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叶凌乱纷飞,枯黄的残叶混着腥红的细流,流淌着,沿着地面上的纹路。偶尔还能发出古怪的响声。
布兰列迦站立着,左手缠绕着深蓝的皮甲,正不断地向上蔓延,像是凭空生长并附着在她身上。光滑的小臂上,血沿着手的势态流到指缝之间。
心音捂着胸口,脸上淌下豆大的冷汗。全身火烫,奔流不息的血浸红了他的制服。
“布、布兰列迦学……”
布兰列迦向前一步,毫不犹豫地再次扯破心音的衣服,动作连贯且没有丝毫多余。
“——?!”
布兰列迦向后甩手,沾着她指头的血放射状散开,形成一道漂亮的弧线。被抓破了衣服的右胸也在同时涌出鲜血。
“学、学姐,你,为什么——”心音脑子一片空白,他甚至忘了要逃,只是在怀疑着自己的眼睛。
仰视着浑身是血的布兰列迦,心音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
体力在迅速地减少,眼前的世界摇摆不定。
终于在这一刻,求生的本能驱策了心音的身体,他自律地站起来转身,把背部暴露给了布兰列迦。
“呜啊!——”
接着,如同骨头被敲碎的剧烈痛楚就从身后传来了。心音顾不得疼痛,身体本能地撒开步子。
布兰列迦学姐,这是怎么一回事?!
心音朝着夕阳的方向跑过去,眼前是一片红色的世界。尽管不善于奔跑,但是这一刻的心音已经停不下脚步。
但是这不是他的本意,他绝对无法相信。
那一定是幻觉。布兰列迦学姐是不会变成那种模样的!她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口腔里弥漫着血的气味,呼吸之间又把这股味道带入气管。右手紧紧地捂着伤口,灼热的感觉从胸口开始散布开来,流出的血漫过手指滴落在地。
不断逼近的踏碎枯叶的声音向心音已经忘记了一切的大脑传达着不祥的警报。
心音的身体在打颤,可是连他本人也不清楚原因。
学姐,这不是真的。我一定会帮你的。
心音回忆着布兰列迦曾有过的目光,可是能找到的绝大部分都是苦涩与寂静的感觉。唯一饱含了希望的那种眼神,已经被埋没到了黑暗的最深处。
得、得先想办法,查出会变成这样的原因——
颤抖着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跌去,心音双手撑住地。
宛如追寻猎物,紧追着心音的布兰列迦在他跟前停住了。
纤细的左手手臂已经被那深蓝光滑的皮甲包裹住,完美无瑕得仿佛那才是她原本与生俱来的一般。新的变化在她的左腿与身体左侧开始,同样是深蓝的皮甲,连同她的连身裙一起包住,发出“嗞嗞”的皮肉撕裂声。
从左手肘部伸出一条几公分长的延伸物,有锋利无比的边沿。小臂上嵌着三颗椭圆的紫玉。皮甲由下而上渐变为蓝灰色,腿部和身体的部分则有更多的白色。
与最初所见到的不同,布兰列迦的左手覆盖了两层不同颜色的皮甲。五指的部分为亮白色,还在不停地向下滴着从心音的胸口处掠夺而来的鲜血。
亮白的手指已经因染血而透出更多的黑红。
指根部与掌根之间为蓝灰色。五指根部的关节处各有一弯倒钩。
手背的中央也同样镶嵌了一颗紫玉。
心音口中念念有词,失魂落魄地望着布兰列迦。布兰列迦只是站在原地,无论怎样都不说一句话。
6小时前,泰瑞耶路阿斯托学园的欢迎会刚刚结束。
从这一刻开始,我就要踏上身为“驯兽师”的旅途了。
可是,所谓“驯兽师”究竟是什么东西?就连我这个被鉴定为“驯兽师”的人也不是很清楚,我本人也只是成为那个没有多久。
“……小鬼们都在这儿对吧?自觉一点吧,我可懒得核对人数……”我们在欢迎会之后被眼前这个拿着学生名册发着牢骚的散漫女性带到教室里,她自称是我们的班主任。
不过在她带我们来之前,有个男生好像离开了。
“首先,确定一下班长吧。由理·安琪莉可·柊同学在吗?在的话就麻烦你做一下班长吧……”那散漫的女性边说边打着哈欠,身体散发出香烟独特的气味。
“诶?!为什么?!……”
一般情况下来说都是要经过班内选票才能确定班委的不是吗?!
我立刻举手,并高呼着。对方瞥了我一眼,挥了挥手示意我放下来。
“名字比较靠前,而且也比较好念。这样的答复你觉得怎么样?”班主任坐在讲台旁,单手托着下巴,说着变换了坐姿。
“快点结束啦,对付小鬼很麻烦的……”
听着她这样任性的发言,我不由得觉得好气又好笑。
在这里顺便一说,我是日美混血。之前有了解过,这所学校的学员名册里是按照先日文后英文的顺序排下来,不过,据我所知那上面应该还有一个排在最前面的名字才对。
“对、对不起,老师,不是还有个名字排在我前面吗?”
“……你眼睛看得还挺快的。那男生让代理校长给带走了。我可懒得和她打交道去……”
那么也就是说那个戴眼镜的男孩是纯正的日本人?我的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种归属感。
“时间也差不多了吧。由理同学你跟我来一下……还有,那边那个坐墙角的男生,你也给我来一下!”班主任把名册放在讲台上,径直走向一旁,一把抓住那边那个畏畏缩缩坐着的男孩,然后拖着他朝我这边走过来,“其他的人可以自己回家了。记得后天下午3点之前给我到这里!一年级A班!可别想着给我迟到!”
“等、等等!老师!这样太暴力了吧!……”老师抓着我的衣服,用很强劲的力道控制着我们二人,让我无法脱身。
她就用这种简单有效的暴力手段,把我和那个男生拖到了办公室里。
“……都说了太暴力了……”
“小鬼果然是小鬼呢~”老师说着无奈地摆了摆手,“学生的资料麻烦你们两个等一会儿整理好吧?资料的话去档案室调就可以了,还有,由理同学麻烦你确定一下班委。”
“诶?所以说是为什么啊……”
“为什么?因为你是班长啊?”
“别给我这种理所当然的回答!我是问为什么我突然变成班长了啊?!还有,‘选班委’这种事不该是民主投票的吗!?”
“啧,所以说做老师真的很头疼。小鬼说不进去话呢……”
老师自顾自地说着,从衬衣口袋里取出打火机和烟盒,抽出一支衔在嘴里。
她坐到椅子上,点燃了香烟,深吸一口之后吐出了几个漂亮的烟圈。那种烟圈没有几年烟龄是办不到的。
她吸的似乎不是什么有名的牌子,味道很重,也很呛人。
“呐、小鬼,你叫什么?”
她对着站在门边的男孩说,同时翘起了二郎腿。没有拿着烟的手支在扶手上撑着她的脸。
“啊、啊?!我、我……我叫米加特士……”叫做米加特士的这个男孩,害羞地说着话,“米、米加特士·泽塔拉涅……”
“看起来太内向了嘛。男孩子要更加阳光外向一些才行……”老师说着,快速地处理了最后的一截烟,然后把烟头熄灭,将已经没有了火星的烟头丢进纸篓,“不要把我抽烟的事情说出去,会被那个老女人啰嗦的。”
办公室里现在除了我们三人之外就没有其他人。
“都这个时间了。总之,拜托你们的请好好加油吧。顺便,你们也可以深入理解一下彼此~”
“‘深入了解’是什么意思啊老师!!”
“看你怎么想咯,我还有急事,先走一步了。”
结果最终我还是没能拦住老师。
留在办公室里的我,还有害羞的站在一边的米加特士。二人之间有些距离。
既然被任命做了班长,虽然有些不负责任和胡来的成分在里面,但是还是要担负起“班长”这个称呼才行。
“你好,泽塔拉涅同学……我是由理,嗯——名字的话你应该也听老师说了吧?”
既然刚才老师已经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大声地喊出了我的名字,我想他是听到了吧。
“你、你好,由理同学……”
“泽塔拉涅同学很害羞啊。这样可不太好……”
“不、不是那样的,因为我不太会说话,而且——”泽塔拉涅同学恭敬地站着,“我没有自己的‘殖装’,因为姐姐在这所学园里,我憧憬着她,所以才会来报考。我是想学习成为‘指挥官’的……”
“‘指挥官’吗?那可是很伟大的目标啊……”
虽然对“驯兽师”的事情不是很了解,但我至少知道“驯兽师”根据最后在队伍中担任的位置和职务分为“冲锋者”,“诱饵”和“守护者”。
而没有“殖装”的一般人类,比如说在这所学园里的大多数通常学生,基本上都是会成为一名“指挥官”的。
虽然还没有进行过初选的考核,不过对于要去冲阵杀敌的“冲锋者”和负责吸引的“诱饵”,我更倾向于成为守护这二者的人。
当然我终究也只是停留在这个认知层面上。
这样说起来,我得到自己的“殖装”是在国中3年纪的上学期。当时也不清楚那是什么,一度还以为自己会被当成奇怪的东西销毁掉。
“不、不会,对于没什么长处的我来说,‘指挥官’怕是也要做不好的。”
“要相信你自己啊!泽塔拉涅同学!”
男子汉怎么可以这么没志气?我这样想着,奋力地拍了拍他的肩。
“知、知道了……”泽塔拉涅同学断断续续地说,“话说回来,由理同学是‘驯兽师’吗?”
“对啊,虽然什么都不太懂,有点摸不着头脑,可是着装之后的感觉还挺不错的。”
穿上“殖装”之后的感觉很舒适,又暖和而且一点也感觉孤独,连心灵深处空虚的漏洞也被填满了一样。
“那由理同学一定会成为和我姐姐一样的‘驯兽师’呢!”
“泽塔拉涅同学的姐姐?对了,泽塔拉涅同学的姐姐也是‘驯兽师’吗?”
“是啊!而且还是学年第七的厉害人物呢!”
泰瑞耶路阿斯托学园的每个年级有学生近万人,而“驯兽师”更是有自己独立的一套排名机制。不过像我这种类型,排名的话倒着数上来或许还比较容易发现我的名字。
泽塔拉涅同学对于涉及到他姐姐的话题就表现得截然不同,十分期待的样子。
“学年第七啊,那可真是了不起。叫什么名字?”
“哼哼~和我是同父异母,叫作艾仁,是学生会的成员呢~”
之前也有耳闻,在这个遍布“驯兽师”的学园里,学生会的成员半数以上是普通人类。大概是为了权衡两者的利益,做到最佳状态的平衡。
“这么说,泽塔拉涅同学是很了解关于‘驯兽师’的事情的吧?”
“大概吧,基础的话是知道一点。”泽塔拉涅同学坐到了椅子上。
这真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我可以趁机问个清楚了。
于是我便开口询问他。
所谓“殖装”,它们的历史要追溯到16年前,也就是公元2082年的时候。
最初的“殖装”是在那个时候,由人类在太平洋中心地带的海床上,代号为“深蓝之泪”的海底遗迹中发现的。而那个时候发现的并不是和现在一样的人形,而是许许多多的细胞。
那之后,由世界各国派人组成的联合部队纷纷第一时间将这个情报传回了国内。各国政府立即着手组织了各自的科学家以及考古学家,由精锐部队护送前往“深蓝之泪”的所在地。
在经过生物学家的鉴定之后,这些不计其数的细胞全部具有生命潜力。而考古学家却认定这是在当时看来也有着70年时间跨度的深海遗迹。
海底极度缺乏氧气,没有营养物质的维持,更有强大的水压,理论上细胞不可能在经过70年后还具备生命力。因此生物学界的判定被讽刺为“愚蠢”,还成为了其他学界的众矢之的。
以上这些不必泽塔拉涅同学解释,我在入学前以及补足了知识。
“可是之后发生的事情,立刻为生物学界的判定提供了强有力的证据。这些细胞在被移植到营养液里,从海底取出后的数周内,竟重新开始了生命活动,重新开始了DNA的复制和自我分裂。”泽塔拉涅同学绘声绘色地说着,不时地比划来比划去,“整个世界都为之振奋不已,鉴定出来那些细胞中包含了地球上各种各样生物的DNA。要知道,动物和植物的DNA是根本没办法兼容在同一个细胞里的,而那些细胞除了所持有的DNA不相似,其他构造完全一致。”
我聚精会神地听着,这些都是我不可能从新闻和报纸上了解的事情。
“‘殖装’这个名词,是在10年前被提出来的。当时因为出现了一系列的骚动,不少政府要求销毁细胞。那时挽回了局面的人,便是第一位‘驯兽师’……”泽塔拉涅同学说到这儿,试探性地问我,“由理同学知道‘驯兽师’和‘殖装’之间的关系吗?”
我摇了摇头,开口说道,“我也是才得到不久,是很深奥的东西吗?”
“目前学界是还有在做研究。‘殖装’是混有地球生物DNA的不明细胞分裂分化后形成的人形皮质外套,在着装之前的平均重量是60公斤。基于这个大抵类似于一个成年男子体重的数字,科学家曾一度怀疑这是某种超古代人形兵器——
这就是我之前说的‘骚动’了。而和平解决了这一骚动的第一位‘驯兽师’,是当时着手研究‘殖装’的其中一名研究员。这个研究员后来带着最初的‘殖装’人间蒸发了。其他的研究员则根据他还没来得及带走的日记和记录本,将这种皮质物称作了‘殖装’,能对‘殖装’作出反应的人被称为‘驯兽师’。
那之后,关于‘殖装’的研究不断深入,越来越多的人成为了‘驯兽师’。介于‘殖装’的破坏力惊人,各国间再次分配了各自所拥有的‘殖装’的最大限额,并签订了一系列的条约。其中以‘建立可自由流通学员学园,确保世界长期和平需要,建立全球范围内公平公正录取‘驯兽师’的学园’这项条约为基础,各国纷纷兴建起了泰瑞耶路阿斯托学园。”
对于这一点我也深有体会。得到“殖装”之后没过多久,全国的政治要员都通过各种途径找上门来,和我的父母商量着我的转学事宜。
“殖装”这种人形兵器,全世界的国家政府都会慎于它们所拥有的破坏力,都在想方设法地限制其他国家拥有的“殖装”数目。
“由理同学的‘殖装’是什么类型的?”
“替我检查的人说是植物型的,我也不清楚分类方法。泽塔拉涅同学,‘殖装’还有分动植物的吗?”
泽塔拉涅同学听完,微睁双眼,似乎对我会问出这样的话感到吃惊不已。
“当然有分类啊。具备植物的DNA,着装之后显露出相同基因植物特性的‘殖装’是植物型,反之则是动物型。这也是‘殖装’能成为人形兵器的一个原因——”泽塔拉涅同学说到这里,转了话锋又继续说,“按生物学界的看法,目前动植物所具备的肉体机能无法完全发挥出它们本身应该有的潜力和爆发力。‘殖装’就是用了目前尚不可知的某种手段将这一点激发了出来。
当然,也有一些奇怪的‘殖装’得到了正常情况下不可能得到的特性……”
听他这么一说,我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泽塔拉涅同学所说的,我没有在我的“殖装”上感觉到丝毫的回应。
泽塔拉涅同学意犹未尽,似乎对这个话题感到分外地有兴趣,完全看不出他是个内向不擅说话的男孩。
“因为我不是‘驯兽师’,而姐姐她却是,所以我才会对‘殖装’那么好奇,也就了解得比较多了……”泽塔拉涅同学说着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不、不知不觉就谈了这么久呢,老师安排的任务都还没动过……”
泽塔拉涅同学又变得像个害羞的孩子一样了。
那个全然一副大姐头模样的班主任留给我和泽塔拉涅同学的工作还算是比较浩繁,而我居然和泽塔拉涅同学在办公室里谈了近30分钟的题外话,也不知道能不能在离校前完成。
“可是老师说的档案室究竟是在什么地方……”我说着从座位上站起来,“根本没有告诉我们嘛……”
泽塔拉涅同学慌张地跟着站起来,在我抱怨的时候轻快地走到了门边,一面打开门一面又得意地说了起来:“这种时候就该依靠学生会的力量了~”
他从裤袋里掏出手机,一脸自信地微笑着。泽塔拉涅同学突然又变得和刚才一样活跃,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