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门像是灌了铅的铁门一样厚实，捷琳萝学姐好似一尊石像，直到大门闭合之前都不曾挪动，最终也没有一起出来。
她要怎么从里面出来？不过没事的吧，毕竟她是看守人。
“对不起，学姐。”
“嗯？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如果不是因为我，捷琳萝——捷琳萝学姐她就不会那么说了……”
布兰列迦学姐走在我的前面，沉默了一会儿。
“没关系了，瓦希慈她生来就是这样的脾气……”
“布兰列迦学姐和捷琳萝学姐认识吗？”
“嗯，直到上个学期结束都还是同班同学。这个学期的话，我还不清楚……”
布兰列迦学姐转过身，通过她的视线，我明显感觉得到她在说谎。
“……”我站在原地，眉头微锁。
不断零落的红叶，纷纷散在我的脚边。
“布、布兰列迦学姐！！”
我攥紧拳头，卯足了勇气。
“嗯、嗯？……”布兰列迦学姐睁大闪烁着的眼睛，脸上泛起红晕。
“正、正式开学之后，学姐还会常来图书馆吗？……”
“如果不忙的话，应该是会来的。”
“那、到时请务必让我一起来！”
“……这、林原先生……”
布兰列迦学姐把双手放在胸前，没有直视着我，单单只是漫无目的地游荡着视线。
“还、还是算了吧……”
布兰列迦学姐轻声地说。
“什么。为什么！布兰列迦学姐……”
“林原先生，还是听从瓦希慈的忠告吧。开学之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呃、布兰列迦学姐……”
“真的，我很危险。”
布兰列迦学姐用镇定的语气说着，安详地看着我。我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事情，咬紧牙关，攥紧双拳。
我对我的判断不会有丝毫的怀疑，所以我非常信任我自己的判断。
“……学姐为什么不反抗呢。”我低着头，压制住不愉快的心情，“明明学姐什么错都没有不是吗！为什么，为什么学姐不反抗啊！！”
“……林原先生，看样子你什么都不懂。”
“我只知道布兰列迦学姐你在被人排斥，但是你却一点也不觉得，有反抗的必要吗？！”我没办法忍受被这样对待却还是那么温和的布兰列迦学姐，或者更该说我是没办法忍受这样对待学姐的那群人。
“没有必要。”
学姐的眼神变得冷漠起来，话语像是锋利的冰锥，冷冷地刺在我的心头。
“可是布兰列迦学姐——”
“可以了。走过那段小径之后我就该回宿舍了。以后我们可能不太会见面了。”
学姐擅自地做了主，然后转回去准备迈开步子。
“布兰列迦学姐！！”脑子又是一片空白，我下意识地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请你相信我！我会想办法帮你的，布兰列迦学姐！”
“放开我。”
“学姐，我会想办法帮你摆脱误解的。”
“没有什么误解，这是我个人的事情。”
“学姐为什么要逞强呢？”
“我没有在逞强。”布兰列迦学姐把头扭向一侧。
“那就看着我！”
“你很烦啊！！区区一个一年级生，凭什么对身为二年级生的我指手画脚的！？不用你来多管闲事了！”没有下过到布兰列迦学姐的腕力远不止我想的的那样。
她一把就甩开我的手，失去平衡的我向后仰面摔倒，架在鼻梁上不稳的眼镜也顺势飞了出去。
一旦失去眼镜的辅助，我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仰面倒在地上的我，随即翻过身来四处摸索。五彩斑斓的世界在我现在的眼中只是一片模糊，更不用说去找到什么东西，我甚至看不清楚自己的手。
“没、没事吧？”
“啊，还可以。可以麻烦帮我找一下眼镜吗？布兰列迦——”
话音还未落地，一股剧烈的刺痛从掌心传到大脑里。那是一种非常痛、非常痛的感觉。从最初痛觉传输来的方向，一股热热的感觉，突然变化成一种烧灼感，随着痛觉一起逆流到脑子里。
“……在那边，你等等——”
我听到布兰列迦学姐的脚步声。
我的手掌被划开了。
大概是某些尖锐的碎石片，在我看不清楚的时候，毫无防备的我的手就那样用力地划过了碎石片。
我的手掌被划开了。
地上有些殷红的物质，掌心也有一条红色的线。
手掌正在流血。
我清楚这是不能给布兰列迦学姐知道的事，冷漠是她保护自己的最后的伪装。而她看到我受伤，因她自己的缘故而让别人受伤，她一定会感到十分愧疚和悲伤。
我相信她是这样的人，是这样一个普通而善良的女孩。
所以我不用做任何的犹豫，毫不迟疑地站起来，把手背在身后。
“抱歉，刚才我说的有点太过分了。你没有事吧？”
“没、没事。”我伸出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接过镜架已经折起来眼镜。
用单手是没办法把镜架打开的，而背过身去戴眼镜又会显得不协调，但不戴眼镜我又看不清事物。
我能感觉到伤口还在淌血，这是决不能让学姐看到的。
“谢、谢谢……”我用很不自然的方法，尽量将另一只手的手背展示给学姐，这样一来的话正在流血的伤口就不容易被她觉察到了。
回家之后得赶紧消毒包扎一下。
这么想着的我带上眼镜，而布兰列迦学姐仿佛要哭出来似的睁大双眼，那种惊恐的表情我从来见过。
我都已经说了“没事”，为什么学姐还会是那样一种奇怪的表情？——
我低下头，手掌的下方，划破我手掌的碎石片所在的位置，那一滩殷红的血渍变大了。伤口流出的血海是没办法摒住，沿着掌纹滴落到地上。
学姐在惊恐着的，正是这个东西。
“这、这个是刚才我粗心弄的！和学姐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抢在她前头撒了个谎，这样或许能够让她稍微好受些。
“……”布兰列迦学姐低下头，一语不发地站着。
我也尴尬地立在那儿，祈祷着学姐能对那个谎言产生一些信任。
“走、走吧？”我用另一只手按住伤口，率先走进枫树林，学姐跟着我的步子，沉着脸默不作声。
也不知是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还是同情心，我已经暗暗决定要帮布兰列迦学姐洗清恶名。
西沉的太阳赫然出现在眼前，火一般的红光要让人的双眼眩晕一样，散发着夺目的光辉。学园就像是只有我们二人的世界，林子中静得只能听到脚踏在枯叶上的“咔咔”声。
我不时地向后，用眼角的余光去确认布兰列迦学姐的情况。
手掌的痛楚在慢慢减轻，可是血还是流个不停。
“布、布兰列迦学姐，红叶飘落的感觉真不错呢……”我随意地扯了个话题，想要打破这死一样的寂静，“学姐？”
可是学姐她没有回答我。
果然学姐还在为我受伤的事情暗暗自责吧。看来我的谎言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这个伤口真的不是学姐的行为造成的，布——”我慢慢转过身，一边指着自己的手掌一边说。
却看到布兰列迦学姐和我的距离是那么近，就像是紧靠着我。深蓝的皮质物质慢慢地，从她裸露在外的白皙的手指开始蔓延并包裹住她的左手臂，连同那一件黑色长裙袍的衣袖一起。
她便是用那呈现出亮白色的，形同异类却不失美感的、锋锐的已经变化为利爪的手指，从我的右肩至左胸口，刻画出一道细长的血痕。
一种好似被钢锯扯开皮肉，被铁钉打穿身体，被斩刀剁碎骨头的无法描绘得具体的强烈阵痛在之后的一瞬间，从我全身的神经末梢逆流到脑子里。
同时，不知如何产生的冲击波将我整个人向后弹出了数米。
布兰列迦学姐站着，手臂的深蓝色皮质物质从里侧和外侧交错咬合着蔓延上来。接缝处毫无瑕疵，就好像那是原本就为一体的，不，也许本来就的确是一体的。
布兰列迦学姐朝伏倒在地的我走来，双目无神，像是一尊会行动的石像。
泪水在她的眼眶中打着转。
昏暗的某一处，到底都弥漫着香烟的气味。
“呐，你要在意NO.02的事情到什么时候去啊。”
“我也不清楚啊，那种满是缺陷还没彻底调试的家伙跑出去，我必须要担起全部责任才行。”
“不是都说了那是不可抗力吗？再说，那都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
其中的一个女人把烟头掐灭在了烟灰缸中。
“如果只是那样，可是，你也很清楚我的想法吧？所以，我无论如何也要补救。”
另一个戴眼镜的男人飞快地敲击着键盘，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
在二人的背后，5个注满了液体的玻璃容器。其中已有2个暗淡失色，另外的3个散发着黄绿色的荧光，正不断地泡着气泡。
“所以嘛，与其在意几个月前发生的事情，把接下来的3个调试完成才是更重要的。”
“就是因为你这样随性的想法，你才没得到长足的进步。”
“呃、现在不是讽刺我的时候吧？”
“NO.03的调试完成度97%。与‘驯兽师’的‘适配反应’契合度0%。”
他们说着毫无头绪的话，就像是只有二人才听得懂的暗语。
“04和05的情况如何？”
“NO.04调试完成度40%，与‘驯兽师’的‘适配反应’契合度0%；NO.05调试完成度60%，与‘驯兽师’的‘适配反应’契合度0%。都没有什么明显的问题。”
女人随便地看了眼自己面前的屏幕，丢过来一句话，接着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
“虽然它们都在密封舱里，可是我还在外面。为了我的生命健康，你就少抽几支烟吧。”
听到男人这么说话，女人竟把手中的香烟掉在了桌上。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关心自己的身体了？”
“我一直都很关心自己的身体。”
“是是，那么，关心自己身体的这位先生。时间也差不多到下班的时候了，我们该走了吧~”女人伸了个懒腰，从座位上站起来，脱下白大褂并挂在椅背上。
“你也只有在这种时候特别积极。”
男人点击了鼠标，将一些程序关闭之后，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双手架起来，下巴搁在手上。
“NO.03的确是动了。我没有看错，已经到了一个危险的区域了……”
“啊啊~都说了那是你眼花。是因为NO.02惹出那么大的事端，对你产生了不小的心理打击才看到的幻觉。其实不完成到100%也是可以的啊。”
女人伤脑筋地说。
“那样的事情我绝对不允许！！调试不完成到100%的话，人和野兽又有什么区别！？”
男人拍案而起，放声大吼着。
“……但是不可抗力终究是不可抗力，它的作用力不是我们的能力可以遏制的。”
“所以我才会成为‘上级调整员’。起码，日本的这5具‘殖装’我想让它们都能够理性的为人所用……”
“呼，明显不可能了嘛。明明就有1具下落不明……”
女人双手抱在胸前。
“而且我说，完全靠‘理性’来行事的话也不一定就会是好事——”
“只要再给我一些时间，就能达成这个目标了。”
男人像是完全无视了女人的话。
“呃、不是我破你冷水，与‘驯兽师’的‘适配反应’你难道无视了吗？没有‘驯兽师’的话，就算调试到了100%，它也只是一具浸在营养液里的死尸罢了。”
“这我当然知道。”
男人从位置上离开，双手插在白大褂的衣袋里，准备朝门的方向走去。
“你还没改吗？一整天都穿那件衣服的习惯？”
“你应该是很清楚我的习惯的，我确实是改不掉。”
“你太呆板了吧~”
女人笑了笑，双手枕在脑后，也迈开步伐跟了上去。
大门自行打开，二人从容不迫地消失在充满光芒的世界中。
5罐玻璃容器，从左至右的第3个之中，充满着黄绿色的液体。液体中浸泡着一具健硕丰盈的人形，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只有银黄相间的条纹。被无数多的像输液管又像电缆固定在液体中的人形，那些接入身体的管子一直连通到玻璃容器的最顶端。
突起的像用玻璃做成的长条状眼睛，闪过一种不能解释的字码的流动。
然后，接满管子的右手，悬停在液体中的食指，如条件反射般迅速地抽搐了一下。
只是因为太快，太快，让人的肉眼无法捕捉。
但是就算这样的神速，却也不及最原始时的万分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