰封了。
刺眼的灯光撕裂了雪幕,巨大的黑影缓缓降临。
银色的金属舱门开启,寒冷的空气与内部的热气接触,冒出白烟。
“哦,这鬼地方可真冷。”白衣的年轻人抱怨道。
他带着考究的金丝眼镜,身穿上等丝绸的礼服,如果不是冻着瑟瑟发抖的样子,本该是一位顶级的贵公子。
有人撑起一柄伞,胡桃木的伞柄稳稳地握在青筋暴起的手中,遮去了持伞者的脸。
鎏金的领肩,贴身的皮革大衣,鳄鱼皮的腰带,和金色的十字架与盾的徽章。那毫无疑问是一位军人,却没有佩戴任何军衔,只带了象征军部的十字架和盾。
在亚斯兰帝国的军部,只有两种人会带有这样的徽章,要么你是未曾选择军营的训练生,十字架与盾意味着你未来可以选择充当国家的利剑或者盾牌;要么你已经高居顶端,同时掌管国家的剑与盾。
“当初决定选址在这里的不是你吗,格里菲斯卿?”军人开口,很难想象那竟然是一个年老的声音,清晰却又寒冷如冰。
“亚历山大阁下,你知道吗,这里是圣教中巨龙被审判的地点,换句话说也就是神罚之地。”年轻人忽然就不抖了,他望着雪幕中的山脉,宛若巨龙的残骨静卧在白茫茫的雪原中。
“在神罚之地迎接神迹么?真是莫大的讽刺啊。”军人说着讽刺,却又面无表情。
“那是时代的开篇啊,古老的君王被钉死在十字架上,浴血的战士登上王座。”格里菲斯感叹,眼中似乎有星辰起伏。
亚历山大看着这个年轻人沉默,很难想象这位年轻的阁下也和他同是圣议院的成员,在其他的老人看来,他过于年轻,还远未能够站在权利的桌边角逐,但他的才华却又超越时代,他重新改写了技术的历史,于是那些究极的武力,致命的武装跨越时代而来,将亚斯兰带向世界的巅峰。
他的价值抵得上半个亚斯兰帝国。
但他却痴迷研究,就连参加至高的圣议院也是一身白衣,今天却换上了礼服。
格里菲斯走下阶梯,模糊的雪中隐隐露出黑色的身影,成群的军人们站成两排,雪花落在他们金色的领肩上,烫金的十字架在雪中摇晃。他们在这里站了很久。
“请吧,格里菲斯阁下。”亚历山大元帅随之而下,他未曾发号施令,军部的力量却早已渗透进来,架好了迎宾的架势。
格里菲斯却站在雪中,任由漫天的雪花落在昂贵的礼服上。
“新的纪元就要开篇了。”格里菲斯幽幽的说“现在的一切格局都有可能改变。军部,还会选择站在我这一方吗?”
亚历山大沉默不语,他隔着大雪看着那个年轻的身影。
格里菲斯从未展现这样的一面,他年轻,他骄纵,他看上去不可理喻,他在老人们面前开着无可厚非的玩笑,在他人无可奈何的眼光中将一只脚踩在权利的桌面上。
可如今的他站在成群的军士中,大家都是圣议院的成员,他们已经站在权利的巅峰,即是在这里抹掉格里菲斯也无人有资格审判亚历山大,格里菲斯能够制造出究极的武力,谁又能保证他不把炮口转向自己?在这个被风雪掩埋的秘密试验场,是最好的埋骨地,绝世的天才格里菲斯将和古老的巨龙一同沉眠于万古的寒冰之下!
但压力山大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看着那个白色的身影站在黑色的军服中,挺拔如一杆骑枪。
“先生们,请看好,这是新纪元的开篇!”.格里菲斯击掌。
云层中有什么东西在回应,亚历山大看着雪花凌乱的飘舞,突然抬头,他古井般的眼神泛起涟漪,逐渐扩大,如同波涛翻滚的海面!
明亮的日光从天而降!不,不是日光,那是?!
巨大的光芒撕裂天空,于是永世不停歇的暴风雪停下了,号称神罚之地的雪原迎来了曙光——巨大的飞艇从天穹降落,像是神话中诸神的座驾!从未有人想到人类居然可以凌驾于天空之上,可这样的神迹就在眼前重现!
格里菲斯的脸庞在稀少的雪花中渐渐清晰。“我已经压下筹码了,你呢?”
亚历山大默默对视,缓缓收起了雨伞。向着军人的队列深处走去。
时至此刻,已经没必要掩藏了。
格里菲斯快步跟上,想要要出答案“喂!”
话一出口就发现不对了,随着雪花散尽这里的军人们也日渐清晰,在刚才那样的情况下居然没有一个人移动!
望着清一色的大校军衔。格里菲斯目瞪口呆。
他猛地回头,看着身后的侍者。
“尤里乌斯将军?”
如何能不惊讶,军部所有的或机密或明面上的所有高层,全部出动,这已经不仅仅亚历山大一个人所能调动的力量,整个军部将所有的筹码压在了他这一边!
“我们已经准备好迎接新的时代了。”亚历山大头也不回的说。
格里菲斯望着那个不苟言笑的老头的背影。
真是干脆的赌局啊,他说他信你,所以在翻牌之前就把所有的筹码都推上了赌桌,和这样的人为伍,要么黯然退场,要么加冕为王!
“等等,老头,你知道大门在哪里么?”格里菲斯嘟囔一声,小跑跟上。
阳光久违的从空中降下,照亮了银色的金属大门。
大门是那样恢宏,嵌在山峰的断裂处,巨大的圣徽随着冰雪的散开而现于人前。
大门一层层洞开,从银色的合金到青铜的雕花,从现在的科技回溯到遥远的年代,仿佛历史无声地倒流。
没错,这扇巨门的开启没有丝毫的声音。设计师精制了滑轨,与门的本体完全贴合。
这样的工艺常见于顶级的首饰品,金银被仔细的切割,寻求最好的角度和软玉相嵌和,成为贵妇人们胸前亮丽的点缀。
可谁会想到用这样的工艺来铸造一面十米高的大门?
门后是青铜的地面,上好的丝绸铺在地面上充当地毯,蛇一样蜿蜒深入不可视的远方。
以格里菲斯为首,众人有序地进入。
“欢迎来到圣坛,各位,你们有幸目睹神迹!”
格里菲斯显得很激动,每一次来这里他都会很激动,因为这里封存着...文明的巅峰!
大门无声的闭合,地面上的光辉被束成一缕,直至消失。与此同时冰晶灯逐一照亮,清澈却不刺眼的灯光充斥在众人眼中。
冰晶是一种廉价的水晶,作为首饰只能算作三流,但却有着神奇的特性,能够过滤灯光,不论多么刺眼的强光经过冰晶的过滤都会令人感到干净,澄澈。冰晶的价格当然不被权势滔天的众人放在眼中,但是像路灯一样放在通道里确实匪夷所思。
但众人显然无暇顾及这顶级的奢侈,随着视野转移两侧的景象震撼了绝大多数人。
坚实的寒冰源自数百年前的雪山之巅,格里菲斯挖空了整座山对外号称作为试验场,只是为了封存这些魔神般的东西。
成群的机械人形站成两排,全部单膝下跪,黄铜黑铁的面具流淌着金色的纹路,圣徽从胸口繁花般盛开,为这些狰狞的魔神添上神一般的圣洁。
“机动武装。”亚历山大嘶哑地开口。
没错,那正是格里菲斯及国家顶级科研机构巴别塔所代表的究极武力。
五年之前,西方的庞然大物海兰德联邦向亚斯兰帝国宣战,战事节节败退,帝国国君向下属的数十个研究院发出命令,要求半年内必须拿出新的战争武器,巴别塔的首席研究师历时数月拿出了一份方案,名为“机动武装”新型铠甲,搭载枪炮和巨剑,初次出征就全灭了海兰德的远征军,于是举国欢呼,国君期待它们能够为帝国带来更大的胜利,打算大批投入战争,包括研发者在内大批人都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向国王保证胜利,巴别塔一跃成为帝国至高的研究机构,在圣城建立起高耸入天的研究所。
但初代机动武装却有着续航极短的致命问题,那些铁甲在没有辅助人员的情况下几乎不可能脱下。海兰德的指挥官准确的判断了对方的弱点,引诱大批机动部队深入坎尔特裂谷,然后用大量的炸药炸塌了出口,断绝了补给。持久的消耗战终于拖垮了军队,失去能源的武装不在是良好保护,而是限制骑士的囚笼,海兰德的士兵拿着大口径的加农炮走到孤立的钢铁巨人面前,对着撬开的铠甲开炮,将亚斯兰称霸的野心断送在裂谷的夕阳中。
战报回送到圣城亚特兰蒂斯,举国震惊,愤怒的国君用短铳打碎了首席研究师的头颅,第二天海兰德联邦宣布“将审判愚昧者”,间谍们甚至通报联邦国主们在开会划分亚斯兰的领土归属。
“只有胆小鬼才会在身上裹上铁甲踏入战场,所以它们死在自己的铁甲里了,亚斯兰的国君为他们的士兵穿戴好了棺材再送他们上战场。”
骑士们在海兰德士兵们的嘲笑声中军心溃散。
依照宣言,大批的海兰德士兵们踏上了远征亚特兰蒂斯的道路。
海兰德的将军在白钢铸成的城门下宣读亚斯兰的罪行,这对于一个借助宗教信仰立国的国家无疑是动摇根本的打击。
然后是依照惯例的劝降,但谁都没有想到大门在此时缓缓开启,将军错愕的目光中倒影出通天的光柱,宛若神明降临!
巨大的光柱跨越了城门口的绝大部分军队,直击后方的指挥官座驾,将银色的装甲车和周围的数百名战士化成尘埃。
那是一场不公平的游戏,就像国际象棋,对方开局就崩掉了己方的“国王”,根本不遵守游戏规则。
巴别塔的豪华的研究所的顶端,被机械外骨骼环绕的年轻人吊着一根烟,手中架着的金属巨枪反射着阳光。
突入其来的变故震惊了所有的海兰德士兵,紧接着白光溃散,在余留的高温空气中十二个扭曲的黑影缓缓出现。
他们带着由金银勾勒的精美的面具,轻盈而灵动,仅有手臂和肩腿部覆盖有装甲,甚至可以看出着装者或健壮或窈窕的身姿。
死神们像是一场无声的风暴席卷战场,牺牲保护的装甲换来的是无可想象的超机动性,他们在士兵们惊慌的枪炮声中闲庭散步,挥手洒落鲜红的血液,用敌方的鲜血清出一条铺着红毯礼道。
敌人们倒下,魔神们静默地站在礼道的两旁,他们的身影在日光中交错,鲜红顺着白银的面具向下流淌,烫金的十字徽章刻在胸膛。
城门的尽头,白衣的年轻人带着单眼的眼镜傲然站立,身后架着那杆名为“Gungnir”的金属长枪。
军人们集体鼓掌,国君亲自迎到城门口,接待这位他并不熟的年轻人。
“我叫格里菲斯,是巴别塔新的首席研究师。”年轻人向国君躬身行礼,却并不期待国君的嘉奖。
“真是精彩的战争。”国君终于想起这是那个死去的老人的学生,只好赞美这位年轻的功臣。
“不,陛下,那不是战争,是屠杀。”格里菲斯轻声叹息,带着十二位魔神默默离开,留下欣喜的国君站在被染红的日光中。
从此,巴别塔毫无疑问成为了第一研究机构,格里菲斯也接任老师成为圣议院的议员。
亚历山大后来才知道,那个清晨是格里菲斯接任的日子,按照老研究师的规矩,每一任都应该带着自己的作品上任,于是格里菲斯带着新一代的机动武装和他的毕业作品——圣枪“Gungnir”走出城门,打穿了对方的指挥车,又血洗了整个战场。
可惜那个唠叨的老头不会再点评几句了。他的眼光更胜过他的学识,格里菲斯是绝世的天才。
“你私藏了机动武装。”亚历山大嘶哑地开口。
尽管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却还是被这样的事实冲击到了。尽管究极的武力出自这个机构,但显然这里封存的机动武装数量过于庞大,远远超出实验所需的数量。
“不,这些都是残骸啊,元帅。这里,是英灵们的埋骨地。先生们,请让我们为支撑帝国的英灵送上至高的敬意。”格里菲斯右手握拳置于胸口,欠身低头。军人们随之敬礼。
“那是不合格的武装,它们将骑士的肉体吞噬,甚至摧毁神经。无数年轻人踏上战场,却在战争结束之前就逝去,唯有机动武装乘着战车凯旋归来。”格里菲斯轻声叹息。“在世人所不知道的角落,许多连姓名都未曾留下的年轻人们穿着钢铁踏上战场,燃尽自己的生命支撑着这个国家。”
“五年过去了,这个世界还是那么令人绝望啊。”亚历山大默默注视着魔神般的黑影们,想象着那些冰冷的钢铁背后英勇的年轻人们。
“所以我们要尽力去改变它。”格里菲斯转身击掌“是时候重新为帝国迎回辉煌了!”
更强的灯光穿透了古老的坚冰,照亮了环绕着的十二个黑影。
它们看上去更加轻盈,灵动,却又比之前的机动武装更加令人敬畏。不凭借震撼人心的外表,它们的敬畏仿佛来自远山之巅,来自史书中那场杀戮。
“欢迎重回人世,圆桌骑士们。”
没什么人知道当初参加那场战争的十二个机动武装在哪里,它们仿佛昙花一现,却又无比刻入人心。只空留下鲜血铺就的礼道,通向时代的巅峰。
之后的机动武装以各式各样的形式出现,奠定了帝国的辉煌,但据亲眼见证过那场战争的人所言,最初的机动武装拥有远超现在的机动性和杀戮性。
这些武装只能通过在冰中的样子在维持站立,它们过于娇小,一眼看上去有些难以接受。
“那是因为他们还不完全。”格里菲斯看出了众人的疑惑。“不同于全身覆盖的机动武装,圆桌骑士更像是护甲,只有在骑士穿戴的情况下才能算是完全状态。但他们生来,凌驾众生之上!”
短暂的沉默后,军人们集体鼓掌。
格里菲斯转身静立。军人们有序的离开,去召集外面的军队开始转移工作。
格里菲斯却并未离去,他摩挲着寒冰的表面,手指有节奏的扣击,若有所思。
老人刚毅的面容倒映在寒冰的表面。
“哈迪斯的新娘么?”
亚历山大认出了那首耳熟能详的民谣。
歌曲源自古老的神典-圣音,讲述被诅咒的冥王哈迪斯为了迎娶自己心爱的天神之女而前往三大险地,击败了看门的巨龙,霜雪女神和战神,终于到了圣女的面前,却在冥王手指触及脸庞的一瞬间衰老,化为一具骷髅。
“三百年来,为了从残酷的世界中生存,人们建立了庞大的帝国,却因为土地黄金而手执利剑,相互厮杀,年轻人们套着钢铁的铠甲踏上征途,最终埋骨在通天的王座下。”格里菲斯转身,平静的看着亚历山大。“我们是太过卑贱的东西,怎敢指染君王的神座?五年前我的老师从这里放出了利剑,却没敢解开执剑者的锁链,人们带着君王的皇冠迎接万国的礼拜,却不知那皇冠的重量他们根本承担不起!”他的声音逐渐激昂,像是云端的众神抨击人间的罪者。“所以那些年轻人死在了盔甲中,所有妄图带着假面冲上王座的人都死在那冰冷的黄金囚笼中,这才是那些逆神者的真面目。”
前一刻他口中的英勇将士们成了卑微的狂徒,所有的敬意都化作嘲讽和。。刻骨的悲伤。
亚历山大元帅感觉有什么不对,随着格里菲斯的声音,军人们搬运的声音渐渐隐去,这里已经空无一人。
“元帅,请看着这被撕裂的大陆”格里菲斯挥动双手,他身居边缘的雪山,却仿佛站在世界的中心,“五年前的远征让那些铁骑士们曝光在世人的眼前,如今有多少的铁甲从各个国家的工厂中诞生?又有多少年轻人们踏上了战场,我们掌握了不该掌握的东西,只用鲜血是不可能书写未来的。如今,是时候让一切都回归正轨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宏大,宛若铜钟轰鸣,不对,那并不是格里菲斯的声音,光从天顶溢出,冷风灌入封闭的空间。
亚历山大震惊的抬头,天穹被打开,原来的天顶只是钢板,这里的空间远比想象的要大的多,黄铜探灯的光延伸入不可见的远方。
圆桌骑士的上方露出一个小小的黑影,金属舱中的男孩穿着华贵的衣裳,静静地躺在冰中。
“他们是在,朝拜?!”亚历山大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些铁骑士会面朝前方,原先以为是在朝拜十二骑士,可他们朝拜的另有其人。
“我用了五年将帝国推向巅峰,但事实上我们正在临近深渊,我的老师和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我必须做些什么。”他转身遥望那个冰中的人影,“我将用我的余生来为当时的愚昧赎罪。”
圣城,亚特兰蒂斯
这里是亚斯兰帝国的帝都,十字架高悬在白色教堂的顶端,白色圣袍的教徒们穿梭在走廊石柱间,通天的巨塔屹立在远方的群山中间。世人都说这座城是亚斯兰帝国皇冠上的明珠,它也一直是世界的中心之一。
五年之前大批的钢铁骑士从这里踏出,浓密的蒸汽在街道间澎湃,人们从窗户探头遥望铁骑士的军队,他们的眼神带着敬畏和狂热。
但这只军队并未打开称霸世界的大门,甚至未抵达号称遍地黄金的东方,他们被埋葬在坎尔特大裂谷中,年轻人们鲜红的血液从银色的面具中流出,将夕阳染的血红。
战报传回这座百年历史的古都,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国君用短筒打碎了首席研究师的头颅,贵族们人人自危,疯了一般收拾家产,准备脱离这注定覆灭的帝国,平民们眼神空洞的游荡在街上,成群的商店关门,不时三两辆马车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狂奔。
这座城市在短短三日间被抽去了灵魂。
海兰德的军队兵临城下,对方在门前宣城着逆神者的下场,来不及逃亡的人们躲在残破的房屋内抱团痛苦。
但神并未放弃这个城市,白钢的城门洞开,天使带着上帝的旨意重新降临世间,圣枪贯穿命运,将海兰德的野心钉死在史书上,远征军们的鲜血染红了城外的山坡,那是新时代君王登基的礼道。
君王们就在那条礼道上,他们带着烫金的十字,奥古的花纹在他们的胸甲上绽开,一个个或健壮或窈窕的身形在战场上漫步,军人们的鲜血像是成群绽放的蔷薇。
这史诗般的巨画倒映在年轻人的镜片上,他抽着一根烟,空气混着血腥气进入口腔,让他不住地咳嗽。在他的背后,巨大的银色长枪指着天空,日光在枪身上反射,就像神话中那座穿透天穹的巴别塔。
于是海兰德献上国土以求和平,白石的城墙架上巨大的火铳,贵族们争先恐后的回撤,商会们在这里建起繁华的总部。仅仅三个月,这座城市又成为了世界的中心,四方属国皆来朝拜,恭顺的呈上他们的忠诚,亚斯兰帝国的旗帜遍布中陆,世界迎来了新历史的开篇。
这些红木桌椅的木料产自帝国南部的深山,通过商会的商船运来这里,再由专门的艺人经过手工的打磨和抛光,最后呈现在亚历山大眼前。
亚历山大并未因为眼前的华贵景象而松懈,而是一直保持着军人独有的铁一般的纪律,在鹅绒遍布的沙发上坐的笔直。格里菲斯倒着一个瓷壶,那种名贵的瓷壶来自遥远的东方,经由上好的红土烧制,顶级的匠人用柔软的兔毫笔点上青花,是东方的器物中最名贵的几种,每一件在亚斯兰帝国都是贵族们可遇而不可求的珍宝。
亚历山大端起面前的瓷杯,这华贵的景象和他格格不入,他端到鼻端轻轻闻了一闻。
“这是酒?”
真是十足的败家子,这种珍品应当用来煎东方的顶级茶叶毛尖或雪芽,一只壶只能煎一种茶,越是经久的茶壶越能留下茶的清香,煮茶的同时也是在养壶,两者相辅相成。而格里菲斯竟然用来倒酒,帝国天才的头脑真是不同凡响。
“也许应该是很古老的酒了,我从冰中发现那东西的时候冻得像铁块一样,如果不是分析组的成员告诉我那东西的成分是小麦我也许会用它来垫大门口的探照灯——你知道那些笨家伙可不容易立在冰上。”他端着一杯茶惬意的靠在沙发里,全然不似亚历山大的正襟危坐。
“嗨,别那么紧张,我们押送着究极的武力,那些钢铁的魔鬼才是真正的巅峰,所谓海兰德的机动武装只不过是牙牙学语的小孩子。过去的五年里我们收起了利剑,他们开始寻找钢铁效仿那锋利的刀刃,可五年后我们拔出的是火铳。”格里菲斯又恢复到了那个满口狂言的年轻机械师,他的轻浮是圣议院的权力者们所厌恶的。
“格里菲斯卿。”亚历山大开口“你知道为什么其他的议员都排斥你吗?”
“哦,那些老不死的家伙,当然将军你除外,如何有效和他们贫庸的大脑沟通是我这五年间都在尝试的课题,不得不承认,开发机动武装要比这个容易许多。”
“因为你的‘畸形’。”亚历山大没有理会这个活宝“你太过年轻,可又手握巅峰的武力,我们不敢与你共享权利,是因为畸形的事物都是难以判断的,一如你那些机械魔鬼。”说到这里,亚历山大目光望向别处,漆黑的眸子里是难以言会的陌生感“你和你的那些东西都太过神秘,那些本该停留在图纸上的空想,就在皇帝下令的短短几个月内拿出了雏形。我很难说服自己你们拥有神一样的创造力,那么我只能怀疑那些东西本来就存在。它们的一切都独立于帝国之外,我们掌握权力,却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东西。我很畏惧啊。”老人轻声诉说,听不出任何感情,帝国元帅闭上眼睛轻轻呼吸,想象着浓稠的血腥气充斥着鼻腔,钢铁的身影在夕阳中穿梭,白衣的年轻人在城门默然站立,反光的镜片遮住了他的眼睛。
“圆桌骑士,那是太过未知的武器,它的出现已经凌驾于我们所已知的任何科技,就像达摩克利斯之剑,而这样的钢铁巨剑早已高悬天上,我却还未知道持剑者是谁。可以说说你的机动武装将战争提前了一个时代。”
“很多东西,我们不一定非要探究它的起源,只要火铳在自己手中,我不会管它是产自巴别塔还是海兰德的鹰巢,我只知道它能帮我轰开下一个家伙的头颅。”格里菲斯放下茶杯,起身站在红色的帷幕前。
“那个孩子。”亚历山大凝视着格里菲斯。“从他醒来已经三天了,我们用了几乎所有催眠和洗脑的手段,但他不记得一切了,连语言都近乎忘却,换而言之,我看不到他的价值。”
格里菲斯伸手扯过帷幕,巨大的光从他的背后透出。亚历山大一时间被照的有些眼盲,等到渐渐适应光线,雪山巍峨,钢铁的长龙倒映在清澈的湖水中,他们是在一辆巨大的列车上!巨大的落地窗有两个格里菲斯那么高,可以清楚看见那风雪弥漫的远方——那是列车来的方向。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不论你们把他定义为多么危险的东西,他也是只是个孩子。就像当初第一次见到齿轮机关的我。如果他没能醒来,我会把他继续埋葬在冰里,可他醒来了,上天愿意给这孩子一个机会,为什么我们不可以呢。我们已经把很多年轻人送入坟墓了,这世上有些东西,你总希望它们在你长大之前滚的远一点。”
“所以你想送走那个孩子?而不是抹掉他?”
“你知道吗,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选择当个钟表师。”格里菲斯叹了一口气,“至于那场必然的战争,”他抬起头来,疲惫转瞬间消失,换来的是无可比拟的坚定“就让我再一次为帝国保驾护航吧,元帅,我很庆幸你押注在我们这一边。”
老元帅看着那个神采飞扬的年轻人,太多人说他过于狂妄嚣张,可是他清楚的记得那个阳光都被染成血色的早上,白衣的年轻人叼着一根烟,他的右手被钢铁的外骨骼覆盖,连握枪的铁爪都在高温下弯曲,巨大的冲力将钢轨内部全部错位,但年轻人像是没有感到疼痛,只是默默吸着烟,看着远处的鲜红蔓延,阳光打在他的镜片上,遮住了他的眼。
“疯子才有资格和疯子同行啊。”老人轻声呢喃,却又像是带着久违的欣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