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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风已经颇具夏日的感觉,鼓动的空气穿越公园内那由粗糙大理石板铺就的林间道,依旧能让人感到湿热。偏高的气温对于眼前这个穿着短裙校服的女孩来说不算什么,只要能坐在笼罩于树阴的长石椅上,就能惬意地享受结束一上午无聊课程后获得的闲适.不过我却不能像她一样无所事事地消磨时间,匆匆忙忙地送来为她细心制作的午饭,因为热风与烈日,我穿的贴身衬衫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丢下随身携带的公文包,我倚靠着石椅用手做扇子扇着风,在这种天,我颇羡慕少女可以不用因为工作而套着厚实的藏青色西服。
“用绝对理性的态度对待一切事务,该是人们遵守的原则吗?”
很是开心地享用完我送来作为午饭的便当,之后搜索着自己的书包,拥有一袭蓬松栗色短发的少女笑嘻嘻地向我试探道。
“纳,单纯对于我来说,确实该遵守绝对理性,” 挠了挠头发,很不解地向这个因为摸出一小块巧克力而十分兴奋的孩子反问。“你提这个干什么?”
“没啥,前些天读了些书,单纯只是有点疑惑——觉得书里面好多事件的解决方式都十分差强人意。一点都没有任何理性处理的迹象。”
把亮闪闪的糖果包装铝箔剥去后,轻咬了一口,然后少女脸上绽出幸福的表情。
“……过去的人做出那样的决定应该只是根据自己的利害关系,对于其他个人,也会存在自己的判断标准,也就是说,你所谓的绝对理性,恐怕不存在任何人类的脑子里。”
“哦?难道只能存在于恶魔的脑子里吗?”
“这么说吧,在我的眼里,绝对理性是就整个世界而言,狮子捕食年老的山羊,强大的事物吞并弱小,这是很正常的——相对的,有些曾经伟大的存在灰飞烟灭,也是很正常的。现实正如舞台上的悲剧或者喜剧,只是按照剧本上演着,尝试着改变必然发生的一切便是愚蠢的表现。不要因为自己的好恶去臆断、也绝不干涉世界,在我眼里才是合乎情理的。”
听完我的长篇大论,她摊了摊双手,少女一脸“受不了你”的表情回复了我。
“彻彻底底的‘三不管’态度吗,这就是你的绝对理性?”
“随便你怎么说。”
“好吧,果然是把一切都当成过眼烟云的‘预知之恶魔’,啥事情都不会插手了……那么,如果我要死了,你会伸出援出一根小指头帮我吗?”
有种不好的预感一下子就充斥了我的内心,集中了精神,我在脑海里看见了我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之一。
“我不伸出手可以否?而且你要死的话还早。”
靠在公园的长椅上,我无奈地摸向了自己的口袋,还好,有些准备。
“给我钱,我和别人约好了。”
猜中了。
“你真是厚脸皮啊,凡洛丽莎。”
“没办法,这些天经济就是紧张,如果你不帮我的话,我今晚和同学一起要去那个新开的KTV的事情要泡汤的……丢死人了。”
“干我屁事。”十分干脆地拒绝。
“我会饿死的。而且我需要吃加餐。”
这不可能。我盯着手中那已经空掉的餐盒,你刚才不是把我送来的便当都彻底清理了吗。
“喂,你当我每天给你送的午饭都是西北风吗,而且刚才那块巧克力到底是怎么回事,等下……你怎么还摸出一块。根据热量来算的话,这两块糖果够你能撑一下午的。”
“是超市处理的外包装破损产品哦,需要尝尝吗?”再剥开一块丢进嘴中,栗发少女开心地将包装袋递给我。
“这样啊,我放心了,要是什么过期产品的话就不好了。不过,我这一个星期先至少给过你200块的生活费了。”
“给我生活费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再说,你真的忍心让你的契约主处于难堪的境地吗?”
你能不能不说那些令人误解的话,如果让什么路过的熟人听见的话,我的立场也就危险了。
我暗自也下了个决心,要是你上了大学一定要把你丢进财会专业,让你感受下资金周转的痛苦。
“你真活该……”
嘴上虽然这样说,可我看了看这颜色惨淡而且不满不明褶皱的包装袋后,便不得不从钱包里抽出三张钞票,毕恭毕敬地递给她,以上的举动一半是出于怜悯,而另一半则是出于对着任性契约主肆意命令的无奈。她要是真的发起脾气的话,我也就会悲剧了。
“这个星期和下个星期的,好好用,别再乱花了,OK?我赚钱也不容易。”
“我一直觉得恶魔还要工作赚钱真是令人惊讶的事情。”
“那还不是要养你……”
叹了口气后,我提起自己的公文包,准备上路。不过我又想起了一些事情。
“你看了些什么书。平时的话,你可不会问那种深刻的问题。”
敲了敲自己的前额,栗色短发的少女——凡洛丽莎·德尔克回答道。
“《文明记忆——西欧中世纪女巫审判》,图书馆中借到的,不错的一本书。”
“我该说什么好纳……算了,晚上你早些回家。”
抬头凝视了会午时那炽热的太阳,我便迅速地走出了公园。
我喜欢这个时代,首先,我喜欢在没有什么事务的时候一个人喝着啤酒看DVD碟片——在几百年前那个万恶的黑暗时代,这个享受可真不能想象。或许,我这种早消失在各种传说故事的角色就应该如此平淡地隐退于这个社会。
刚才那个长得虽然称不上出众的少女,却拥有一头在这个国家少见而独特的栗色短发,加上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和还算是可爱的圆润双眼,这家伙也可以说得上是个能让少年们怦然心动的孩子。
她叫做凡洛丽莎·德哥尔,是我所知道的最后一个女巫。
没错,女巫,witch,那个早已随着儿童枕边故事而深入人心的那种骑着扫把的老太婆形象。她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女巫,而我,正如她口中所说,是一个拥有预知能力的恶魔。虽然需要时间来准备,可只要动用些我的魔力,哪怕是连一个国家的国运我也可以预见。而且,我貌似也很光荣地成为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最后一个恶魔。
目前我算是作为她的监护人和契约恶魔双重的存在,和凡洛丽莎居住在一起。
恶魔们确实是曾经拥有过无比可怕的力量,想当年我也是在上百个愚昧到极点的神职者里大闹一番并全身而退的角色。但是,恶魔的存在必须要依靠人们的恐惧——这便是恶魔最主要的食粮,但是人类已经几乎不再对恶魔这类超自然的玩意恐惧了。在这个连星星都可以凭借那精巧的太空船而触摸的时代,还有什么无法穿透的神秘幕布能阻止人们的探索?因此,随着人们对各种传说的否定,恶魔们越来越少——我不知道同伴们是否死了,因为恶魔并没有死亡这个概念,甚至我们从何而来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确信同伴们在一个个地蒸发。因为我是预见之魔,和那些需要通过毁灭而彰显自己的同类相比,我对于恐惧的需要甚至可以说是可有可无。到了现在,我只知道只有我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不知道这是糟糕还是幸运。
而巫师们,也早就因为数百年前的那场教会主持的清洗浩劫而变得血脉稀薄,剩下的几个巫师世家也早已放弃本业——医生啊、律师啊,都是很好的职业,至少比整天装神弄鬼强。
恶魔的存在意义是为了服侍需要恶魔力量的巫师术士们,可现在也没有那种需要我的人了。
在18年前,为了继续证明恶魔存在的价值,同时也是派遣无聊,我也就自暴自弃,索性在街边随便捡起了一个弃婴,剩下的任务就是把她拉扯到大。
在这个社会生存,必须有自己的名字,当然,只有名字也不行,要是国家的各个部门没有你的档案之类,就算你还活着,你对于这个社会也等于不存在。而伪造档案这类小事,我还是有那个力量的,为了给自己名正言顺的社会位置,也就是我捡起那个女婴的时候,达尔克先生便在民政局的档案里出现了。
另外,凡洛丽莎的名字不是我给她起的,那是在她被遗弃的摇篮里面的纸条上写着的,这个或许是她的亲生父母留给她的最后纪念。
她是个天性好动而且令人头痛的孩子,上小学时我几乎成了教员办公室的常客。令人更加无语的是在几个月前刚过完18岁生日的她竟然以“自己已经成年”这种理由,很是潇洒地离家出走,还好我并不是人类,否则我当场一定一口气上不来昏倒过去。但不到两天她自己就因为“出走很无聊”跑了回来。
在抚养她的所有时间里,我一直尝试着把她培养成一位女巫——从过程上,我成功了,她会一个女巫应该掌握的所有法术,而且也顺利地和我签订契约,只是没太多力量而已;从结果上,我失败了,这个叫做凡洛丽莎·德哥尔的少女却一点没有作为女巫的自觉,每次大大咧咧向我伸手要钱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报纸上那群啃老的家里蹲。
不过我也没有资格去批评她,因为我早已不是那个该去隐藏在迷雾中大谈未来的恶魔,只是一个30岁的保险推销员,达尔克先生而已。
太阳终于西斜了,橙红色柔和光芒让城市中那些高大的玻璃盒子们笼罩上一片奇异的氛围——而对于一个保险推销员,这也就是下班的信号。从超市里挑选好豆腐和鸡肉丸这类的食材,我便搭上了20路公交车向自己的住处进发。
恶魔之类要住在古堡完全就是一种偏见——那由冰冷的石头堆砌,里面全是灰尘和蜘蛛网的丑陋碎石堆,与水电暖齐全的公寓相比,你愿意选择哪个?大概也不需要我解释了。
公交车的喇叭用电子音不知疲倦地报了一站又一站,车辆上的乘客也随着行程逐渐地减少,我在最终站下车的时候,整辆车上也只剩下了我一位。
不远处能够清楚看见一座砌成土黄色的公寓,和一直都在路边下棋的修自行车老人打了声招呼,我便迅速地走近公寓,准备在自己温暖的窝里面放松自己。
这座低矮的四层公寓也算是有些年头了,不同现在那些高楼大厦使用了钢筋混凝土构建骨架,它仅仅用墙板吊装好然后加以砖砌,甚至那用水泥糊成的台阶还不一样高,如果不小心就会在楼梯上绊倒。而且随着长久的风吹日晒,那外壁上因为大雨都留下了黑褐色犹如泪痕的条纹。除去丑陋的外观这一点,它还是有很多好处的,在我和凡洛丽莎搬进来的前一年,政府花了很多精力改造了许多老旧小区的基础设施——这里也是包括在计划内,于是电压和用水顺利得到保障;因为远离最喧闹的市区,这里的公寓租金也是异常的便宜。
手指点在锁孔,随着机械细碎的声响,防盗门锁很轻松地打开了。
把西服外套挂起在衣架,接着打开电视转入晚间新闻,我便开始在厨房忙碌起来。先把米淘好倒入电饭煲蒸煮,蒸饭的这期间再将在早市时就买好的青菜切碎,倒入锅中与鸡肉丸一起迅速地翻炒,不就菜香就充满了整间厨房。
差不多了做好了吧。但防盗门的门铃响了起来,接着便是钢铁门框被撞得咣咣响。
铛铛硄,两轻一重的独特敲门声——是某个女巫的发来的求助信号。
唔,她怎么回来了?
而此时窗外那即将彻底沉默的太阳还在向我顽强地招手。
“等下!我马上就来!”
将菜刀用流水冲干净,我随便把手在裤子上抹干,接着就跑过去将大门打开。
“Hello~”吐了吐舌头,凡洛丽莎把头探进来,然后迅速地从刚打开的门缝中灵活地挤进那小巧的身体。
“今天你不是要打算和同学一起在外面玩吗,为何现在回来了。”
“晚饭此类的还是要找达尔克,外卖的都太难吃了。而且今天也有事,便先和同学分开了。”
“……既然已经不出去挥霍,那就赶快把钱还来。3、2、1。否则你以后准备彻彻底底地过赤贫生活。”
一听到我拿经济命脉来要挟,凡洛丽莎瞬间仿佛丧失了力量一样低下了头,然后又迅速地甩了甩头发,异常开朗地向我微笑着。
“那个,亲爱的达尔克大人,您不会真的想要让您可爱的契约主准备砸自己的小猪储蓄罐吧?”
我的眼睛犹如被强烈的太阳光直接照射到,无比的刺痛,甚至不敢正视她。
沉默了大约四五秒后,我不得不放弃原先的念头。
“……真是的……今晚上是炒菠菜鸡肉丸,想喝些什么的话,你自己去冰箱里找找吧……”
双臂上扬,十分高兴地做了个万岁的姿势,少女像旋风一样冲进厨房,打开了冰箱翻找着。
“橙汁,麦香啤酒,额,这个叫‘精力百分’的乱七八糟骗人运动饮料你也买了啊……达尔克,没有牛奶之类的吗?”
一边默默地反思自己的教育失败,我把饭菜端进小小客厅中的那茶几兼饭桌上,然后喊了回去。
“你平常不是不喝牛奶吗,所以我压根也不买那些东西。”
想起来,凡洛丽莎自从幼儿园开始就对牛奶一直保持拒绝的态度,甚至用“恨之入骨”来形容也不过分——记得一次我喂给她加有鸡蛋的温牛奶,全被幼小的凡洛丽莎一口气喷到了我的衣服上,害我不得不穿着用于压衣橱底的一件破旧西服去会见客户。
偶尔我觉得她那单薄而矮小的身形算得上是不喝牛奶的因果报应。
“真麻烦,好吧,达尔克。”
深深地吸了口气后,少女将手指交叉起来,迅速而坚决地在空气中划出一条直线。
我感到我的力量被迅速地抽走,这个年轻的女巫开始借用起恶魔的魔力施展起了法术。
空气缓缓地震荡着,无数蓝色的光斑在少女手中绽开,下一刻便是一盒牛奶凭空出现在她的手上。接着疲惫感便显现在她的脸上,凡洛丽莎不得不扶住冰箱门才能使自己站稳。
“真累……果然很长时间没练习了吗?”
向前借给她一个肩膀,然后我抱起她那轻得几乎不像话身体,把施完复杂法术而微微虚脱的女巫安置在客厅的沙发上。
“你还记得空间转移法术,我当你早把他们和你的数学成绩单一起丢了。”
“好歹我也是个很聪明的可爱魔法少女啊!怎可能忘掉。那个,达尔克,能不能帮我温一下那牛奶?”
“……喂,你只是个女巫……动画别看多了。”
心里略微感到了疑惑,尽管如此,我还是在瓦斯灶上架好温牛奶的小铝锅,确认了下盒子上的标签后,把那一小盒“来之不易”的牛奶倒了进去。
“今天为何突然想要喝牛奶?有些不正常啊。不过你为了这盒牛奶用了空间贯通法也太不值了,要是想喝的话我明天下班顺路去买上一箱也行。还有,用法术偷超市的东西可不道德。”
“我有记得把钱放进他们的收银机,这点你放心就是了。”擦着额头上冒出的汗珠,凡洛丽莎用略微不满的清亮声音抱怨着。“不过你说到道德,我还真的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个恶魔了。”
拿着筷子不断搅拌,渐渐地,小锅中的牛奶泛起完美的波浪,于是我将它都倒进玻璃杯并端了过去。
“喝吧。”
“拿开,不是我了,达尔克,还有浅底盘子吗。”
有纤细的胳膊支起上身,恢复了些元气的年轻女巫摇了摇头。
于是我疑心更重了,算了,别多想。我立即翻出另一个白瓷盘子,递给了凡洛丽莎。她竟然在接过盘子后一下就从沙发上挑起,兴奋地拖着我的袖子把我拉到大门。
“我给你介绍个新朋友哦。”
打开了防盗门,我才发觉楼道之间还躺着一个带有大量污渍的破旧瓦楞纸纸箱。刚才凡洛丽莎挤进门或许是为了用身体故意挡住了那个纸箱,我俯下了身体,才看清里面装了什么女巫的宝物。里面,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在蠕动——
什么?!
猫!!!
从眼睛看到这个还在安稳睡眠的小家伙的那一刻,恐惧瞬间从大脑沿着神经像洪流一样冲荡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心脏则剧烈地收缩起来,啊啊啊!!!
“你干嘛要逃的那样远,这个小家伙不是很可爱吗?”
若无其事地抱起那只小猫,凡洛丽莎逗弄起了那个刚刚清醒起来并奋力扭动四肢挣扎着的毛球。
“凡……凡洛丽莎,快放下!”
“什么?”
“很危险!不要拿起它!”
我几乎都快丧失意识了,靠着最后的一丝力量撑住自己的双腿。
“乖,不要舔了,我的手好痒啊。”大概是那只小猫确实饿了,它用那温润的小舌头四处舔了起来。
继续若无其事地逗弄那匹猛兽,少女闭起眼睛想了想,然后以诧异的眼光盯着我。
“呵呵……莫非,达尔克害怕猫?”
“我怕它?不可能的,哈,哈,哈哈。”
“不用藏了……你头上的角已经露出来了。”
不自觉地摸了摸头顶,确实,两只像是山羊一样坚硬的长角突兀地显现,不过上面布满的是比雕刻还繁杂的花纹。作为一个货真价实的恶魔,只有在受到最可怕的威胁时才有可能解除人形,从而露出自己作为魔力之源的双角抵御危险。
“你看错了!不要看!”
“哦……我知道了,”她几乎笑得直不起腰来,“哎呀!达尔克,帮我抓住它。”
因为少女一不小心分了神,结果小猫便从她手中脱了出来,迅速地扭转身体。
然后就向我飞扑过来!
在它那多毛的尖利爪子搭在了我衣服前襟的那一刻,失控的魔力在窄小的房间里震荡,像是摇滚演唱会里的巨大音响爆出的高亢声音,空气也被最纯粹的恶魔之力彻彻底底的搅碎。
“抱歉,达尔克,早知道这样我就不……额,爱丽丝,不要把牛奶弄到地板上。”
因为处理后事,晚饭时间比平常至少拖延了半个小时。
平时在吃饭的时候,凡洛丽莎总是挤在我旁边,以便在第一时间可以从我的盘子中抢走美食。而现在作为餐桌的茶几,仿佛有一面无形的墙壁隔开——我坐在远离的电视的一端,而少女和猫则被安置在另一端。
确认最后的安全底线,是短短的五十公分。再近一点是绝·对·不·能·允·许·的。
凡洛丽莎坚持认为“爱丽丝”这个名字是最适合这只也拥有栗色毛发的小猫。而就是刚才这只害得我魔力暴走,差点将整个公寓炸上天的毛球,此时正在十分开心地舔食盘中的牛奶。
魔力的失控发出了像是煤气爆炸一样巨响,四周的所有居民都被惊动了,固结时间和清除记忆是两个很麻烦的强大法术——而我不得不赶在警察之类抵达前施法来处理混乱,魔力透支随之带来的无力感甚至让我连筷子都拿不起来了。
“凡洛丽莎……我们需要好好谈谈。”我下定了决心要解决这件事。
“怎么了?”
“那个,首先,我不反对你饲养宠物,饲养宠物是对一个青少年身心发展健康有益的……”清了清嗓子后,我继续义正言辞地说,“而且,这间公寓并没有禁止饲养猫狗的规定,于是,对于你把小动物带回家,我不会阻止你的,需要的话,我甚至可以给你带来一只刻耳柏洛斯(注·地狱的看门犬)的幼仔,而且它们也真的很可爱并且忠实,可是……”
刷地从沙发上站起,我以自认为能横扫千军的气势大声地喊出了重点——
“唯独猫是禁止的!”
“来,爱丽丝,把这个肉丸吃了。”
正在溺爱自己新宠物的凡洛丽莎将自己盘中的肉食夹给了小猫,小猫则十分乖巧地用柔和的叫声回应。
完全没有在听啊。
我抱着头颓废地倒回了沙发。
“达尔克,这只小猫很乖的,它绝对不会给你带来麻烦。看,它的毛和我的头发颜色像不像?”
喂,很少会有人拿动物的毛和人的头发比较,看来不得不和她坦白。
“凡洛丽莎,对于猫来说,它们与生俱来就是带有魔力的,而且它们的魔力一直是用来驱散恶魔用的——猫和恶魔的关系,就和普通人类与狮子一样!虽然对于这种小猫来说,哪怕来上几十万只我也有自信能够抵消驱魔的负面魔力,可是我也不想被这个毛球整天打扰!”
“说白了还是怕猫就是了。”
好,你说中了,我闭嘴。
将碗中最后一口饭很不淑女地扒入口中,凡洛丽莎脸上浮现出某种年轻食肉动物一样狡黠的笑容。
啪地一声,少女双手合掌,弯腰向我恳求道。
“达尔克,无论如何,求你能让我饲养爱丽丝!我会好好管理好爱丽丝的!绝对不会给你添乱!”
然后凡洛丽莎再次抱起小猫,让它那晶亮湿润的眼睛盯着我。
面对这个貌似纯真无比的小猫的无辜眼神,哪怕是心最硬的人类大概也要软下来。
……不要被这小家伙的目光骗了,因为我是恶魔啊!
“我会训练它自己散步,我还会训练它自己在猫沙上厕所,而且它一定也会抓老鼠吧,至少你不用担心皮鞋被老鼠啃掉了,所以,相信我吧!”
狠狠地捏紧了拳头,指甲都快陷进掌心,我坚决地拒绝。
“还是不行。”
“达尔克,求你了。”
麻烦您也能不能不要用那种眼神盯着我好吗?不行还是不行。
栗发少女再次向我发动起感情攻势。最后她十分无奈并任性地亮出了杀手锏——就像我掌握着她的经济命脉,她也掌握着我的命脉。
亮出自己纤细的右手,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就点在了我的额头上。
“以恶魔的驱使者的名义,我,凡洛丽莎·德哥尔,要求我的仆人向我示忠,接受我的命令吧!”
酥麻的触感在前额清晰地感觉了出来。
黯淡的魔法阵在指尖转瞬即逝,竟然这种法令生效了?
最后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强制命令之术,每个女巫一生也只有四次的强力法术,恶魔是有自尊的,因此他们会在某时反对契约者的命令,可只要使用这个咒术,自己的契约恶魔哪怕是最无礼的命令也会去赴汤蹈火地执行。这就像救命稻草一样的法术,她竟然用于征求宠物这种小事上了……真是无语。而作为凡洛丽莎的契约恶魔的我只能遵守这个规则。
这时候我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纳,谁能告诉我一下,谢了各位。
“你这是犯规的,凡洛丽莎。”
“怎么,想违抗你的契约主吗?”
“既然如此,我也只能认命了,不过我还是有条件的……”
“你还谈什么条件啊?”一副趾高气昂的胜利者之样,少女抱着胳膊询问道。
“……第一,这只猫必须要自己照顾,不要麻烦我,要是因为这只猫害的我不能好好工作的话,我们的生活费可是不能稳定的;第二,要是你自己照顾不周的话,这小玩意惹出的麻烦你可要自己解决。这两个建议算是很合理吧。”
“没问题,不过纳——”因为终于可以饲养宠物而兴奋无比的少女爽快地答应了,“猫粮之类,达尔克可要帮我买啊!”
还好不是什么更无礼的要求,这个我也只能接受了。
吃完饭,凡洛丽莎帮我一起洗刷了碗筷,接着就跑回了她自己的卧室,同时也是书房开始写功课——也把那只叫“爱丽丝”的毛球抱回了房间。而我则把自己心爱的黑色漆皮公文包打开,抽出今天获得的所有保险签约者的资料,在清理干净的茶几上翻查起来。
单纯是那些保险合同,我早已上交给公司了。而看这些签约者的资料,不仅是工作需要,而且也是我自己的喜好。
在平常的生活中,我也只是那个普通的保险推销员达尔克先生而已,而我专门负责意外伤害险的推荐,但我毕竟还是一个能预知未来的恶魔。
人类会对未知恐惧,尤其是会对自己无法控制的未来感到格外无助。我记得在很久前曾经有个人用自己亲生儿子的鲜血把我祭祀而出,要求的能力不是啥点石成金或者长生不老,而是预知未来。
要是人能够预知到未来的话,或许认为自己能够凭借各种小动作避免许多危险,更有可能利用未来使自己飞黄腾达——估计卖彩票的人要哭了。不过我不觉得那样有什么好的,因为人要是把未来彻底掌握,反而更会发现自己的渺小与无力,未来并不会能够因为你的挣扎可以那样改变的,无非是按照时间之神预先写好的轨迹继续机械地前进,该失去的都必然要失去,躲不掉的还是躲不掉。握住命运的喉咙不过是个美好的畅想。
那个可怜虫在获得预知能力后不到3天便理解到了一切,先是疯狂,接着便是绝望,自己的人生早已经被固定好了——最后他把自己用一根绳子结束了生命。这个自决的结局,大概他早已经预知到,可惜还是发生了。
如此,我确信人们正是因为对未来的无知,使他们敢于去争取一切,才使人们拥有远超过恶魔之类长生不老的存在那无法比拟的活力,并不断地创造着各种技术而使自己脱离对无法确定的人生的恐惧。
深知人类灵魂最深处这隐秘心理的我,更能够利用人们对未来的迷惑轻松地把各种意外伤害险的合同搞到手,大致流程是谈谈人生,谈谈工作,接着谈谈可能发生的伤害,用眼神创造些神秘感,或者用魔法做个弊,然后你就乖乖准备签约吧。万岁,你的未来有了保障,我和年轻女巫的生活费也有了着落。
有些保险买下来会很快生效,有些则永远不会派上用场。不过正常的人都不会希望这种用生命和身体来做担保的保险赔偿发生吧。
点了点这些人资料上的照片,我闭上眼睛冥思起来,动用了自己的能力。接着两份薄薄的资料从那一打整齐订好的文件中飘出:一个差不多是40多岁的男人,真是幸运儿啊,大约在三个月后他能够在坠机中奇迹生还;而另一个年轻人大概就要悲剧了——他会在围观歹徒和警察对峙时,被警察鸣枪警示掉落的子弹击中头部,这真是幽默,我偷笑了起来。
“达尔克,你又在满足你那恶趣味了。”
少女清亮的训斥声传进了耳朵,我于是睁开了眼睛,她双手插着腰,左手还攥着一根圆珠笔。
“抱歉,抱歉,上了年纪,未免有些八卦。反正稍微窥探下他人的未来也不会少块肉。你功课做完了?”
伸展了下腰与手臂,凡洛丽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啊,是的。所以我出来了。”
“真的?”
“你不要用那种不相信的眼光打量我……晚上了纳,时间也不早。”
“才九点而已,不来看看晚间新闻?”
“你看什么新闻,随便用下恶魔的预知能力不就OK了?”
“那样太没新鲜感,另外,你能不能别带着那只毛球出来……给我把那家伙丢到3米以外!”
翘起了自己细长的眉毛,凡洛丽莎不仅不赶快帮我赶走那家伙,反而得寸进尺地出抓起小猫向我靠过来。
我甚至能很清楚地闻到小猫身上那种温水的气味——看来今天凡洛丽莎花了不少工夫给小猫做了清洁,但我浑身像是过敏般地起了鸡皮疙瘩。
最后少女很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我的身旁,将小猫一下子举到我正不断流汗的脸前,要不是今天这些事情临时锻炼了本恶魔的精神承受力,否则这公寓还要面临着再次被暴走的魔力炸上天的状况。
少女用认真的目光凝视着我。
“达尔克,摸一下试试吧。”
摸它?!这个毛球?
让我摸它还不如把我丢进天堂和同样都无所事事的大天使们大干一场,把世界整个天翻地覆。
可凡洛丽莎的表情不容我拒绝。
终于,我下定了必死的决心,伸出了颤抖的右手,缓缓地摸向那叫**丽丝的小猫毛茸茸的脑袋。
刺麻的感觉先从指尖传来——那是猫身上本来带有的驱魔之力在排斥我。可是并无大碍,几秒钟而已,我就习惯了。
然后便是顺滑而又温暖的触感,仿佛磁铁,将我的手指牢牢地吸在了爱丽丝浓密的毛皮上。小猫嗅闻着我略带钢笔墨水气味的手指,轻轻地咬了下去,不痛不痒,可是——那温暖的感觉好奇特,让我忍不住把另一只手伸了出去,牢牢地从微笑的少女手中接过小猫。
小毛球挣扎了几下,便安安静静地躺在了我的怀里,随着我一次又一次搔挠它的耳朵和脖颈,发出了很是舒服的呼噜声。
看着我一脸惊奇的样子,凡洛丽莎露出了很是满意的表情,就势倚在了我的肩膀上,也捉弄着我的头发和耳朵。
“凡洛丽莎,你为何要捡起这只小猫?”
“哦,那个孩子当时缩在纸箱里颤抖着,第一眼看见这个孩子时,我便知道自己绝对不会放弃它的。”
哦……出于同情心吗?
“不知道当时达尔克收养我时,也是不是那样的情景?”再想了一想后,凡洛丽莎很开心地补充道,“女巫不是该配一只猫才能称为女巫的?”
“谁说的,女巫要是跟着一只猫,她的契约恶魔一定会苦闷无比。”
“当然不会了,女巫的契约恶魔反而感到很新奇,不是吗?”
我没有作回答,只是继续抚摸着小猫的脊背。
“果然不是一个坦诚的家伙。”
年轻的女巫继续靠着她的契约恶魔的肩膀,几分钟后,少女均匀的鼻息传进了恶魔的耳中。
“睡着了,咳,还是让我帮你善后。”
将怀中的小猫赶到地板上,我尽可能温柔地使用魔力将凡洛丽莎浮起身体而不吵醒她,并给她换好睡衣后送回了她的卧室。
拉好被子,我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她那完全放松并毫无防备的睡脸。
我记得一个合格的女巫也需要随时保持警觉,再在过几天是不是也要从新教育一下她?
还只是个令人操心的孩子而已。
晚安,接着我关上了床头灯。
爱丽丝这个栗色的小毛球到达我和年轻的女巫的住所已经一个多星期了,这个星期我过得相当郁闷。
第一天,我早上醒来后发现自己的客户资料被精力旺盛的小猫磨了爪子,当我愤怒地打算拽住那毛球的尾巴好好教训它时,揉着眼睛正要去洗漱的凡洛丽莎看见了我的“禽兽行为”,结果是我被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第二天,买来的猫沙貌似一点作用都没有,我不得不戴着手套和口罩,来处理某些落在客厅中,英文单词开头是S、结尾是T的小猫排泄物。
第三天,凡洛丽莎突发奇想地打算“遛猫”,结果爱丽丝被一楼那位胖太太饲养的藏獒吓得窜上了高树,硬是下不来了。最后凡洛丽莎和我不得不向房东借来梯子才能把小猫接下来。
第四天,今天还好,没啥烦心的事情发生,于是我能稍微休息了一下,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仿佛又老了几岁。
第五天,给爱丽丝这些天的花销做了下统计,发现它的花销不亚于整天大手大脚的凡洛丽莎——凡洛丽莎总是喂它昂贵的猫罐头,而不是我费尽苦心挑选而来的那种最实惠的普通小鱼猫粮。如果不赶快去忽悠几个客户的话,一个月后我恐怕就要动用自己的小金库来支付账单了。
第六天,经过一夜很认真地思考,我决定要和凡洛丽莎好好谈一下是否将小猫送给别的爱猫人士,结果强制命令的咒术发动——本来晴空一片的天空瞬间布满了黑云,然后我遭到了雷击惩罚。当我在日记上写下这天的经历时,我的心情犹如窗外连绵的阴雨。
第七天,长期在内心积压的怨念几乎快要我暴走了,不行,我要解决这个事情!所以我要作弊,动用了下自己的能力,我得知我的苦日子马上就能熬到头了。是出去透风的时候了,哈哈。
第八天,我没有继续去推销保险,相反,我带着整整两打的啤酒和球友跑向了体育馆去看球赛,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在我回家后,和我预见的一样,世界已经清净。
双手痛苦地掩住面庞,随着肩膀的颤抖,凡洛丽莎哭成了个泪人,毛球那还没僵硬的小小尸体被发现在家中的浴盆里面。
大概事情是这样的:本来少女正在向浴盆里放水,准备好好洗一个热水澡放松自己,今天的体育课可是让她腿痛无比。那个注定要会在此时出现的信差上门递送包裹——里面是网购而来的猫项圈。可是顽皮的小猫却溜进了浴室最后跌进了浴盆,放水的声音盖过了小猫的挣扎,前前后后不过一两分钟的时间,小猫便溺死了。
另,在悲剧发生时我正愤怒地打算将酒瓶丢进球场,什么烂球赛,裁判你收了多少黑金啊?!干脆你去和前些天被拖进监狱的那些足协委员做伴去吧!
少女失落到了极点,近乎疯狂一样揪着我的领子,不住地摇晃。
“你知道这会发生的吧!达尔克!你之前都看见过吧!”
她曾经感知到了我动用了那种预见之力,我不可能撒谎成功的,我是恶魔,一个能够预知一切未来的恶魔。凡是要发生的,我都会看见。
“是的。”
“你为什么不去阻止!!回答我!!达尔克!!”
因为——
“我是一个绝对理性的恶魔。如果那是它的宿命,我不会去阻止,而且我是恶魔,我可不是什么天使圣人。”
凡洛丽莎的双手凝聚起了可怕的魔力,凭借这些魔力,确实连恶魔的脖子也能够折断。
我扬起手来,狠狠地一巴掌扇在少女的左脸颊上,并不满地蹙起了眉毛。
“给我成熟一点,你忘了给我做的保证?”
摸着火辣辣疼痛中的面颊,凡洛丽莎先是一脸的诧异和愤怒,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眼睛立即黯淡下去,已经在双手凝聚的魔力也逐渐飞散。
“我……知道了。”
凡洛丽莎低下了头,不让我能看见她那已经哭得稀里哗啦的脸,瘦削的肩膀依然随着啜泣抖动。
“你记起来了就好,是谁当初保证因为自己照顾不周,会后果自负。”
……
沉默。
“把自己的感情浪费在一个玩物上可不是一个女巫该有的行为,我预知了未来,没错,可是未来会轻易改变?这太扯了,所以我绝对不会再插手任何事情,哪怕它貌似可以挽救。凡洛丽莎,你可以怨恨我,但是,我不会改变我的想法。更重要的是,不要用我借给你的力量来威胁我,我要是一个失手把你伤到了,这可要得不偿失了,知道了吗?”
不知道有多长时间没有如此认真地训斥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巫了。顿时有种很爽快的感觉。
她继续低着头,抬起手擦了擦眼泪。过了一会,估计她也平静了,凡洛丽莎接过我递给她的纸巾。我便看见她的眼睛红成了一片,而且面颊上的那个掌印显得格外明显。
叹了口气,我用手指抬起了她的下巴,仔细地观察着那个掌印。
下手是不是太狠了?
“没事吧,如果痛的话,你也可以抽我一下,不过我先帮你治疗下比较好。”
“不用了……达尔克,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说吧。”
“你能看见我的未来吗?”
我愣了下,停下手中的动作,思考着怎样回答。
还是诚实些比较好。
“也能。不过你是女巫,我只能看见女巫一个星期以内的未来。需要我告诉你未来吗?”
“不用了。那么,如果我的未来……有一天也是那样的话,你会怎么做。达尔克。”
“什么。”
“你会像是对待爱丽丝一样,或者就像你已经看淡的整个世界一样,一直送着我走到终结而坚持那个绝对理性不会动摇吗?”
“……”
我继续思考着,凡洛丽莎看着我那滑稽的苦恼表情,终于破涕为笑。
“抱歉,达尔克,是我不够成熟,为难你了……你之所以是恶魔,大概是因为一直坚持自己的理性而从不偏僻是吧?”
“也许是那样。”
旁边蛋糕坊那新出炉点心的香味沁人心脾,我也终于忍不住乖乖地买了一小块缓缓地咀嚼着,然后又继续耐心地等待。
抬手看了看手表,马上就要4点半,对于小学生来说,便是结束一天的功课,赶快回到家里去看守着电视机准备看五点档动画片的快乐时刻。
溺爱孩子们的家长不惜早早地从工作单位赶到小学门口,准备接送自己的孩子。他们隔着铁栅栏焦急地凝视着列队准备放学的学生们——生怕他们可爱的小天使被什么坏人拐走了。
我也是提前结束了工作,混入在这所小学外等候的家长群体里。
有一对年老的夫妇,估计是哪个可爱小家伙的爷爷奶奶,来问我的孩子上几年级了。我随口报出凡洛丽莎的姓名,加上我保险推销工作锻炼出来的“必杀·信赖微笑”,轻松蒙混过关。
如果说10年前,我确实也是呆在这群家长里的一员,等候着上小学的凡洛丽莎一蹦一跳地从学校里跑出。可是凡洛丽莎现在正好处于叛逆的高中期。
我在等某个家伙。
虽然有段时间没见过那个家伙,而且他也经常变换身份,不过我还是能凭借恶魔的直觉在第一时间发现他。
看见了。
那种很微妙的魔力波动从他那小小的身躯里隐隐约约地泄露而出。
差不多了,就是那个家伙。
提起我的皮包,我就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他根本就是在乱逛,也害苦了我,不得不也左转右转,穿越大街小巷,甚至跟着他走进那个以白胡子老头做广告的快餐店很违心地买了份套餐,才能够保证继续跟踪。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等待他显出原型。
终于,在太阳下山后,他拐进了一处僻静的小巷。
抓住时机,我迅速地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并保持着微笑,等待他转过身来。
背着蓝色书包的小男孩被吓了一大跳,然后一脸疑惑地转过身来。
“叔叔?你这是?”
瞬间便用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盯着我的脸。
“啊!不要伤害我!叔叔!我会很乖的!”
小男孩颤抖地缩到了墙角,我看见这副情景,本来保持微笑的嘴角很不自然地扭曲了起来。
你当自己真的是个要被打劫的小学生吗……
“行了!死神,别装了!是我。”
小男孩咧嘴一笑,吐了吐舌头,然后用脚踢了我的小腿一下,不痛,完全只是朋友间的问候。
“怎么了?达尔克,啥风把你吹来见我了?”
“你早就发现了吧。”
“哦……你指的是跟踪啊,当然,你一点也没隐藏住自己的气息。”
“是吗?我已经尽可能去掩盖,看来我果然退步了。”
“我以为预见之魔达尔克怎么成了一个跟踪狂和恋童癖,于是故意和你绕圈,这点你也早察觉了吧。”
“也是。”
男孩笑得腰都弯了。他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水,便问起了我来找老友的原因。
“实际上你要真的有事,在学校门口问我就好了。”
“得,如果我那样做,可能会被学校当成搭讪绑架犯。报纸上不是总是在警示父母们小心一伙全国流窜作案的家伙。”
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幻化成小学男生的死神缓缓地道出了自己的猜测。
“我猜你这次又是来索要灵魂的,是不?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可不能向上次那样给你了,哪怕是你让某个人的灵魂堕落,你也没有灵魂的所有权。上次碍于私人情面给了你,结果害得我被五六个天使教训了一通。看,这手臂到现在有点发紫。”
“你怎么什么都能猜中啊……不过我很久没干堕落灵魂这事情了。好,那我就开门见山,你给不给我要的东西。”
死神的眉毛拧成了一团,但是他最后很坚决地摇了摇头。
“不行,每个人的灵魂都涉及了世界的平衡,如果你随便取走,世界的平衡就会被破坏。到时候的责任就不是我一个小小的死神能够担待起的。”
无论如何,说动一个死神近乎是不可能的。
“你真不给了……我知道了。既然如此……”
以火石电光的速度,硕大无朋的收割镰刀闪现在死神手里,而利刃正对着我的喉咙。
“要抢吗?”
不,正相反,我对欺负一个死神或者被一个死神欺负都没有兴趣。
叭!
迅速双膝跪地,我十分郑重其事地跪求着。
“请把一只猫的灵魂给我!毛发是栗色的!拜托了!”
死神顿时愣在那里,回过神来他掏了掏耳朵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原来不是人类的灵魂啊。那就好办了。”
最后男孩搔了搔头皮。
“但是毕竟也是灵魂,我不能无偿地给你,谈个条件如何?”
“你可别狮子大开口,像是什么吸血鬼的獠牙之类都早就不可能找到了。还有,不要逼着我去杀什么龙之类,我可没心思把龙给灭绝。”
收起镰刀,男孩说出了自己的条件。我一口老血差点吐了出来,麻烦了。
风鼓动着厨房的门窗发出啪啪的敲击声。年轻的女巫在家里等了很长时间。
时钟已经马上超过12点,可是凡洛丽莎依旧没有睡,靠着达尔克收集的电影碟片陪着自己消磨了一晚上。
达尔克今天很反常,按理来说,都是他先回来做饭和处理家务。而且,哪怕他要面临公司应酬,他也会打电话通知凡洛丽莎。过去的十多年他一向如此。
第五次合上电话——达尔克的手机正关机压根联系不上。
“真是的……怎么还没回来。”
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这个念头被立即否定了,很简单,达尔克是个恶魔,哪怕是被全速行驶的战车正面撞上,也能安然无恙。而且能够消灭恶魔的圣职人员早在这个世界不存在了。
可是……到现在还没有消息,真的太反常。
想用魔法来寻找,可是自己的魔力来源就是达尔克——此时凡洛丽莎感觉到自己的法术施展十分不稳定,这也就代表着达尔克现在一定是处于某种不妙的状态。除了开门用的简单小魔法外,稍微复杂的魔法女巫都因为魔力不足无法施展。
终于下定决心,凡洛丽莎披上外套要冲出去寻找某个不归家的恶魔,此时楼下却传来了醉汉的脚步。接着就是很沉重的砸门声。
自己异常熟悉那个脚步,凡洛丽莎立即推开防盗门。结果在打开门的一瞬间,身材高大的醉汉像是烂泥一般瘫倒在门口,浑身散发着难闻的酒气。而一个小学男生也不住地喘着粗气——看来是他渺小的身躯一直搀扶着达尔克回来,这绝对够为难他了。
“十分抱歉,不过冒昧地问一下,请问你是谁?”
“我?哦,达尔克的老熟人,达尔克和我喝酒喝醉了,所以我只能搬着他回来。”
小学生喝酒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是眼前这个男孩左手还提着一个硕大无比的透明塑料桶——就是超市里买的超廉价的蒸馏酒的包装塑料桶,只需不到30元,就能够一整家人喝一天的那种52度白酒。
达尔克的酒量实际上是很大的,能把他灌倒的人,一定不是平常的人——或者,根本不是人。
“这家伙越来越不中用了,他这次只不过才喝了三桶,就醉成这样,切。”说完,男孩拧开酒桶的盖子,仿佛喝矿泉水一样一口气灌下剩下的所有酒精。
凡洛丽莎愣住了。三桶?没听错?
“还不快把他抬进去?”笑着提醒了下少女,凡洛丽莎才想起此事自己该要干什么。
双手绕过那醉倒恶魔的身体,将他努力拖拽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好了,这样他就能安安稳稳地睡一觉了。”
男孩仰视少女,十分开心地摇摆着酒桶,继续向疑惑中的凡洛丽莎解释。
“总之呢,找老朋友叙叙旧是件值得纪念的事情,虽然那小子不如从前那样能喝,但是我今天也是尽兴了。所以说,他一直要求我归还的那件东西,我也一定会给你的。有啥事等他醒来再好好问他吧,总之我先回去了。对了,帐记他头上,别找我。”
把自己的书包递给了凡洛丽莎,男孩径自打开房门,从楼梯扶手上轻快地滑下,消失在楼梯的下层。
无纺布书包蠕动了几下,随着少女打开背包,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探了出来。
喵~
年轻的女巫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有使劲用自己面颊摩擦着爱丽丝,感受到那真实的温暖质感后,才从惊喜中清醒过来。
“我没醉……凡洛丽莎……我把……它,来了……”
瘫倒的醉汉断断续续地说着梦话,凡洛丽莎静静地把小猫放到了地上后,蹑手蹑脚地靠近了沉睡中的恶魔。
将恶魔的右手握住,贴到了自己的面颊,拍了一下,年轻的女巫便叹息着,从卧室里搬来棉被盖在了恶魔身上。自己也该为恶魔善后了。
“晚安,达尔克。”
口是心非的家伙……还要害我弄个满身酒气。
明天可要找你算账,恩,一定的。
<end>
M的话:
这是一篇创作时间比较早的文章。创作目的就是表现一种“当异类过着普通而且平淡的日子”的故事。希望能够传递出细腻而又微妙的日常之感。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