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翼翼

2. 天堂城堡2. Castle Paradise

缪涘[1]啊！就此事请予我启示；

是惹恼了怎样的神灵，她的忌恨从何而始；

——鳚吉尔，《埃涅阿斯纪》

身为一位贵族，在不负责任的兴趣爱好上挥霍掉一定数量的金钱是他的职责所在——这些爱好在宫廷里可以被用作开始谈话的工具。近来，有几位年轻贵族找到了新的兴趣：在中心山脉(the Canter Range)的峰峦间进行空中赛艇活动。尽管华达呢认为选择这个危险的地方毫无必要，他却也觉得买一艘小江轮或许会是无穷无尽的宫廷政治斗争中的一着好棋。也许在他接管自己全新的领地之后，他还能找到什么能工巧匠把它修好，前提是华达呢要先找到这个鬼地方。在东蕡恩威克的葡萄园里向小马们问路，他们只会说一个简短的“朝西走”，而在西蕡恩威克问同样的问题时，得到的回答也同样简短，只不过意思完全相反罢了。至少，当他提起天堂城堡(Castle Paradise)的时候，还有一匹热心肠的小马指引他来到了这个区域，并且补充了一句含糊得不成样子的话：“等你看到的时候你就晓得了。”

他再次用蹄子敲了敲跳板，听见有谁一边嘟囔一边沿着台阶走了上来。一匹年纪不小，仪表不整的陆马(earth pony)进入了他的视线。他红褐色的鬃毛同颜色古怪的皮毛形成了可怖的反差：他看上去比橙色要深一些，却又比红色要浅一点，身上还有棕色与黑色的斑纹状污渍。这意味着他可能是一名技师，或者是他在这船上做了些什么脏活。

“有什么要我效劳的吗，小伙子？”老陆马扶了扶自己鼻梁上的眼镜，眯起眼睛看着华达呢与他雇的那架天马马车。拉车的小马们已经不耐烦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找到他新近继承的城堡也变得愈发重要，因为他只有从自己的旅行资金里掏出大笔的加班费才能让他们不满的咕哝停息。

“没错，老大爷。我在找天堂城堡。有小马告诉我它在这附近的某个地方—”华达呢环顾着四周平整的地貌：这里甚至连任何可以被称作“山”的东西都没有，只有头顶的棉白杨林，而城堡理应是建在占有地利，易于防守的地方的，“—但我们还没能找到它的位置。你能帮我们指指路吗？”

老小马想了想，他的下巴迅速来回拉扯着，直到他朝一边啐了一口，吐出了一串黑色的烟液。“没问题。你已经到目的地了。你是来送快递的吗？”

华达呢眨了眨眼。“我已经到目的地了？在哪？”

“就在这。”老头指了指跳板上方的拱门，它上面画着几个大号字母“IHTFP[2]”，而在它们底下则是几个金色的小号字母“S.S. Paradise IV[3]”。

“这不是座城堡，”华达呢说，“这是艘小艇。”

“轮船。”老小马纠正道，“她[4]已经停在港里半年时间了，自从米勒男爵(Baron Miller)过世之后就一直是这样。除非塞拉斯蒂娅公主新任命一位男爵，我这个总管(Seneschal)就要做到关节炎逼我退休为止了。”

“我的城堡是艘船。”华达呢喃喃道，“那和这个爵位一起传下来的领地是个沼泽[5]吗？”

“不完全是。”老小马说道。他没有给出更多信息。

“唔……”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华达呢都在考虑要不要直接爬进马车飞回家。很明显，这就是塞拉斯蒂娅公主弄出来的一出史诗级恶作剧，而他就是这整个笑话的笑点。不过话说回来，这名义上至少还是个男爵领。如果这匹老小马一直都在独自让一切东西保持运转的话，他所需要干的事不过就是待一段时间，把普查结果弄出来就行了。然后，他就能够以濆恩男爵华达呢的身份回到中心城(Canterlot)，就好像几位同样身为男爵或者是子爵的同辈一样：他们的领地小到了你可以把一块石子从领地的一头扔到另一头。

“我就是新任的濆恩男爵华达呢。”他说道，“此处领地无马继承，回归王室所有。我受塞拉斯蒂娅公主所遣，前来管理此处领地。请问你名字为何？”

“我是赭土(Sienna)，濆恩男爵领总管，兼天堂城堡看守员。”那匹老小马的语气中带着些许自豪，“但你叫我‘濆恩老管(Sen of Fen)’就行了。快点进来，我们赶紧把你的东西放在老男爵的房间里。你下象棋不？”

“偶尔吧。”华达呢说，他示意马车司机们去把他为数不多的行李卸下来，“我从来都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

老小马不过是哼了一声，他在帮着搬运行李，但并没有起到多大助益。老男爵一定是只法力不错的独角兽(unicorn)，因为他小而整洁的卧室和包罗万象的图书馆都被施了许多防水咒。在老男爵的藏书之中，有一些与他的身份和地位很相符，比如十分详细的家谱图和家族史；但其中也有一些表明有年轻的小马在这里呆过，比如一整个系列的童话书，书的主角是只小鸭子，叫做嘎嘎(Quackers)。

“所以说，老管，”华达呢注视着老小马，他正在帮忙把他为数不多的学术奖杯放在卧室桌子上，“我还没能从别的小马那里得到直接的答案，但既然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是你在以总管的身份保持男爵领的运转，那你就应该知道了。濆恩男爵领的领地到底有多大？”

“呵，这要看了，先生。”老管把中心城商学院(the Canterlot School of Business)的铭文文凭挂了起来，然后试图把它摆正，“您瞧，原来的蕡恩威克男爵领分家的时候，一个儿子得到了濆恩河(the River Fen)西边的所有土地，另一个得到了东边的。不过啊，老三很会动脑筋。他直接去找了塞拉斯蒂娅公主，让他的两个哥哥都签了一份保证书，承诺他们获得的土地就是他们男爵领的全部范围。”

“我看不出来这和第三个男爵领有什么关联。”华达呢说，“如果一个儿子得了河西边的所有东西，另一个儿子得了东边的所有东西……”恰在此时，他们身处其中的这艘江轮在它的泊位轻轻晃了晃。华达呢停了下来，转而去思考塞拉斯蒂娅公主在被惹恼的时候究竟会表现得有多么不可捉摸。

“没错。”老管说，“欢迎来到濆恩男爵领，从入海口三角洲到东西蕡恩威克的边界，一切水底的东西都归属于它。”

~ ~ ~ ⌛ ~ ~ ~

最新一任的濆恩男爵坐在他的办公桌前，小心地摆放着一支羽毛笔和几张纸。他正准备撰写他新领地马口调查的初稿，不过把“领地”改成“领水”可能要更为恰当。蒸汽艇——蒸汽船大概更合适些——的西侧有一扇既宏伟又厚实的格子玻璃窗。好几块玻璃都略微有点弯，多彩的落日余晖经过它们的扭曲之后洒在了书桌与整个房间之上，明亮而又欢快。在他身旁，那匹老小马一边轻声吹着口哨，一边用一把钢丝刷刷着一个复杂的黄铜装置。那玩意本身又是一台蒸汽冷凝机的一部分，它的零件摊在底下的甲板上面。前一任男爵开始了这项工作，但却实在是考虑不周，竟然老死了还没做完。位于船尾，或者说艉部的辅助发电机所发出的轻轻咚咚声已经融入了他的脑海，似乎显得无比自然。它为几处现代照明设备提供了电源，让这张书桌和他在中心城的家里最好的书桌一样光线充足。同样，它们也照亮了他在半小时之前就想填完的那张白纸。

最终，他深吸了口气，朝着老管说道：“所以我整个的新领地都在水底下，唯一的居民就是你，而‘天堂城堡’则被困在了这里，直到轮机被修好为止。”

老小马想了一小会，然后继续工作。“没错。”

“还有，如果我要喝点够劲儿的东西的话，最近的地方是个走过去要半小时的小镇，是吧？”

老小马思考了一小会，然后站了起来，打开了旁边的一个橱柜。“老男爵不怎么喜欢威士忌，他不想给邻居们留下不好的印象，但我估摸着您还是需要喝点什么。再说了，海马(seapony)[6]们可能已经被您的马车给吓跑了。算来最早也要等到明天晚些时候才能看见她们的影子。”他往玻璃杯里倒了不少酒，把杯子放在新男爵的身旁，接着又倒了不少酒在一块破布上，开始擦拭黄铜阀门的内部。

华达呢用魔法拿起半满的玻璃杯，相当怀疑地看着里面琥珀色的液体。“海马？”

“是的，先生。”老管给自己倒了一小杯威士忌，坐回到他的长凳上，继续努力把那最后一点顽固的片状污垢从黄铜装置里面擦去。

“你知道外面那是条河，对吧，老管？”华达呢说道，用玻璃杯指着外面缓缓起伏的波浪。

“没错。”老小马把黄铜装置倒了过来，检视着一片尤其顽固的白色污垢。无论是刷子还是被溶剂浸过的破布，它们的攻击都没能奈何得了它。

“海马，顾名思义，是海洋生物，对吧？”

“我也没啥法子说服您，先生。”老管用嘴叼起了一件细长的工具，它看上去有点像黄铜做的碎冰锥。他开始小心地把那些小小的水垢从黄铜装置的内部刮去。

华达呢等了挺长一段时间——长到他杯里的液体都不再晃动了（必须得承认，不管是作为威士忌还是作为清洁剂它都挺不错的）[7]——但还是没有等到他承认这是个玩笑。于是他继续道：“这河里有多少‘海马’？”

“不太清楚，先生。”老小马把工具吐了出来，装置被他放在了桌子上，沉闷地哐啷一响，“毕竟她们住在水底下。而且还害羞得紧。”

“是喔。”

华达呢盯着那张白纸看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蘸了蘸羽毛笔，开始写初稿。花的时间很短，即便他还用精致的花体字重新写了一份毫无存在必要的二稿。

他小心翼翼地把信誊写在了第一张附魔的羊皮纸上，确保每一道笔划都以最为完美的姿态呈现在眼前。接着，他把它卷成了一捆卷轴，用红绸带绑了起来。魔法轻轻一点，龙火羊皮纸便爆燃成一团绿色的火焰，以一缕烟尘的形式飞出了房外，消失在了北方。塞拉斯蒂娅公主会在降下太阳的那一刻接到这封信。十有八九，她会把它展示给她的妹妹，然后她们两个就会一起以他取乐，而这没有一点问题。

毕竟，他从中得到了一个爵位，而这就是他所需的全部了。

他关了灯，上床睡觉，却并没有注意到一对小小的绿色眼睛从黑暗的湖水中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