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世界其实也不是绝对纯粹的。
小时候有过一段和年龄相仿的孩子们玩耍嬉闹的时光,本来小朋友们聚在一起玩得很开心,但如果有某某的家长来加入,对话就会让人不舒服起来:那位家长会突然给大家介绍自己的孩子是班里的小队长、中队长或者别的班干部,学习成绩始终名列前茅;然后话题就变了,不再谈论玩什么游戏,而是争先恐后地讲起自己在班里担任什么官职,学习多么多么好。
那个时期的我极其普通,成绩中等,在班里没有身负任何官职——原本不是一件错事,也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好,可是在那一瞬间,忽然就与周围人格格不入,会意识到原来自己是最差劲的小孩。
再后来,不用家长们开头,仅仅是孩子们相处时也会时常谈论这种话题。
可是,成绩中等的意思是,我不是班里的最后一名,在我的分数后面,还有一半的孩子,而这一半孩子仿佛只存在于校园里,一旦走出校园,遇到的所有小孩都成绩优异,担任“高官”。
如此奇怪的割裂感令我格外困惑。
直到有一次,一个小朋友在家长离开以后悄悄对我说:“其实我学习很差,也不是大队长。是我爸要我在外面必须那样说,我觉得不太好,但不说会挨骂。”
很难描述当时听到那些话的心情。再长大一点,才知道有一个词叫作“攀比”。
而在学校里,被反复教导的那个词则是“竞争。”
为此人为制定了各种各样的规则,比如说在班里考前三名的同学可以登上班级的光荣榜,被贴在教室的墙壁上表彰;在年级里考前三十名的同学可以登上年级的光荣榜,被贴在走廊的墙壁上表彰。
然后就滋生出一些微小的事端。
像是考倒数名次的同学会因为老师几句不好的评价而受到大部分同学的孤立、像是考了第二名的同学会到处说第一名那位同学的坏话……作为中间名次的我当然相对安全,只是偶尔会被老师谈话,劝说我要和考前几名的同学一起玩,不要和成绩排名靠后的人做朋友。后来随着考试名次的上升,我的名字有时也会出现在班级或者年级的排行榜上面,于是也会有人偷偷讲起我的坏话。
好像大家都是不开心的。
无论成绩好坏,每个人都不太开心。
我也不开心。考不好的时候,会觉得自己很糟糕,陷入沮丧;考得好的时候,看到别的同学努力了半天还是没考好,会莫名难过,如同是由于自己占用了上榜的名额而害得对方没能上榜一样。
或许是我缺乏好胜心,不能理解战胜他人的喜悦,永远容易看到败者的痛苦,哪怕那个败者是别人。我不喜欢争夺,我希望每个人都能自在快乐地生活。
然而周围人看上去并没有相似的愿望。
大家都有相同的体面的措辞,大致内容是热爱竞争,并且胜不骄败不馁,一面拼了命追逐求胜,一面又特意表现出对结果毫不在意。
就在这样的氛围里慢慢长大。小时候比较成绩,长大后比较收入。要通过不断击败对手才能成为有出息的人。所有人都是对手。每个人都要与全世界对抗。
找不到能够远离争端让人平和生活的地方。快要喘不过气。
后来偶然看到杨绛老师的那篇《隐身衣》,她认为在世俗中最好的隐身衣是卑微,是人人与生俱来又用尽一生力气试图挣脱的卑微,“一个人不想攀高就不怕下跌,也不用倾轧排挤,可以保其天真,成其自然,潜心一志完成自己能做的事。”
她讲的卑微,就是平凡,就是不必出人头地。
又想起以前看过一个名人的自叙,他说因为被万众瞩目,父母甚至不敢让别人知道他是自己的儿子,唯恐说错话引来无妄之灾。实在是非常唏嘘,有出息的儿子反而比没有出息的儿子还令父母难以启齿,一家人都要更加小心翼翼生活。
我们一直被种种声音诱导要登上金字塔尖,以为那样就可以拥有幸福,结果突然有一天,我听到塔尖上的人亲口说:更难了,面对的恶意更多了。获得物质享受的同时,也失去了自由自在的快乐。
大概至此终于可以确认,人生来就已经是幸福的了,我需要做的,仅仅是不被外界所扰,不迷失自我、不抛弃幸福就好了。Part 1
早在两年前的时候,转来一个月的程曦在一中便已经是无人不知了。她明眸皓齿,天庭饱满,身材妖娆,就连长长的发丝里也透着青果成熟的芬芳。
那时候为她打架的人前赴后继源源不绝,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斗殴时间一定要在放学十分钟以后,斗殴地点一定要在学校正门前五十米外。因为这个时候热潮攒动,多么声势浩大啊,并且还不会被学校领导抓到。他们打架的时候大多都喊些类似于“程曦,我爱你。”或者“程曦,我愿意为你流血至死。”这些极其俗烂,没有丝毫美感可言的宣誓。
但是隋念说:“你倒是想,朗诵个诗词歌赋,指定没说一半就被群殴致死了。”所以他采取了最为矜持的告白方法,写情书。
据我不完全统计,截止到现在,他一共寄出了一百二十四封情书。浪费了我三百二十六块人民币,为此我不止一次的埋怨他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因为当时程曦的教室就在我们楼下,如果他亲自送信下去的话不用超过两分钟的时间,但是他非要骑车到两站地以外的邮政局,正儿八经地贴上邮票,非等着邮递员叔叔盖了戳儿送到学校里。
当然,除此之外我更心疼我的那些钱,我之所以会这样心甘情愿地给隋念支付这笔费用,完全是因为他对我的威逼利诱。他是怎么对我说的来着,“彬彬,你帮我买邮票,我才好每天背你上学的嘛。”
“咱们这互帮互助的友爱关系,提什么买邮票啊,太俗太俗。”我当然会拐着弯地拒绝他的无理要求,但是隋念同学是决计咬定青山不放松,只等陆彬彬我放血了,他说,“那多不好,不提点条件显得咱俩关系太暧昧了,你这邮票一买,咱们就是实打实的经济关系了。”末了,他还加了个条件,一般的邮票他是不要的,说着还眨了眨眼睛。
奶奶的,我集了两年的邮票就这么为了他那八竿子打不着的爱情捐躯了。
我为什么非得让隋念送我上学呢,这是当年让我悲愤的第二件事情,上体育课我不过在单杠上耍了两下,就从上面掉下来,非常不幸地摔断了一条腿。
从此以后,住在我家楼上的隋念便负担起每天背我上学的重任。但他绝对没白背,大家都知道了,他是怎么为了爱情勒索走了我价值三百二十六块钱的纪念邮票。
Part 2
隋念一直为自己深情的告白方式深感自豪,他甚至在信里自称谦谦公子。他告诉我他在信的尾端是这样落款的时候,我正吃着橘子腮帮一紧,口水就留下来了,然后我捂着自己的右脸“哎呦”叫了半天,因为我感觉我的牙生生地被酸倒了。隋念简直是比酸秀才还酸,比青橘子还让人倒牙。
这我以前不知道,因为他跟我说话的时候从来没有什么修饰词,他就会大刀阔斧毫不留情地在生活中打击我挫伤我掠夺我。
但是他一看到了程曦,整个人就起了化学反应,没事儿就背诗,“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我尽量无视隋念古典的深情,但我发现这世界上的很多问题都是无法回避的,因为他每次诗意一上来,就会跑下楼来,强迫性站在我窗边,不管我乐不乐意。
我叼着一根棒棒糖算着数学题,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月光下隋念那一张惨白的面孔,我的小心脏啊,马上跳到二百五。我说,“隋念啊,你数学作业写完了没有啊?”他立马板了脸,横着眼,表情变得好像京剧换脸,他说,“陆彬彬,你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有情趣,看这月黑风高的夜是多么适合深情地朗诵一首情诗,你竟然跟我提什么数学作业……”
隋念一直坚信自己那些洋溢着才华情思的信会打动程曦的一颗芳心,他甚至立志要写到九百九十九封,在程曦按捺不住想要知道这位谦谦公子是谁的时候,穿着一身白衣打着写满毛笔字的扇子,站在我们学校的天台上,端着身子对程曦正色道,“您要找的那位意中人,正是在下。”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觉得这小子中毒不浅,于是趁隋念的妈妈来我家和我妈妈闲扯的时候,我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下他们家里天天放的是什么电视剧,他妈妈想了想说,“记不住名字,但现在古装武侠剧真的很好看啊。”我恍然大悟,频频点头。
虽然写信是一个很古老很俗套的告白方式,但是量变引起质变真是永恒不变的真理。就在隋念写到第一百二十四封的时候,程曦交了一个男朋友,这个男朋友有个和他一样酸倒牙的称号,谦谦公子。
于是,隋念和我都明白了,他被人冒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