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奥带着尚还年幼的妹妹莉莉娅,瞪着一双眼睛盯着蒂诺,说就是因为有你们这样的废物贵族才有我们这种无家可归的人民。
莉莉娅只是乖巧的帮蒂诺递上干净的麻布衣服,然后悄悄躲在哥哥背后观察,像是还未断奶的小猫。
在米奥和莉莉娅的帮助下,蒂诺总算是适应了自己的处境,在小镇生存了下来。后来,葛恩大叔来到了这座小镇,用补助金置办了一座小小的农场,开始了放牧生涯,而他们三个也会时不时来和葛恩大叔聊天,帮帮忙,葛恩也会支付一部分小小的报酬。葛恩大叔据说是从军队里退役下来的,骑士的生活像是星火般遥远却又充满吸引力,他们听葛恩大叔讲那些骑士们驾着钢铁的巨人在战场上冲锋,巨剑和钢铁的盾牌飞舞着碰撞,男人们在硝烟中豪迈的大笑,用黄铜的短铳炸开敌人的头颅。
大约两年以前,传来了亚斯兰帝国发出全军征集的诏令,所有成年的男人们全部可以选择参军,这个消息令蒂诺和米奥兴奋不已,不仅是为了那种骑士般的英姿,更是为了那一份不薄的薪水,有了那一份薪水,家里很多想要的东西就可以换新的了,莉莉娅就可以买一条新的裙子,那条真丝裙是米奥和蒂诺用半年辛苦的劳动换来的生日礼物,却已经有点小了。
起初蒂诺并不是非常积极,但米奥对他说如果你当了骑士那么你就可以趾高气扬的骑着高大的骏马从小镇中间穿过,如果索格夫人抱怨你挡住了她的去路那么太好了,你可以脱下白色的手套扔到她的面前,她一定会吓得四处奔逃,从此再也不敢小看你。
这么说来蒂诺也有点兴趣了,他开始想象自己骑着高大的马走在街上的时候,那时候那些人们再也挡不住他的视线,他可以从小镇最高的尖塔那里一眼望到羊棚。
米奥则想着自己站在红毯的礼道上,姑娘们在划定的线外大声尖叫,将玫瑰和彩带抛到他的头上,他微微低头致意,唇边带着一丝一缕的微笑,却换来更加疯狂的欢呼。
于是两个孩子更加兴奋了,讨论到时候一定要办一场盛大的宴席,要宴请小镇上所有的姑娘,还要打扮的帅气十足,要有三层高的大蛋糕,那的确是优雅的食品,可惜太贵了,他们只买的起小小的一块儿,打算等今年的生日送给莉莉娅。
他们就着篝火在教堂外面睡着了,夜晚的小镇总是有着高纬度的低温,两个家伙冻的鼻涕直流,却掩盖不住脸上的兴奋。
“今年的六月,我们就成年了。”米奥感慨,当年三个不打不相识的小家伙也转眼间风华正茂,到了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了。
蒂诺却有些走神,盯着窗外的草原不知道想着什么。
“别担心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米奥拍拍他的肩膀,蒂诺无可奈何的笑笑,笑容间却是未曾减少的迷茫。
五年前的那个车站,车站之前又是怎样的一副光景呢?他的头开始隐隐作痛,可记忆的深处却是一片漆黑。
未知,迷茫,他仅有的少数记忆都来自于这五年间,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坐上那列机车的。
“哥哥,蒂诺,吃饭了!”莉莉娅的声音从木门的另一端传来,男孩子们起身推开门。
黄铜探灯的光照亮了午夜的站台,身穿墨绿色礼服的年轻人向着漆黑的夜幕行礼,黑色的钢铁长龙悄然降临在小镇边缘的站台旁。
白色的烟气从铁甲的缝隙间流出,金属的舱门滑开,黑色衣服的男人探头深吸一口气,草香混着当地特有的风铃草香味在鼻腔间回荡。
“这可真是个度假的好地方。”
“或许一杯上好的威士忌可以帮您缓解工作上的疲劳。”接站人微笑着举起探灯,黑衣男子跟随着他走出站台,道路不远处停着一辆礼车。
男人咬着一根粗大的雪茄,惬意的靠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街景向后飞逝,喷出一口烟圈。
“真是个远离中心的城市啊。”
“可不是呢,这里没有圣城的礼道和挥金如土的消费场所,只有小小的酒馆和原野上的羊群,在这里不要说机械的轰鸣,就连一辆路过的机车都很少,说实话我在这里睡的很踏实。”
“不必将短铳放在枕头下的生活真是令人向往啊。”
“所以当你们又找上我的时候那可真令我伤心,美好的威士忌和穿着礼裙的姑娘们都得和我说再见了。”
“狮子睡的再久,也不会以草为生,你我这样的人是不会得到救赎的。从当时流放你到这里来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贝尔德上尉。”
“不仅是帝国十字军的上校亲自到场,连我这样细碎的棋子都动用起来了,看来战争真的离我们不远了。”贝尔德将头上的礼帽拿下,放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作为小镇上绅士的代名词,无论是他英俊的相貌还是不凡的谈吐都引来了诸多的关注,索格夫人常常会在舞会上有意无意靠在他身上,如果不是索格男爵忙于生意,想必这位美男子大概会在某个阴暗的角落被人做掉吧。
可如今他乘坐着昂贵的礼车,却再难见到以往那种标志性的,玩世不恭的微笑。在这里的不是绅士贝尔德,而是帝国军部的上尉,多年前所谓的流放将一大批年轻的军士长下放到边境小镇,政要人士纷纷猜测是军部的一次洗牌,可实际上所有的牌都不曾出局,只是静静等待翻开的那一天。
小店里的铃铛随着大门的打开而摇摆,但在它发出清脆的铃声之前,一只手稳稳的托住了它的铃舌,将它从门旁边摘下来。
老板正擦拭着一只高脚杯,他只有一只眼,另一只眼上戴着漆黑的眼罩,客人已经进门,他却目不斜视,酒馆里静悄悄的,听不到人的脚步声,只有木门在弹簧的作用下缓缓关上。
“一杯威士忌。”黑衣的男子坐在吧台上,将整只雪茄一口吸干,放在桌子上。
老板将桌台下手臂粗细的火铳压在台面上,转身去调酒。
贝尔德无奈的靠在门框上,环抱着双臂静静等候。
“看上去两位的生活还是挺滋润的,不知道还记不记得当年在军队的感觉。”
“生长在女人堆的家伙哪还记得军队的纪律。”老板将一个玻璃杯推到维克面前,继续拿起没擦完的高脚杯。
“嘿,我那是为了适应环境。”贝尔德无力的辩解。
“如果我是你,在三年前那场宴会上我会一枪爆掉那个家伙的脑袋。”老板用仅剩的一只眼斜瞟着他。
三年前那场夏夜盛典,索格男爵当着贝尔德的面抱走了他的舞伴——委实说以男爵的地位在这个偏远的小镇还真是高高在上,那个乡下女孩的善良和单纯都深深打动了贝尔德,就在他打算在这里平凡度过一生的时候却被人狠狠打脸。
“可我只是个外来的穷小子不是吗?离开了军队我们就不是骑士了,一个穷小子能和男爵大人争什么呢?”贝尔德突然有些烦躁了。
“哼。”老板不理他。
“很抱歉各位先生们,从今天开始你们的骑士身份全部恢复了。”维克摇晃着玻璃杯中琥珀般的酒液。“一个月前接到急报,海兰德的尖刀部队可能会在近期对我们发动袭击,如果被他们击溃雪山边的屏障。。。”
贝尔德喉结一动“过了雪山,那可都是平原,在那样的地形下是不可能狙击对方的大部队的。”
“所以我们这一步必须死守。”维克拿出两封黄皮纸包着的信封放在光滑的桌面上,向着两人滑去,烫金的十字刻印在封口。
“地点。”老板抬头直视这位长官的眼睛。
“你们已经猜到了不是吗?”维克放下酒杯,抬手指指脚下。
酒馆里的气氛一下子沉默下来,只剩下时钟滴滴答答的声音。
“这是个很不错的城镇。”许久,贝尔德艰难的开口。
“没得选,上尉,你知道的,圣议院不会允许有一丝一毫的失误,三个月前就开始了对相关地区的情报封锁,大约两周内十字军就会抵达这里。”
“他们打算在这里狙击海兰德?”老板皱眉。
“不是打算,是决定。我只是随军士官中的一位,这次来见你们其实算是违反了军纪。只是对外号称我们需要先遣人员的帮助。”
“所以对这座城镇而言不存在所谓避难措施对吗?”老板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低沉。
“这是战争,任何情报的走漏都可能导致不可估计的损失。”维克从椅子上慢慢转身。
“但你还是来了。”贝尔德看着他。
维克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啊,因为我们是朋友啊。”他长长的叹气,“三年前的放逐,你和我都知道的,我没有勇气像你们一样反抗。”
他们曾是同一期的训练骑士,作为军营中最出色的骑士,比任何人都更早一步进入战场,也更加明白战争的残酷。但帝国贵族为了后辈的军功,在一次作战安插了一位还未年满17的孩子来作为指挥官,如此儿戏的态度自然导致了小队骑士们的大量伤亡,他们的教官用性命来为那个惊慌失措的孩子弥补过失,愤怒的幸存者们在撤离后暴击了那个幼稚的孩子。结果用性命换来的功勋在阶级面前如此脆弱,对方只是随便的安排就令这些出生入死的骑士被流放到帝国边缘的小镇。
十字军审判所来抓人的时候军营围满了骑士们,他们默默注视着自己的战友们被押上铁皮机车,维克站在人群中遥遥注视着两位挚友,作为当时幸存下来的骑士之一,他没敢站出来。
“所以你现在是上校啊。”贝尔德轻声说。
“够了。”老板将杯子重重的放在台子上。
“那么你是来带我们走的吗?”老板双手撑在桌子上,身子缓缓前倾,他们是一个军营出来的,这是攻击的前兆。
“为什么要留下,我们已经不是当初初入军队的新人了,现在的我们可以一起在圣城干一番大事业,我需要你们,我们是兄弟。”维克看着两位好友的眼睛。“现在的边境是死局啊,等到十字军抵达战场,为了让机动武装发挥最大效用肯定会选择城镇作为主战场,留在这里,那是。。。死路一条啊。”
贝尔德和老板对视一眼,他们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局面,这样子的事态已经完全不像是边境摩擦的小打小闹,如果连十字军都加入战局,那么海兰德出动的绝不可能是一般军队。换而言之,这座城市想要幸免于难的可能。。。近乎于零!
那些魔鬼一样的铁巨人们又要回来了,这一次他们钢铁的利爪和火铳将会对准这座和平的小镇,雪山,牧场,集市,你曾以为自己逃离了地狱,可是命运一直在追着你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